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的奉命去门口查探,突然,砰的一声,门从外向里大咧咧的破开,冷风直直扑向她面门,冷不丁地,她直咄咄打了个寒战。
冷风迷眼,王婆子抬手望去,院子到房门口两侧站满了全副甲胄的兵士,整齐、俨然、肃穆,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她吓得双腿一软,扑通瘫倒在地上。
何钰和张蓉神色各异,齐被开门响吓住,内室里不见外头,只能看见门口软倒的王婆子,二人面面相觑,何钰慌急扯了外袍穿在身上,未等系紧衣带,张蓉赶紧扯了被子给她披上。
好半响,外面动静停了,张蓉递了眼色给王婆子,王婆子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手忙脚乱的指着外头,抖着唇道:“夫……夫人……,官兵,一院子。”
张蓉眉头紧皱,恐怕是和这个落水的女孩有关,她壮起胆子走向门口,见门外围满了甲胄加身的兵士,背心阵阵发凉,但转念又一想,她怕什么,她们是救人,况且这可是在她自己家里,从四品的内宅岂能由人随意闯入,她怒呵:”这可是官眷内院,岂容你们持兵擅闯!”
无人应答。
张蓉往外走,刚至门口,两人陡然伸出长枪,吭哧一声撞出火星,拦住她的去路,声音尖锐刺耳,张蓉耳膜震痛,头皮阵阵发麻,被吓得往后大退一步,稳住身形后指着二人大呵:“岂有此理,你们好大的胆子!”
二人不发一语,如石塑屹立不动,她横眉倒竖,怒道:“你们上司是谁!见他出来见我!”
“是我。”
一道男声从远处传来,突兀、深沉但中气十足。
张蓉循声看去,尽头处,有三人从院门口走来,为首之人身长八尺,脚下步子又沉又急,身上的盔甲在暗月下闪着冷光,衬得他的阴沉的脸色更加晦暗。
男人走到卧房门口,跟在后面的两兵士将手里提着的人一个人丢进门内,一左一右地散开,如雕像般站在门外两侧。
地上那人双手反捆在背后,嘴巴被塞满东西还用长布绑紧,正呜呜的哭求什么。
张蓉先是疑惑,但瞧这绑来的人穿着,俨然她府里的小厮,她怒不可遏。
领着一群大男人大摇大摆的闯进了她府里的内院,竟还绑了府里的下人,简直不把她家外放的老爷放在眼里。
真是无法无天!
张蓉气得牙关发抖,指着男人鼻子道:“大胆!你是什么人,竟敢带人擅闯四品知州的内宅。”
小小四品的官太太,也敢用手指他。
男人无视张蓉,信步走进门内,鹰眼冷扫,见内室有一绰影,以为是他要找的人,他大步向前,
张蓉忙上前拦住他,“我侄女待字闺中,你不能进。”
闻此,并非他要找的人,男人收回停留在纱影上的视线,略过张蓉,看向后面的仰躺在地下的人,慢声问:“张夫人,这人你可认得?”
未等张蓉搭话,男人继续道:“他私掠贵女,并说是受他家主人的指使,张夫人,你真是好大胆子!”
张蓉浑身一震,这纯粹是攀诬。
“我何曾让他”猛地想到何钰救起的女孩,她忙道:“不是私掠,是救人,我们是救了她,这女子孤身在外不慎落水,是我侄女救了她。”
听到落水,男人神色凝重,面沉如水:“落水?”边说就又要进内室。
张蓉赶紧上前拦他,可螳臂当车,眼见男人抬手就要掀帘,
“大人且慢。”
一道清脆温柔的女声自内室响起,男人顿住手,循声望去,
内室点了灯,灯苗轻摆,影影绰绰,里面应是极温暖,热香一阵阵的往外扑,他远远就能感受到,
帘内,女子下了塌,停在离纱两步远的地方,微屈膝迎礼,道:“大人留步,贵女虽不幸失足落水,但现已无虞。贵女千金之躯,大人这般登堂入室,恐有不妥。”
“无虞?”男人声音冰冷,鹰眼如炬,一把扯落纱帘,但见女子以面纱半掩芳容,莹亮的眸光带着错愕迎上他,与他打量的目光直直对上,
男人只看了一眼,便向四周探看,见床帘紧闭,他探究的往里走。
何钰后退两步,伸出细软皓腕坚定地挡住他:“大人身份未明,事关女子清白,你不能进!”
男子脸上怒气森森,愈发阴沉,他眼神凌厉,垂眸紧盯着何钰仅露的杏眼,缓缓道:“想死?”
何钰心如擂鼓,但面上不甘示弱:“死又何惧,我拼死救她,就要对她负责到底,她现在在病中,衣冠不整,就算你是她亲人也是男人,岂能如此大摇大摆进女子寝房。”
男人冷笑一声,看着何钰全身紧绷得微微颤栗,低头缓缓逼近,冷冷道:“你拼死救她,图什么?”
何钰侧过脸,回:“什么也不图,大人若是不信,大可着人去查,酉时花灯街长水河畔。”
男人直起身,慢声道:“便是姑娘救人不假,但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因何要冒死跳水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呢,救了之后又为何不报官呢?”
他没给何钰机会回答:“我猜,要么是姑娘心地善良,舍己为人。”
何钰听他虽是夸赞,但语气不善,又听他继续道:“要么,就是以救人之名行私掠之举,如此,便都说得通了。”
何钰气得想吐血,没想到想到王莹的话,
“不但不领情,可能还会倒打一耙。”
竟然应验了。
她忍不住驳道:“若我是大人,我就不会这样武断推测。”言外之意,他不如一个女子。
这女子声音小,但胆子可不小。
正要回应,又听她道:“若依大人所言,我若私掠贵女,大人怎么能轻易找到呢。”
男人鼻子里泄出轻哼,巧舌如簧,还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搅弄风云,便是她把人藏在天涯海角,他也必能找到。
何钰继续道:“没猜错的话,大人是在衣袖坊捉了我家小厮是吧,我若真是私掠贵女,必是先知道贵女身份不凡,又怎会遣人去衣袖坊里去打探女子身份,岂不多此一举。”
“你未必是去打探消息,”想到这,男子神色愈冷:“你遣一男子,拿着女子贴身衣料去探问,衣袖坊门庭若市,消息四通八达,怕是不到明日太阳初升,谣言就要满城皆飞。”
他甫一疏忽,便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他冷眼扫向张蓉,“若不是张夫人恼恨我害得张知州谪贬岭南,故意报复?”
张蓉心惊肉跳,
自家老爷明明是因为弹劾安国公犯上僭越才……
这人,
竟是安国公!
传闻里,杀人如麻的李安君!
任张蓉再强撑,双腿也忍不住的颤抖,“安……安国公,不是……不是我。”
安国公冷声道:“夫人借善名施恶举,好城府。”
“你!”张蓉百口莫辩,气血攻心,猛得向后跌去。
何钰见状忙追了出来,接了张蓉倚靠在自己身上,道:“安国公明查,我与贵女确实是偶遇,等贵女醒来安国公一问便知。遣人探问是我自作主张,安国公要怎么处置我,我都绝无怨言,但夫人实在无辜。”
男人垂眸,对上女子倔强的眼,她神情虽是恳求,但满眼的不服。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是冷的,也是怕的。
“偶遇?”他冷哼:“巷尾就是远近闻名的灯饰街,花灯街与贵府相隔极远,姑娘舍近求远,怕就是为了偶遇吧。”
今日遇到各种巧,碰巧今日与王家兄妹过节,碰巧王莹花灯节要去花灯街买灯,又碰巧遇到被敲竹杠的贵女,还碰巧救了落水的贵女。
梳理全盘,她只觉巧合太多,但如安国公这般城府深沉的人,便会以己度人,揣度是阴谋已久。
她有些力不从心,但不敢有一丝退缩,否则这莫须有的罪名伯母就背定了,与其不厌其烦的重申真相,不如先一步步消除安国公的偏见。
好在安国公现在还能与她辩驳,她还有开口解释的机会:“安国公明鉴,若如您所说,我们所求是坏贵女的名声,那何必剪了布片,直接拿了里衣甚至贴身之物岂不更佳。”
“放肆!”
何钰身子一抖,继续顶着压力道:“况且即便是衣料一角,我已嘱咐小厮绝对是待到僻静处才可出示,只有衣袖坊人才能知道,且贵女所用多为府里亲制,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是贵女的里衣。若真有外人知道,国公在这里设堂断官司,怕才是真的耽误擒拿暗害贵女的凶手。”
李安君眯着眼思量,忽闻床榻上传来微弱轻喘声,他跨步走去,直直打帘探入。
喜君呛了水,受了凉,脑子昏昏沉沉,身子软乏无力,甫见李安君绷紧的嘴唇,心虚不已,艰难的扯了个笑。
李安君见她发白的唇瓣,脸色愈沉。
喜君知道自己偷跑闯祸惹得哥哥如此,气若游丝也坚持开口:“哥哥,我错了,那个姐姐救了我,真的是好人 。”
李安君浓眉紧皱,不置可否,
喜君细弱娇软地又叫了一声:“哥哥~”
好半响,才听李安君轻舒一口气:“罢了,论迹不论心。”
何钰远远听到,心里憋屈,但好歹危机解除了,闻得细琐响动,她抬头,见安国公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铺盖卷从里走出,复又埋下头,
李安君顿步停在何钰身前,居高临下道:“今日多有冒犯,望姑娘与夫人海涵,某深谢姑娘恩举,必重谢以酬。”
何钰耳里听着,暗忖安国公怕是口不应心,其实根本不信她,若不是喜君郡主及时醒来,还不知道事态要怎么发展。
她虽问心无愧,但无端给伯母带来无妄之灾,即便再多憋闷,她也只能虚以委蛇应道:“国公客气了,贵女平安就好。”
一群人来去匆匆,何钰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开,身子放松之后竟全身发酸胀痛,可见方才凶险。
她安排送张蓉回去,打发了被绑小厮,关门时被门口的冷风一吹,竟觉得有些舒适,她抬手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发烧了。
次日清晨,她因着发烧起晚了,迷迷糊糊的听见院子里又传来响动,她蹭的支起身子,快速穿衣服,随手挽了个发髻往门外走。
来人是公主身边的张嬷嬷,拉着张蓉不住的称赞:“夫人教导有方呀,真是多亏了这何钰姑娘,郡主才能捡回一条命来,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她指着送来的东西,“这些都是公主的心意,夫人和姑娘只管放心收下,公主说了,姑娘不收就是还在生安国公的气,那到时候她让安国公来贵府上负荆请罪。”还未说完,就听门吱嘎一声,她循声望去,见到何钰碎发垂散在两颊,鹅蛋脸清丽却青白,想是才从梦中惊醒。
“这便是何钰姑娘吧,打扰姑娘安睡了。”张嬷嬷走上前,热络得好似熟知已久的亲友。
何钰先见满院的礼箱,余光看连游廊都堆满了,又看着向她走来的张嬷嬷,然后一脸不解的看着跟在张嬷嬷身后的张蓉。
张嬷嬷一上前就拉着她的手,赞道:“真是好风流的人才,又是这样的品德,定是菩萨托生的,能有大造化。”
张蓉朝何钰介绍:“这是公主府的张嬷嬷,安成郡主的奶娘,这些都是给你的谢礼”又将张嬷嬷的话又向何钰转述了一遍。
何钰暗忖,她虽是救了人,但是名义上是张家的侄女,且待字闺中,送来东西应该送与主母张蓉代收而非直接给她,礼物也应抬放至前院而不应一大早直接抬放到她院落,一般的人家都懂这样的规矩,更何况公主府。
想来是有心打压又刻意恩赏,以彰恩威并施,一看就出自安国公的授意。
何钰推脱的话被堵在心里,她感谢道:“真是太贵重了,公主太客气了。”
见何钰不卑不亢又知书达理,张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哪里的话,你可是我们郡主的救命恩人,郡主说了,等她身子好了,要亲自来府里向她的救命恩人道谢呢。”
何钰走到旁侧箱子里,挑捡了两样最扎眼的,递给张嬷嬷,道:“嬷嬷一路辛苦,郡主受了寒,最忌讳再吹冷风,可得好好保重身体,谢礼我收了,便是受了郡主的感谢了,等郡主身体好了,开了春来做客,我一定扫榻以待。”
张嬷嬷收了东西,满意的点点头:“好姑娘,你想得真是周到。”她摸了摸何钰的手,道:“快进去歇着,你看你的手冰凉,可怜见的。”
何钰摇头:“我天生如此,多谢嬷嬷关心,我送嬷嬷。”
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张嬷嬷,目送她的马车拐进巷尾的转角正准备进门,背后传来熟悉的笑声:“诶,钰姐姐,张夫人!”
张蓉和何钰应声转身,见王莹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一角欣喜的看着她俩。
王莹兴冲冲的从车里跳下,“刚才过去的马车是谁呀,浩浩荡荡的一大堆人,害得我们过来堵了大半天呢。”
王阳紧跟着从车里探出,不赞许的出声提醒道:“小心些”,他远远朝张蓉作揖,一抬头与何钰会心笑眼对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四人一起进府,王莹拉着何钰撒娇:“姐姐可有不适,昨日真是吓死人了。本来母亲都说要来看你,但她身体不好实在不宜出行被我劝住了。”
张蓉打趣笑道:“叫亲家母千万保养好身体,下月就能迎新媳妇入门了,急什么。”
王莹挽住张蓉手臂,呵呵笑道:“是呢,我和夫人真是心有灵犀,我就是这么劝母亲的。”
张蓉轻点了点王莹额头,道:“你们三人玩去吧。”
王莹紧拉着张蓉的手不放,俏皮地朝张蓉眨了眨眼睛,道:“上次喝了夫人的龙井茶念念不忘了好久,可否再向夫人讨一杯。”
张蓉了然,朝着何钰道:“上次你伯父说要给王阳的那副墨宝你去取来,这老头子外放得突然,还没来得及给呢。”
何钰应声去取。
王阳看着何钰背影忙道:“我陪钰儿去吧。”
张蓉打趣:“去吧,看来你也是想这墨宝很久了。”
王阳虚虚揖了谢,忙转身追了上去,走在何钰身后。
待走到无人穿廊处,他拉着何钰停了下来,关切道:“看你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何钰笑着摇头,见他剑眉微蹙,情不自禁地伸手抚平,道:“我无事,昨日多亏有你。”
王阳双手捧住她冰凉的手,才抚平的眉又不自觉皱了起来:“你手这样冰凉。”
何钰道:“天生如此。”她认真地看着王阳,“我听人说体质寒凉之人多是手脚冰凉”,她顿了顿,细细的捕捉他每个神情,道:“且还有可能不易受孕,你会介意吗。”
王阳紧皱地眉闻言竟微微舒展,他神情复杂地看着何钰道:“我当然不介意,若我们没有孩子就两个人白头偕老,互相敬爱扶持,相濡以沫不也很好吗。”
“若我也”
“可是没”
两人同时出声,闻言默契看向彼此,都笑了笑,何钰先开口道:“你先说。”
王阳脸上还是挂着和煦的笑,但嘴角的僵硬暴露了他苦涩笑意的底色,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说吧。”
何钰想了想道:“可是没有子嗣,你若是纳妾呢。”
话音未落,王阳立马举起三指发誓:“若我纳妾,便叫五雷轰——”
何钰伸手,“不,我要你好好的,你有这份心我就很满足了,就算真的不能一世一双人,嫁给你我也无怨无悔,再说若是婆母定要你纳妾,你我岂能违抗。”
王阳将何钰双手护在手心,神情诚挚:“你放心,母亲绝对不会的,只要你愿意嫁给我,她定会像对待亲女一般待你。”
何钰感动地倚靠向王阳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当然愿意。”
王阳搂紧何钰,脸上并无欣喜,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边远飞的大雁。
——
饭毕,王莹这才想起昨日落水的姑娘,问道:“那姑娘是谁?门口的马车是来接她的吗?”
张蓉想起张嬷嬷的嘱托,开口道:“不是,昨日那姑娘亲人就寻来了,连夜就带回了。”
何钰看向张蓉,正对上张蓉朝她投来的眼色,道:“嗯,她没什么事就走了。”
王莹又想起昨日的摊主,问:“那那个摊主来取钱了吗。”
张蓉问什么摊主,
王莹惊讶:“夫人竟不知道。”她站起身,声情并茂的将昨日之事讲来,末尾来总结了下:“虽然做好事是善举,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蓉想到昨日情势,暗暗的点了点头,但不久收到了老爷回京的好消息,还是八百里加急,她又觉得还是要多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