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节，都裹挟着足以撕裂他政治生涯的毒素。

    以前那些政敌发的黑帖，最多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

    牧凉月为人滴水不露，又极重个人修养看重名声，在民众前的形象一贯维护的极好。

    加之其貌美权重，网上有一大批死忠粉。

    往往黑贴根本不用公关部出手，死忠粉就能自己反黑。

    可这次——

    白侯调出东曦星网首页投影出来，数据墙上正以每秒三百条的速度刷新着星网动态。

    “就在五分钟前，网上突然涌现大量关于您的匿名黑帖。黑料都是老生常谈，发帖人IP，大多来自外网和混乱星系，公关部已经在紧急公关了。但这篇帖子内容敏感，而且IP属地竟来自军队内网……还需大人您亲自定夺。”

    白侯点开那篇名为《震惊！首相大人私下居然！》的新闻稿递到牧凉月面前。

    “文章里说您涉嫌资助地下实验室，进行非法人体实验……”

    牧凉月猛然抬眼：“你说什么？”

    #首相人体实验#的词条后跟着血红的"爆"字。

    牧凉月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了那篇指控他资助黑心实验室非法实验的文章。

    他自己是文官出身，自入仕以来，每天都和各种报告文稿等打交道。

    所以一眼就看出，这篇文章是出自专业的新闻工作者之手，拥有成熟的写作脉络体系。

    但为了增加爆料贴的传播性与记忆性，作者特地采用了博眼球的小报狗仔写法。

    爆料内容可谓假得离谱。

    文章以一位受害者的角度描绘出了一个以制造人形武器为目的存在的实验室，讲述了“它”十年来经受的惨无人道的实验，甚至贴出了几张模糊混乱的偷拍照片与一小段全息投影，依稀可辨出一个实验室的模样，培养皿中确实也有人形物体存在。

    “首相”和“非法实验”、“人形武器”这种关键词扯在一起就足够吸引眼球。

    故而此贴一经问世，就瞬间得到了极大的关注度。

    可公关部还没来得及出手封掉原贴，原帖主就迅速销号跑路了，同时，却有大量转贴和截图在网上流传了起来。

    这欲盖弥彰般的做法，反而引爆了民众的好奇心。

    首相大人，难道真的在搞生命实验？

    "舆情污染率37%，正在启动鹊桥协议。"

    牧凉月抬手制止了自动净化程序，任由那些恶意的文字在防弹玻璃上流淌。

    @异人权益保护协会V：【蚁人头上压着异人，异人头上飘着神仙，现在连神仙都要造新物种了？】

    @星际键盘侠：【是异人啊那不奇怪了】

    作为羲和联邦的首脑人物，牧凉月粉丝多，黑粉也多。

    他的粉丝群里面不乏真正出身公关部的卧底，各个身经百战，察觉苗头不对，赶紧及时控评引导了舆论风向。

    真真假假的消息混淆视线，加上牧凉月形象一向不错，风评好，很多民众自发维护。

    @不不不是地上霜：【楼上，何xx id26496…是你吧？今天走夜路小心点哦】

    @嘻嘻不嘻嘻：【牧羊犬闻着味儿又来开盒了】

    ……

    @老实人：【u1s1 说别的就算了首相已经是近几百年最维护蚁人的了】

    ……

    @快哉快哉：【话说真还有人敢再搞人体实验啊，当年举全人类之力就搞成这样，真不怕反噬啊】

    @今天外骨骼降价了吗：【蚁人永不为奴！除非包吃住配机械臂】

    @今天我挖矿了吗：【楼上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粉丝混战一起，公关部趁机引导风向，网上热议渐渐偏离了原文，开始转向探讨“人形武器”是否可行一论。

    即使在人类已征服星辰大海的今日，涉及生命体的改造依旧是不可触犯的红线。

    尤其是异人为统治阶级的如今，就连能增强蚁人实力的机械臂等外骨骼设施都是严加管控的战略物资。

    牧凉月解开领口第三颗纽扣，喉结处的生物芯片感应到压力值超标，开始释放镇静剂。

    通篇文章都在博眼球。

    但，照片是真的，投影记录也是真的。

    牧凉月凝视着全息图中模糊的人形轮廓——那具浸泡在培养液中的躯体，左肩胛处隐约可见月牙状胎记。

    和凉星女儿出生时的一模一样。

    幕后之人真的握着实验室的具体信息，这漏洞百出的帖子，只是警告。

    既然只是警告，那就不用惊慌。

    牧凉月走神片刻，有条不紊做出指令。

    “通知舆情司，所有涉及生命实验的词汇按《信息净化法》第七版进行处理。”

    白侯被他淡定自然的状态感染，惊慌的大脑也逐渐变得冷静。

    “是，大人。”

    “嗡——”

    实木桌上的冰咖啡震颤，激起圈圈涟漪。

    耀眼的金乌挥翅长鸣，如此大张旗鼓，代表军部大元帅的通讯亲临。

    二人对视一眼，白侯点头致意退出房间，牧凉月接通通讯。

    衣服褶皱里藏着微型反监听装置，袖扣上的量子纠缠粒子开始预热。

    酆隆的虚拟影像从军徽中浮现时，带起一串数据雪崩。

    老元帅的军靴直接踩在牧凉月的红木茶海上，虚拟粒子在古董漆面上灼出焦痕。

    “小牧啊，近来可好？”

    来者不善。

    联邦科技发达，人类的平均寿命早就突破了百岁大关，二三百岁的长寿者比比皆是。

    牧凉月当年以五十四岁低龄接任首相，创下了羲和联邦历任首相年龄的新低。

    故而，每年一届的联邦例会时，时不时就被军部那群仗着自己资历深的莽汉，以年轻气盛、眼见太浅等莫须有的由头暗讽几回。

    为首的就是这老头。

    明明与他平级，偏想倚老卖老，凭空压他一头。

    “托大元帅您老的福，”牧凉月滴水不漏：“一切如常，至少还能再为联邦多效力五年。”

    酆隆今年一百六十六岁，还有四年就到联邦法定退休年龄了。

    联邦军部不比相对民主的政府部门，血缘站队拉帮结派的风气很重，可惜酆隆膝下无子，后继无人。

    都是千年的狐狸，张嘴就往对方心口上扎。

    酆隆暗咬了下后槽牙。

    但无妨。

    “哦？”

    老元帅的军装领口松开着，露出锁骨处狰狞的弹痕。

    “小牧啊，我这把老骨头可比不得你们文化人。”

    他故意把“文化人”三个字嚼得稀碎，“就知道打仗要讲究个师出有名，我那小师妹是莽撞了些，但若不是你那个疯妹妹——她该不会还在搞那什么鬼实验吧？我知道，她搞实验研发武器是有心为联邦安防出一份力，这是好事；但是呢，有我们军部在，她暂时还不需要操这份心，对不对？”

    牧凉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语气轻松：“元帅记性这么好。”

    “这谁能忘？当年你妹妹炸了半个研究院……”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纳米牙冠的冷光，“听说你外甥女的残骸找全了？”

    牧凉月笑意终于淡去：“不劳元帅费心。”

    空气里炸开无形的电火花。

    是两派顶级掌权者在无声较量。

    “想要人，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视线扫过荒星上实时转播的监控画面，牧凉月抬手调出夏燃的拘禁记录，时间戳恰好卡在《军事特别征召令》生效前的23小时59分。

    “习凯不是已经到了吗？把人带走就是，误会而已，解开就好。”

    习凯赶到，主动权就已经变了。

    他亲妹妹牧凉星可还在那颗荒星。

    牧凉月还没自大到认为那支自卫队，可以抵抗元帅亲卫。

    数据风暴随着金乌离去平息，红木桌上溅出的咖啡渍被清理机器人分解成光点。

    牧凉月站在全景落地窗前，全汤谷的霓虹海尽收眼底。

    他扯开领口，高防爆的单向玻璃映出锁骨下方的幽蓝纹身。

    指尖轻轻抚过早已感受不到痛楚的纹身痕迹，牧凉月摘掉装饰性质更多的眼镜，揉着眉头倒进柔软的真皮沙发里。

    酆隆这老不死的，明着捞人暗地挑衅，每句话都朝他心口上扎。

    他出身牧氏，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站在人类权力的巅峰，功成名就，只有妹妹牧凉星是他永远难以启齿的痛。

    若非放心不下妹妹，他又怎么会……

    一步错，步步错。

    夏燃，还真是有点本事。

    凭她一个还没毕业的普通学生，竟然请的动酆隆出面。

    真是好大的面子。

    牧凉月静静的思考，总有一种在不知不觉中，事情已经走向失控的错觉。

    当他再次抬头时，星网的舆论风暴已经转向——某个匿名账号突然放出多年前方舟计划的解密档案，初代实验体的惨状照片瞬间淹没了所有实验室的讨论 。

    阳溪城的黎明刺破乌云时，牧凉月亲手签发了特赦令。

    鎏金钢笔划过羊皮纸的细微声响，与禁闭室的量子锁解除声精准同步。

    他看着监控画面里夏燃大摇大摆走出禁闭室，少女的如意金手链在晨光中折射出绛云赤蕊的光斑。

    “告诉凉星，项目终止。”

    他按下销毁键，实验室的所有数据在量子层面被撕成碎片。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首相府的穹顶，星网头条已经换成《军部宣布新型外骨骼研发成功》。

    在数据海洋深处，关于实验室的讨论正被改写为娱乐八卦。

    某个匿名论坛里，用户@衔微木发帖：【今日沧海平】，三秒后该账号化为乱码。

    那些关于实验室的讨论，就像滴入数据海洋的荧蓝培养液，转瞬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