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许知初看着一脸懵懂坐起便是警惕环绕四周的少年,又看着他手中不知道从哪摸的玻璃碎片,暗叹现如今小孩子真是有心眼,但转念一想,没心眼又怎么能在江城活得下去呢,遂不免释然。
“我可提醒你一句,要不是我,你可就死在那个臭三天都没人能闻得到的小巷里了。”许知初擦了擦脑袋上重新洗了还湿着的头发,对小孩拿着玻璃对着他的模样熟视无睹坐在了床上,捞起手机就开始戳戳捣捣,眼神也没抬起半分。
少年嘴唇上下开合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还是将玻璃碎片缓缓地放下了,但依然握在手里没丢。
“挺好。”许知初看着他依旧警惕着的模样,由衷感叹了一句,随即点开微信对话,输入了一段文字,“你是哪家小孩?救了你我总得有报酬吧,要么让你家人来赎,要么你就在这给我打工还债吧。”
少年疑惑偏头,终于不解地开口,“还债?”
许知初终于顾得上从手机上抬眼望向他,顺便指了指角落里卷成一团的毛绒地毯,义正言辞地说道,“昨晚给你处理伤口时,你这个小屁孩很不乖,把我这家里祖传的毯子给弄脏了。”
他缓缓站起,走到墙角拎起毛毯一角,便见上边血迹斑斑,原本白色的软毛如此却是好几处都结成了一块一块的疙瘩,乍一看还挺唬人。
少年眼神凝望了一会,不自觉捏紧了手,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对不起。”
许知初笑了两声,从一旁衣架的卫衣口袋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一盒烟,少年瞥眼一瞬又移了回去,再抬眼便是一片烟雾缭绕下的侧脸。
“小屁孩,对不起不能解决问题,我这毛毯是我奶奶从意大利那边的手工作坊特意定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这样毫无诚意。”许知初挥手散了散烟味,逐渐向少年走去。
只见他将烟夹在手指间,在少年面前站定,随后缓缓弯身,露出一抹微笑,“现在,把你家人的电话给我,我去讨债。”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烟味突然呛了两下,却仍是倔强地盯着许知初的双眼看了很久,知道看得对方都有些不耐烦才又开口,“你看过西游记吗?”
许知初吸烟的手指一顿,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少年抬眼望向他,“其实我是孙悟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许知初烟都不吸了,莫名其妙地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呼出一口气,“这个玩笑不好笑。”
“换一个。”
少年从善如流,“我妈早死了,被我爸开车撞死的,我举报了他,现在在吃国家饭,我还有个姐姐,她被人贩子拐跑了,目前是死是活不知道。”
许知初被他这炮弹一般的输出弄得一楞。
“所以我现在就是个野孩子,没有家人能让你去要债。”少年逐渐丢了手中的玻璃碎片,躺在沙发的靠背里缓缓说道。
许知初掐了烟,沉默地上下打量了他很久。
“好吧,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经历的。”许知初眼中并无什么异样的神色,依旧很平常,随后把那卷毛毯捞起二话不说撂倒乐少年身上。
少年被砸到腰腹处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可许知初也并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只是继续在手机上翻阅着什么。
他踩着拖鞋漫不经心地走到楼梯口,换上了一双白色的板鞋,随即拿起一旁的外套一步一步很稳地走下楼。
少年抱着毛毯不知所以。
楼下传来许知初的声音。
“既然如此,要么你在我下班前把毛毯洗的恢复如初,要么就只能给我打白工了,随你怎么选。”
楼下逐渐传来开门开窗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又忙了起来。
少年看着手里的毛毯,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这下不太妙,自己两个月前刚满十八,好像也不算雇佣童工,举报不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少年认命地把毛毯抱起,打算到洗浴室里尝试用水冲。
刚忍着腰间的伤痛打开门,便听楼下又传来一声喊话,“还有我得提醒你,要是决定帮我洗毛毯的话,那可得小心点,我要是发现有一根毛掉了……”
少年眼神一凛,这样的威胁他从小到大就听的多了,都是这样的一圈大人,令人生厌。
我倒要听听他要威胁我什么。
楼下逐渐传来接话,“我就把你头发也剪一根,掉多少我剪多少。”
楼下还传来一声嗤笑声,随之而来回应他的是楼上啪嗒一声甩上的门声。
“小孩真不经逗。”许知初挑挑眉,又开始了他的研究花草养殖大业。
当然,直到正午花店小休,少年还是没把毛毯恢复如初。
两人中间隔着一条已经可以算得上遍体鳞伤的毛毯面面相觑。
许知初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拎着手机靠在门边晃了晃,“看来你很想出家当和尚。”
少年看着满地的毛,略感尴尬地笑了几声,随即放下不知从哪找来的鞋刷正色道,“我有必要但不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奶奶买的是假货,要不您回去查查?”
许知初被气笑了。
半晌才叹出一口气,“算了,你还是给我打白工吧,看你年纪小我也不宰你,我这一天一百五,你大概干个一年半能还完。”
少年登时瞪大了眼睛,“你这还不算宰?意大利的毛毯能值这个价?镶金子了?”
许知初嗤笑一声,“我要再和你强调一下吗?”他指了指地上的毛毯,“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生日礼物,老人家的心意无价,我都给你打折了你还要怎样?”
少年甩了甩手上的水,“不行,虽然你对我有恩,但一天一百五确实不划算,我要求涨一百。”
许知初伸出三根手指,淡淡道,“一百二。”
少年眼见打工时期又要延长下去,连忙起身上前抓住了那三根手指,正色道,“开玩笑的,大人就是这么不爱听笑话,一百五就一百五,咱说好了哈。”
许知初甩开他的手,“谁跟你说好了,没我你早死了,现在在这跟我讨价还价。”
“一天一百三,再说还降,正好我刚开店缺个打杂的,我也不亏。”
少年顿时脸色不太好看,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老板你看啊,我这还伤着呢,看在你辛苦救治的份上,我也不能这么低价吧,多少宽容一下,我真还有事要处理,耽搁不了这么长时间。”
许知初转身就走,“随便你,要么还钱要么打工,我不喜欢啰嗦的人,实在不行——”
他转过头,眼中深如古井,“我也可以把你线拆了打断腿扔回那个小巷去。”
少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攥了攥拳。
“对了。”楼梯转角处突然弹出脑袋,少年愤恨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便见他的新任老板平静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袖子因为洗毛毯捋了起来,此时腰腹也因为沾了点说透过纱布洇出了些红,许知初不着声色地皱了下眉,却没忘记他的目的,“喂,哑巴了?”
少年这才抬眼看他,缓缓开口,“沈清,老板,我叫沈清,清白的清。”
许知初的脑袋这才收回去,传来一阵喃喃细语。
沈清?
名不如其人,小孩看着就不清白。
谁知道此时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许知初翻过一页书,抵着太阳穴头疼地呼出一口气,随即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
几乎是发出去的下一秒便得来了回应。
一个电话打来,许知初滑过接听键,便听对面老人的声音似乎是老泪纵横,正在滔滔不绝地关心他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吃的好睡得好休息的好。
许知初忍着耐心才听完了对面的唠叨,等到对面终于安静下来询问他有什么问题时,才很认真地拿起手机放到耳边。
“我奶奶八十一大寿那天送我的毛毯弄脏了要怎么洗?”
管家老人愣了许久,半晌才反应过来找回自己的声音。
“怎么个脏法?”
“大概就是——”许知初揉了揉脑袋,“有血结块了什么的。”
管家大吃一惊,以为他是伤到哪了连忙又是一阵喋喋不休。
“不是我的。”许知初趁机打断施法,管家这才安静下来。
“要不……您快递到家里来,我来处理?”
就等这句话。
许知初连忙答应。
殊不知躲在楼梯上正有个偷听他谈话的小孩正若有所思。
这毛毯真对他这么重要啊……
而许知初此时脑中所想的,却是当他奶奶发现毛毯脏了又要拿起鸡毛掸子打算打他小屁股的模样。
没办法,小时候混蛋过一次留下阴影了。
许知初无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