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刘员外杀害春蝉,是冲动之举。就好像段文谨知道,杀死刘三夫人的不是刘员外一样。
——在这个前提下来看,杀了春蝉确实冲动。
林一想到了自己从前读过的一本推理小说。凶手原本没有杀人,却以为被害者为自己所杀,于是杀了可能存在的目击者灭口,伪凶手就此拿起屠刀,成为了真凶手。
愚蠢,且冲动,甚至是怯懦可悲的。
读书时对人物的感情,竟然与此刻段文谨对刘员外的情绪如此相似。
段文谨好像知道,杀害三夫人并非是刘员外的本心。又或者,知道原本就不是他杀的!
这个认知让林一不禁打了个寒颤。于是她匆匆辞别了段文谨,回去来悦茶楼和两人汇合。
“他是这样说的?”谢承南似是疑问,似是自言自语道。
而偷听墙角的风正闲小声嘟囔:“这我倒是没听清,就听见什么‘我’啊‘你’的,还有什么‘心上人’。”
“既已见识过他本人了,便先回府,改日再探。”
说是改日再探,不过第二天,风正闲派去盯梢的人就带了消息回来。
“其实昨天我就收到传信,段启天,也就是段文谨他爹要回明州了。昨天带你们去茶楼,也是想着没准能碰上,看看这位新堂主是什么人。没成想,昨天刚好遇见那事,咱们没等到他爹就暴露了。”
“但是我让明珠盯着后来的动静,你们猜怎么着?”
没人配合他玩猜猜看的游戏,风正闲讨了无趣,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道:“昨天他爹,也就是新堂主段启天,他回来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堂里的人都罚了一遍,就属罚自己儿子罚得最狠。”
林一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昨天段文谨与她说的那句‘有人却不这样觉得’。
谢承南问道:“为什么罚他?”
“还不是因为门口躺着的那个……得了惊风的老人。段启天觉得段文谨这事处理的不对,不应该不明不白地就认下那药材是从仁济堂流出去的,平白背了药材质差的脏名。我就不明白了,他还要怎么处理?段文谨做的,已经是最优解了。我平心而论,虽然本少爷见识广博、才智超群,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比他处理得更好。他爹还想怎么着?他行他上啊。摊上这么个爹,也真是遭罪。还好我家老爷子不这样……”
能让风正闲如此抱不平,林一不免有些担忧,“怎么罚他了?”
“让人在门口跪了一宿,不知道是鞭子还是戒尺,打了三十来下。我的人没进去,但听那声音,一点没留情面。”
“……”这惩罚确实太重了。
“我觉得吧,我之前的猜测没准还就是真的。你看那段启天,对亲儿子都能狠成这样,还吹毛求疵,他还欺负周边的小医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多害个自己儿子的小情人,也做得出来。”
风正闲的这一番话虽是无凭无据的猜测,但也未必不是真相。从这次的事件来看,段启天对待儿子和堂里的伙计过于严厉了。而段文谨的态度,也说明,段启天行事一向如此,这应当不是他第一次挨罚了。
那么也有可能是在某次段文谨和刘三夫人相会时,被段启天发现了。作为总堂堂主,只要稍加关注,便能轻而易举地得知在仁济堂看诊的刘三夫人怀孕一事。
以他这样眼中揉不下沙子又极其看重名声的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尸两命,以绝后患。
……如此想来,竟也理得通。
“我想去看看他。”林一说道。
话音落,空气随着一滞。林一无所知觉地问谢承南:“就下午,你和我去吗?”
“你想去便去,问我做什么。”谢承南撂下碗筷,“我吃好了。”
林一一愣,她以为,谢承南会和自己一起去的,毕竟当初,谢承南虽然不愿意,但还是答应了会和自己一起查这件事。
“我们不一起去吗?”林一不死心地问道,她还挺想谢承南陪她去的。
“不了,下午我去万木春。”谢承南说。
“万木春?”
“去听曲儿。”
……谢承南,平日还听曲?就还……挺有雅兴的。
用过午膳,林一去了仁济堂,而谢承南则直奔万木春老地方。
“小侯爷又来了?”瑶娘步伐款款,人未见笑语先至。
谢承南直入主题:“我记得你在方朔有家客栈。”
“没错。”
“方朔有没有仁济堂?”
“确实有一家。”
“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最近方朔有没有发生和它有关的事。”
“这个倒是好查,只是不大好传信。”
谢承南意外道:“你的联络网呢?”
“最近查得严,也不知道上头颁布了什么政令。据说是有别国使臣经过,民间的情报网都停了,就怕被当成敌国细作抓了。”
“我知道了。谢谢。”
“你谢我什么?我又没帮上你。”瑶娘想到了什么,那双美眸倏地睁大,“难不成你还——!”
谢承南冲她无辜地眨了下眼睛,随即摇摇头。
也不知是没有,还是不可说。
瑶娘却难得地从这举动中看出几分俏皮来,心中稍稍安慰。
这孩子其实很是玩世不恭,眼中总是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调笑劲儿。但是在谈正事时,却会下意识地收了笑脸。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故人。
其实谢承南并不经常来找她,来万木春也多是为了旧事。
那些旧事已经过去太久,瑶娘总希望自己忘掉,却一次次被迫地去追寻。这几个月以来,他来找自己的次数变多了,也不再是为了往事,而是为了那个新婚燕尔的夫人。
瑶娘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究竟是好是坏。只是那仇姓的小姐,大概太能闯祸,每次来谢承南都匆匆忙忙的,让她查的事,也净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私家辛秘。
好不容易仇府小姐从被关押的明都牢狱放出来,谢承南却又来了,还是查刘府那档子事。不过好在,他有了些从前的影子,虽然做的事情,可堪称大逆不道吧。
谢承南回到谢府的时候,仇清也还没回来。风正闲搬了摇椅,躺在门口,摇摇晃晃地晒着太阳。
“哟,回来了。”
“其他人呢?”谢承南问。
“你家夫人去仁济堂还没回来,那小丫头陪着她去的。”
听到仇清也不是一个人去的仁济堂,谢承南莫名地松了口气。
风正闲接着细数道:“你哥在屋里睡觉,苍邪去给他买糖葫芦了。厨娘在准备晚饭。”
“除了这些,府上就我一个活人了。”
“你这也太寒酸了,人丁奚落得哪有堂堂侯府的样子。要不然我送几个丫鬟仆役给你吧,工钱我出。”
“多谢你好心,人多了我不习惯。”
风正闲撇撇嘴,心道都说山猪吃不了细糠,可永安侯府以前也是个声名赫赫的凤凰窝,怎么就沦落成这样了。果然还得是他风家少爷更懂得持家。
“承南,你哥还是那样?我刚去敲他屋的门,连应也不应一声。”
“嗯,还和以前一样,时好时坏的。”谢承南正在院中打了井水来喝,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风正闲动了动嘴唇,想要说几句话来安慰谢承南,比如,总会好起来的,无论是谢承风还是永安侯府。再比如,人活一世本就起起落落,但兜兜转转的我还在你身边……他只是稍微起了这个念头,就被自己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肉麻又矫情不说,谢承南也不需要这样的安慰。
于是他没再说话,仰头望天。
天色湛蓝中,透着即将日落西山的昏薄黄色。
晚膳时分,不复以往般几人热闹地交换情报商讨对策,三人各怀心事地默默低头吃饭。
林一是在复盘今日从段文谨处得知的内容,而谢承南则是在思索瑶娘说的话。方朔在岭南与明都之间,如果是从南诏入安,这是必经之路。可南诏早在南疆一役时,便与安国签订休战合约,如今期限未满,他们便蠢蠢欲动了吗?如果是这样,自己在南疆布下的暗线,怎会没传消息过来?但若不是南诏,又有哪国入安,会途经方朔?
他想得入神,蒜薹已经从夹菜的筷子中滑落了也浑然未觉,空空如也的一双筷子伸入嘴里,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嚼了两下。
风正闲在一旁看着,都替这两人难受。他几近崩溃地抹了把脸,“你俩有什么事好好说清楚不行吗,非要这样吗?”
林一和谢承南同时抬头,连说出的话和语气都一模一样:“我俩怎么了?”
“还怎么了,有什么误会不能当面说,非要憋在心里?掰开揉碎地说开了,别拿这一桌子饭菜出气,看得我都吃不下去。”
原来,他是以为两人还在因为仇清也去找段文谨的事闹脾气。
林一懵懂地看向谢承南:“我们有什么误会?”
谢承南耸耸肩,“你就当他下午睡多了,在发癔症。”
林一点点头:“原来如此。”
风正闲被气得鼓起腮帮子,他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这两人的钱,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