元夕的夜,京城笼罩在一片灯火通明的热闹中。街头巷尾张灯结彩,鞭炮的声音此起彼伏,似要驱散冬日的寒意。
傅观澜独自坐在屋中,透过窗棂望着远处的烟花。他不爱热闹,尤其今年元夕,往年的欢声笑语仿佛成了刺耳的讽刺。
他独自坐在书桌前,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微弱地跳动,映衬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庞。傅观澜拿起一壶未温的酒,缓缓倒了一杯。
“傅将军,今年元夕,军中兄弟们可有赏灯的恩赐?”
那是几年前,临北关的军营里。寒风刺骨,营帐却被红彤彤的灯笼点亮。晏西陵提着一盏兔子灯,咧着嘴冲他说话,周围是兴高采烈的将士们。
他轻笑着摇头:“西陵,我们守的是北境,赏的是杀敌刀锋,可不是京城那花灯。”
“谁说北境就不配有花灯?”晏西陵转身将兔子灯挂在了营帐中央,“我们守的是家国,过的也是人该过的节。”
“傅将军,来喝一杯!”
“来啊,将军,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元宵!”
往日热闹的画面最终化为黑暗,消失在杯中的酒影里。傅观澜低头苦笑了一声,将酒一饮而尽。
“嗖——”
细微的破空声划过安静的夜色,带着劲风震得酒盏一晃。傅观澜眉头一皱,迅速伸手抓住了飞来的东西。
这是一枚小巧的飞镖,锋刃上绑着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他小心解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行俊秀的字迹:“十里长街,灯下相候。”
纸条没有署名,字里行间透着几分熟悉。他沉思片刻,最终披上了外衫,推开门走入了夜色。
十里长街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元夕之夜更是如此。街道两旁挂满了灯笼,卖汤圆的小摊、耍杂技的艺人、猜灯谜的少年,到处是欢声笑语。
傅观澜一身素色混在其中,显得格外不起眼。他缓步向前,思索着纸条的含义。直到停在一个糖画摊前,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傅将军,看你心事重重,可不是赏灯的模样。”
傅观澜回头,只见红灯摇曳下,一人静立其间。他身着暗色长袍,手中提着一盏描金莲灯,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灯下观人,更艳三分。
傅观澜似被晃了一下,愣了片刻才稳住心神。他微微偏过头,道:“萧大人这等闲情逸致,倒让我这俗人汗颜。”
萧长虞低低笑了一声,缓步走近,将那盏莲灯举到傅观澜面前,灯光将他的脸映得愈发明艳夺目:“傅将军若是汗颜,不如同我赏灯解闷,也省得在这冷风中独自伤怀。”
傅观澜垂眸,淡淡道:“我与萧大人,恐怕没有这般交情。”
“是么?”萧长虞却并不恼,依旧笑意不减。他微微低头与傅观澜目光平齐,语气似真似假,“可在我看来,傅将军看人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言毕,还未等傅观澜开口,萧长虞将手中的灯递了过去。
“赏灯怎能无灯,这盏权作赠礼。”
傅观澜没有接,只是看了他一眼:“萧大人深夜邀约,不会只是为了送灯吧?”
萧长虞见傅观澜冷冷不接,手中莲灯微微晃了晃道: “傅将军何必如此紧张?不过是赠一盏灯,又不会沾了您的刀锋。”
“萧大人说笑了。”傅观澜垂眸,似是不愿与他多言,伸手接过了灯。摇曳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萧长虞见状,满意地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傅将军,可知元夕这灯会,有个极有趣的传闻?”
傅观澜看向他,眉间微蹙:“是何传闻?”
“传闻每年元夕的灯会,都有人故意将灯放进河里随波逐流,若能顺流飘至东桥,便是能使有缘人得见。若留在西桥,则是孤灯无主。”
萧长虞顿了顿,继续道:“傅将军这盏灯,若是随流而去,你觉得它会归何处?”
傅观澜目光沉了沉,“我不信这些虚妄的东西,萧大人若信,不如自己去试。”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声。街上的人群霎时涌动起来,嘈杂的议论声逐渐朝一个方向聚拢。
“快来人啊!这里有死人!”
“这……这……”
“快去通知捕快——”
傅观澜听到尖叫声,目光下意识地朝声源望去。人群如潮水般退开,几名手提灯笼的巡逻士兵挤进人群,试图疏散围观者。浓烈的血腥味混杂在寒风中飘来,让他眉头微皱。
“看来今晚的灯会不太平。”萧长虞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兴趣。他微微侧头继续道,“傅将军要去看看吗?这可不是常见的热闹。”
傅观澜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只是抬脚走向那处骚乱。
“当真事事都能搅上风波。”萧长虞见罢摇头笑道,悠然跟在傅观澜身后。
两人走近围观的街尾时,正有捕快匆匆赶到,喝令围观的百姓让开些地方。众人议论纷纷,脸上多是震惊与惶恐,低声议论着什么。
“哎,这姑娘看着才十七八岁吧,怎么就……”
“别多嘴,仔细看清她衣服上的刺绣,像是青鸾楼的人……”
“青鸾楼?莫不是……”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衣裙华丽但沾满了血污。周围的雪地被染红了一片,刺鼻的血腥味顺着夜风散开。女子的脸庞略显苍白,眉眼间还留着几分未散的惊恐。她的手腕上有明显的勒痕,似乎在挣扎中受了束缚。
周围的捕快正试图维持秩序,却碍于人多势众而显得力不从心。一个领头的捕快试图驱散围观的百姓,抬起手喝道:“都散了!元夕灯会的喜庆之日,怎能围在这里添乱!让开!”
傅观澜的目光落在女子身旁,雪地里隐约有一道拖拽的痕迹,而尸体右手边的袖口处似有一小块青黑色的泥污。他心下一动,刚要上前,却被捕快拦住。
“闲人莫入!还不快退到一旁!”捕快毫不客气地喝道。
傅观澜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一声不急不缓的轻笑。
“这位差爷,我这好友可不是闲人。”
捕快一愣,转头看去,见萧长虞悠然站在后侧。他的气度与衣着在灯火下更显不凡,那捕快立刻警觉,压低了语气问道:“您是?”
“萧某。”萧长虞微微一笑,语气轻描淡写。
捕快闻言,面色顿时一变,连忙低头行礼:“原来是萧侯爷!属下不知,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这大元,再难寻第二个能叫得响的萧家。
“无妨。”萧长虞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上,声音微微一顿,“不过,这元夕命案,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怕是不好交代吧?”
捕快额头冒出了冷汗,连连点头:“是,是,大人所言极是!”
萧长虞淡淡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傅观澜,目光带着几分促狭:“傅将军,不如一同看看这热闹如何?”
傅观澜看了他一眼,不愿多言,只是目光快速扫过尸体与周围的痕迹。
女子身上有多处擦伤,左手腕处的皮肤被绳索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显然生前被捆绑过。她的红衣下摆被撕扯得凌乱,袖口沾着一抹泥土,而身旁的雪地里,隐约有几枚断裂的珠玉散落。
“尸体身上的泥土,与此地的积雪不符。”傅观澜伸手捻起那片泥污,眉头紧蹙,“她不是死在这里,而是被拖拽至此。现场布置得太过仓促。”
捕快听罢,连忙附和道:“大人们所言有理!属下这就着人去查附近的巷子。”
傅观澜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女子的衣服刺绣上,冷声问道:“她是青鸾楼的人?”
捕快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确是青鸾楼的姑娘,具体是哪位,还需去查。”
萧长虞在一旁看着,目光微微一动,问道:“青鸾楼的姑娘,竟会死在闹市。傅将军,你觉得这事背后,会牵出什么有趣的人?”
傅观澜侧头看了他一眼,道:“萧大人若觉得有趣,不如请奏自己来查。”
萧长虞却不以为意,折扇轻轻一敲手心,低声笑道:“这青鸾楼,与许多高官公子颇有交情,这姑娘的死,不简单。”
“萧大人何以见得?”傅观澜闻言皱了皱眉。
萧长虞微微勾唇,目光示意他看向尸体左手腕处:“手腕上带着的那串玉镯,若我没看错,正是许家少爷钟情之物。”
“许家?”傅观澜的语气微微一顿。
“嗯,许尚书之子,许文麟。”萧长虞语气轻快,带着几分玩味,“他可是青鸾楼的常客。”
捕快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变,连忙小声提醒道:“萧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许家是当朝重臣,还请慎言……”
“慎言?”萧长虞低低一笑,语气带着几分凉意,“命案在前,许家的脸面再大,能大过天去?”
傅观澜没有理会两人的对话,目光在尸体附近扫视。他的视线停在那几枚散落的珠玉上,俯身捡起一颗,轻轻擦拭掉上面的雪渍,发现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麟”字。
“果然是许家。”傅观澜将珠玉递给捕快,语气沉稳,“命案发生前,许文麟是否在灯会附近,立刻去查。”
捕快战战兢兢地接过珠玉,点头哈腰道:“属下这就去查!”
人群渐渐散去,捕快也匆匆离开,只留下尸体还未被运走。傅观澜立在雪地中凝视着地上的痕迹,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萧长虞站在一旁悠闲地将折扇收起,目光扫过傅观澜道:“傅将军,这热闹可看得尽兴?”
傅观澜侧目看向他,微微一笑道:“萧大人元夕之夜不消遣,却替他人查案。”
萧长虞挑了挑眉,语气轻慢:“傅将军此言差矣,这满京城的热闹,怎及这案子的妙趣横生?再说了,人命关天,怎敢不查?”
“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这一出可是萧大人约傅某来此的真正意图?”傅观澜闻言,向前一步靠近萧长虞冷然道。
萧长虞闻言不置可否,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傅将军多虑了,萧某不过随意走动罢了。若真有意,也不过是提醒将军莫要涉险。你看这案子多复杂,晏家的教训还不够吗?”
傅观澜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向前拽住萧长虞的衣领沉声道:“萧大人何其好兴致,这些人命在你眼里就如草芥般可轻慢。还有晏家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萧长虞目光微微一凝,笑意收敛却没再言语。
傅观澜看了他许久,缓缓松手。他脚步微顿,转身冷冷道:“其中若真有你的手笔,傅某自当奉陪到底。”
冷风中夹杂着未散的血腥味,萧长虞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他没入街角灯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