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
刚步入正夏,太阳一出头,地上像已着了火。
“Nomsum”是一家服装设计工作室,年初才入驻恒通的十八层,面积有四百多平,经营范围主要是品牌企划,制版,和陈列设计。
蔚乔就是这间公司的老板。
她开完会后去商场买了些礼品,最后驱车开往锦绣公寓。
至于为什么要去哪儿,说来就话长了。
她的好闺蜜宁菲举家移民,留下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幸川,临行前嘱托她帮忙照顾一二。
蔚乔是京都人,只身一人到沪城上大学,因为长得漂亮性子又好,和同寝的宁菲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
而蔚乔也因此和那个小孩儿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次见面好像并不怎么愉快。
高架上,一辆白色的帕拉梅拉平稳的行驶着,思绪回笼的蔚乔忽然踩重脚下的油门,眉头也没由的轻轻皱了起来。
原本早就该去看看的,因为处理公司的事足足耽搁了一个多月。
只是蔚乔不知,一个月前就在宁家离开那天,沈母气急攻心当场去世,房东又找上门来,说死了人不吉利,让沈幸川赶紧搬出去。
一夕之间,这个冰冷的城市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沈幸川抱着骨灰盒,漫无目的的在街边游荡,如行尸走肉一般,路人时不时朝他投来怪异的目光。
他有些认命。
如今家没了,一个人还能去哪儿?未来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高架桥上车流不息,桥下是一条与夜色融为一体暗流涌动的江。
沈幸川脚下一顿,要不跳下去?死比活着更容易……
抱着骨灰盒的指节微微颤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栏杆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跳吧!跳下去就解脱了!
人生中所有的不幸如走马灯似的不停放映着,外婆和母亲的离世,还有姐姐的离开。
想到这儿沈幸川的黑眸中有一丝松动,姐姐虽然总是冷冷的,但是却给了他和母亲短暂的安稳的生活,突然间,又闪过一张温柔恬静的脸。
仅仅一瞬,竟把他从死神的手中拉了回来。
人一旦有了奔头,就会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
沈幸川转身离去,他不能认命,而且还得好好活!
第二天他去城中村租了个房子,一个月房租三百块,又去附近的工地找了个杂活儿,工头见小伙子长的高大,心生怜悯,就收了他。
沈幸川虽然长得高,但体格偏瘦,单薄的身板套在宽大泛白的衣服里,被风一吹好似就要随风飘去。
因为是打杂工,工地上不管吃住,他每顿饭基本上是馒头就水,下班回家煮点面条,偶尔加个鸡蛋,手上有点钱但也不敢乱花。
沈幸川不是故意将日子过得这么穷迫,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了退路。
开学后他就念高二了,打工赚的钱加上身上剩的钱,一学期应该能撑过去。
锦绣公寓
蔚乔大大小小的礼品袋子挂满了双手,循着记忆找到门牌号,她满怀期待的敲门,没想到开门的另有其人。
对方是个女生,看打扮像大学生。
蔚乔够着头往里瞧了瞧,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请问你是?”
女生一听,心中便猜想这个漂亮姐姐走错了门。
“哦,我是新搬来的!”
新搬来的?没听菲菲说小孩儿搬家了呀!
蔚乔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
回到车上后,她给宁菲打了个语音电话。
接通后蔚乔来不及叙旧,开口就问:“菲菲,你弟弟搬家怎么没告诉我?”
对方愣了愣:“搬家?”
蔚乔听她的语气,似乎是不知情。
“你也不知道?”
宁菲“嗯”了一声,接着是一阵沉默。
蔚乔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孤儿寡母的能去哪里?
没一会儿又听宁菲说:“我临走前给了他五十万,只是我没想到,那笔钱被我妈冻结了……”
蔚乔打断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乔乔,你也知道我妈的性子……我想着既然都这样了,就别麻烦你了!反正这辈子也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蔚乔打开车窗,热浪朝她席卷而来。
车停在小区楼下,斜对面是小孩儿玩耍的小型游乐场。
每个家长寸步不离的跟在孩子身后,生怕磕着碰着。
蔚乔盯着远方,眉头微微皱着,眼神深沉,像在做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
结束通话后,蔚乔直接去了派出所。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想找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三年前她见过那个小孩儿,白白嫩嫩的长得很是好看,蔚乔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尽管过去三年,要是看见了应该能认出来。
今天沈幸川如往常一样,早上六点就到了工地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八月份持续高温,所以大家的工作时间也跟着做了调整。
因成天在日头下暴晒,沈幸川的皮肤从奶白变成了小麦色,他的头发看起来很久没剪了,刘海甚至都挡住了半张脸。
就算是这样,也不难看出他是个俊小伙儿。
工地上热火朝天,一波波尘土飞扬,让人不敢直面。
蔚乔将车停在一旁,下车后她摘下墨镜,露出优越精致的五官,一头栗色的长卷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辉。
今天她特意穿得比较正式,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稳重。
上身是薄荷绿的丝质v领衬衫,介于正式和休闲之间,搭配同质地的米白色半身裙,脚下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身上散发着优雅的气息,很容易就让人感受到她的品味和高贵。
工地上都是些糙汉子,自然没见过比明星还漂亮的真人,关键是她开着豪车,气质高雅。
倾刻间,蔚乔的出现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其中也有不怀好意的,甚至是侵略性的。
她一边小心翼翼的看路,一边拿出手机询问身边经过的工人。
包工头见工人们都在盯着一个方向窃窃私语,然后寻着视线看向那个浅绿色的身影。
他大呵一声:“施工现场,闲人勿进!”
蔚乔回头就看见一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她立马将手机递过去说:“你好,我来找人的!”
包工头狐疑了一声:“找人?”他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脱口而出:“这不是小川嘛!”
他又问:“你是他什么人?”
她本来想说自己是他姐姐的朋友,话到嘴边却突然改了口:“我是他姐姐!”
此话一出,包工头就更加懵逼了。
这个女人气质不凡,一看就是有钱人,却放任自己弟弟在工地上打工。
虽然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再说了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
“你跟我来。”
砖块和沙土高高堆起,时刻在提醒人们,这里在进行着一场庞大的工程。
而蔚乔要找的那个人,此时正蹲在砖块堆积的小山前。
从她的这个方向看,只能瞧见少年的侧脸,和他机械般干活的动作。
豆大的汗水从麦色的肌肤上滑过,落在泥地上留下一块深邃的印记。
泥土好像在他身上涂了一层保护色。
蔚乔的心口止不住起伏了一下,眉心更是皱得厉害。
在沪城,大多数如他一般年纪的孩子,在暑假可能会在家打游戏,和朋友约着出去旅游,享受独属于自己的长假。
他呢,抛开难以启齿的身世不说,还拖着一个患病的母亲……
“小川,你姐姐来了!”
这时,包工头的声音打破了蔚乔的思绪,她清了清嗓子,管理面部表情,拿出招牌式的笑容。
沈幸川手拿砖头的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姐姐?她不是出国了吗!
包工头见他没反应,弯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指着蔚乔的方向说: “傻小子,发什么愣呢?你姐来了?”话落包工头识趣的走了。
沈幸川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头望过去。
女人逆光而站,她在笑,连头顶的烈日都没她明亮。
曾经也有一个笑容出现自己的生命里,而那个笑容也成为他心中深深埋藏的一条湍急河流。
这一瞬,两张笑脸渐渐重叠,沉寂已久的心仿佛突然漏了一拍。
蔚乔穿着高跟鞋,在坑坑洼洼的工地上走得并不顺利,停在离沈幸川一步之遥的地方,蹲下了身。
她将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笑盈盈地看着他口吻亲切道:“还记得我吗?”
尽管此处与她格格不入,昂贵的白裙子早已沾染上了泥渍。
在沈幸川的眼中,她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却丝毫没有距离感,只要开口,甚至还会低下头,让你摸摸它。
沈幸川继续手中的动作,他轻点了下头,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蔚乔心里很是高兴,他的反应,应该是不反感自己的。
“小孩儿,赏脸一起吃个饭吧?”
沈幸川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起身说:“我还要上班。”
少年挑着重物也走得很稳当,也知道那人一直跟在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肮脏卑微的一面。
尽管他沈幸川生来就没有尊严可言。
蔚乔无视他的拒绝,依然好脾气的开口:“那我等你!”
沈幸川没再回她,担着两筐砖头上了工地上临时搭建的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