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东城一家高档餐厅的私密包厢内，长相同样精致的一男一女隔着黑色大理石餐桌面对面坐着。

    两个人约莫都是高中生的年纪，却一个眉头紧锁，一个好整以暇。

    虞之遥盯着桌上散落的照片上，两只手在桌下握成拳，指甲戳进掌心。

    今天是虞时安精心安排的家宴，说白了，其实就是非要把原本两个毫无交集的残缺家庭硬凑在一起吃顿饭。虞之遥觉得可笑，如果坐在一起吃顿饭就能变成家人，那亲情未免太过廉价。

    所以虞时安跟她提这件事的时候，她当即拒绝，她才不要配合他去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然而虞时安只是在通知她，由不得她拒绝。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是虞时安认定的事，从来不管她想不想。哪怕是选择未来的家人，她也根本没有发言权。

    但是这次，她不想再接受他的安排，于是她找到钟砚，这个名义上是她未来哥哥的人。

    *

    半小时前，按照约定的时间，两家人到达这家高档餐厅。虞时安西装革履，体贴地拥着一身职场女强人装扮的钟曼婷朝包厢走去。

    虞之遥今天一身浅色定制套装，勾勒出她青涩窈窕的弧线。她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身后是一脸无所谓的钟砚，穿着正装，周身掩盖不住的贵气，不急不慢地迈着步子。

    见他这么淡定，虞之遥率先沉不住气。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钟砚，“你骗我？”

    钟砚双手插兜，微微一笑看向虞之遥，那笑带着他惯常的漫不经心和坏，啧了一声才开口，“别着急嘛，等等看喽。”说完越过虞之遥径直走向包厢，留下虞之遥一个人心烦意乱地思考着接下来的这场饭局。

    四人落座后，服务员上前询问是否现在传菜，虞时安点了下头，他预定的时候早就按照钟曼婷的口味确定好菜单。

    很快，精致的菜品一道接着一道送上餐桌，虞之遥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再次看向对面的钟砚，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被对方耍了，眸中的怒意掩盖不住。

    旁边虞时安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钟曼婷笑得花枝乱颤。一切看起来似乎那么和谐，和谐得像他们真的变成了一家人。

    而虞之遥却觉得越来越难以呼吸，难道自己就要被迫接受这一顿家宴了？她不要，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坚定地想要违抗虞时安的意思。

    就在她实在受不了像站起来离开的时候，最后一名上菜的服务生从托盘里拿起一个信封递给钟曼婷，“女士您好，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闻言，正和虞时安聊得开心的钟曼婷微微迟疑，接过信封，有些疑惑地拿在手里瞧着。虞之遥也看着那信封，信封不大，里面像是装着照片之类的东西。

    她思索着，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看了眼钟砚，后者却没看她，只看着眼前的红酒杯。她的视线又回到那个信封上，紧紧盯着。

    虞时安也是云里雾里。随后，众目睽睽下，钟曼婷打开信封，缓缓抽出了里面的东西，正是照片，而照片上虞时安和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在车里吻得难舍难分，各个角度的都有。不过，很显然，照片上的女人并不是钟曼婷。

    在各自的儿女面前出这种丑，钟曼婷妆容精致的脸上再难维持优雅，愤怒地扔下手中的照片，冰冷的眼神刺向虞时安，拿起包和外套就往外走，还不忘叫上钟砚。

    然而钟砚恍若未闻，全程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虞之遥的反应，或者说，他想看看，如果他真的不做什么的话，这位听话的女儿会在她父亲面前做出什么。不过遗憾的是，那个服务生来得太早。

    *

    虞时安刚刚追着钟曼婷就出去了，根本没管他身后的女儿。现在，房间里只剩下虞之遥和钟砚两个人。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半晌，虞之遥视线终于从照片上移开，抬头看向钟砚，克制一会后率先开口。

    “怎么，不太满意？”钟砚也瞥了一眼那些照片，不屑地挑眉，嘴角微勾，明明是一张贵气十足的脸，配上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身上那股雅痞仿佛浑然天成，勾人得很。

    偏偏虞之遥最恨的就是他这副样子，说也说不过，还总爱给她下套，每次斗嘴总是钟砚占尽便宜，这次她偏不让他得逞。

    而钟砚却最爱看她吃瘪又克制着发作不得，就像小时候调皮总爱逗的猫，被逗急了就会举起奶呼呼的肉爪，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然而这次猫却无趣的很，竟然推开椅子逃跑了。

    这让钟砚怎么忍得了？

    他还没逗够呢。

    他个高腿长，站起来三两步追到门口，在虞之遥拧开门把手之前握住她手腕转过身来。

    虞之遥没想到这混蛋竟然还追着不放。她立刻挣扎着抽出手，却被钟砚单手轻松压制住。

    她顾不得维持冷静，立时绷着一张小脸，好看的眉头微皱，纤长的睫毛点缀着黑葡萄一样水汪汪的眼睛。这是虞之遥不为人知的小习惯，每次情绪上涌，眼泪就会生理性地溢满眼眶。

    虞之遥生性好强，最不愿在别人面前示弱，且她总是对周遭的人或事都是淡淡的，因此少有这样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而眼前这个混蛋却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让她的克制崩塌，她讨厌死他了！

    钟砚是知道她这个习惯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每次控制不住招惹她生气是为了气她还是享受看她冷静自持面罩下的娇媚可爱。但每次看着她这双水汪汪的眼睛，他会莫名变得兴奋，就像此刻他正盯着那双水眸里映着自己的样子。

    挣扎无果后意识到自己又在他面前失态，虞之遥莫名觉得羞耻，气得原本白嫩剔透的脸庞微微泛着粉，这个混蛋一而再再而三地就是为了看她笑话。

    想到这里，她气愤地举起另一只手想要狠狠甩在他脸上，然而还没落下就被他轻松截住。

    钟砚单手控制住她的两只手，拉过头顶往后一推，虞之遥就以一个很被动的姿态被压在了门上。她挣扎得更加用力，手动弹不得只能抬脚踢他，却被钟砚用腿微微分开，他的身体挤在她双腿之间。

    这下虞之遥更被动了，手和脚都被控制住，只能用那双杏眸瞪着他，因为情绪又上涌，那双水眸的水快要溢出来。

    钟砚喜欢那双水汪汪的漂亮眼睛，却没想把人逗哭。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过分了，他微微退开松了一点力道，却又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抬起虞之遥的下巴，这样一来，那双眼睛便完整地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中。

    确实，很漂亮。

    他不自觉地用手指碰了下她柔嫩的眼角，语气也软了下来，原本想说的话突然变成，“别哭，我只是想问你，之前答应我的交换条件打算什么时候兑现？你刚刚忘说了。”

    虞之遥偏头躲开他的手，脸上仍然冷冷地，但声音却有几分脆弱的软，“你放开我。”

    钟砚没有立刻照做，盯了她一会儿，这才慢慢松开，后退。随后他轻咳一声，又看了她泛着粉的脸颊一眼，知道她这次被气得不轻，然后似乎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那......告诉我个时间？”

    虞之遥正懊恼着整理自己被弄皱的衣服，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听到他还在不要脸地追问。她深吸一口气，仍然没看他，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时间你定，既然决定跟你交换，我不会反悔。”

    钟砚听完点了点头，“哦，好。”

    “现在我能走了吗？”虞之遥接着问。

    闻言，钟砚竟然有些尴尬，他伸手替她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虞之遥立刻转头就往外走，忽然又停下，背对着钟砚说，“还有，我刚刚没哭，我也永远不会在你面前哭。”说完就走了，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

    这家餐厅每间包厢外都配有一名服务员。此时，站在外面的女服务员往包厢里一瞄，桌上的精致菜肴原封不动，原本四个人的房间只剩下眼前这个帅气的男生。

    刚刚传菜的时候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这个男生和刚刚那个女生还在上高中，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兄妹却又不像，不禁感叹这俩人颜值好高。不过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她正发着呆，突然包厢门从里面打开，先是那位一身贵气装扮的女士怒气冲冲地出来，身后跟着那位儒雅的中年男士。后来门又关上，过了一会儿，那个很漂亮的女生气压很低地走了，而这个男生看起来也有些低落。他先是盯着女生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眸中情绪未明，而后微微垂下头，细碎的额发微微遮住长而翘的眼位，立体的五官此刻显得有些阴郁。

    见他们似乎不准备继续用餐，女服务员小心翼翼地询问钟砚是否需要现在收餐，钟砚有些烦躁地侧了下头，服务员得到允许后拿起对讲机让人来收餐。

    看着丝毫未动的一桌子菜，服务员想着这一家人真是奢侈又浪费，这满满一桌价格昂贵的菜动都没动就走了。不过看着这接二连三奇奇怪怪的举动，她纳闷了，这真的是一家人吗......

    门外，钟砚靠着走廊的墙壁，烦躁得从裤袋摸出烟盒，从里面叼了根烟咬在嘴里，随后抬手点上。烟吸了一口就被夹在指间垂在身侧，他盯着对面墙壁上某一点，有些莫名，逗也逗了，明明自己应该高兴，可为什么他现在高兴不起来。

    脑子里全是刚刚她眼泪包在眼里要掉不掉的样子，指间的烟还在继续燃着，他没有管。

    耳边又响起她最后说的那句“我也永远不会在你面前哭”。呵，说得这么笃定，他偏不信。

    他想到她之前为了破坏这次聚餐和他交换的条件，既然时间他定，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某个头像，发了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