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是熬夜班的打工仔,他没有不良嗜好,生活却还是过得一团糟。
下班的时候天微微亮,北风吹的人透心凉。每次回家,曾小都会纠结一番,共享单车半个小时,的士只要十分钟,曾小叹口气,踏上单车。
终于到楼下,走完一闪一闪的臭楼道,冻到邦邦硬的手指头刚掏出钥匙,医院发来催款信息。
他又叹口气,脱下受潮的棉衣,裹紧被子睡到中午饿醒了,迷迷糊糊看眼手机,消息为零,朋友圈是妈妈和继父的甜蜜照。他打算给自己下一碗健康的清水面,下床的脚不小心踢翻垃圾桶,他只能饿着肚子开始清理垃圾。
他把垃圾拎到门口,发现外边在下雪,很纯洁。
可能是他半边身体越界,快递员将他误认成隔壁邻居,虽然是邻居,但曾小搬来两年也没有见过对方。
快递员对他说:“快递。”
“不是我的。”
曾小瞥一眼。
快递员把快递放在门口又说:“真是奇怪,每周一个,我都连送两年了,一直没见过本人。”
我天天住这也没见过。
曾小心中嘀咕一句,关上门。
刚关上门,手机叮咚一声,女朋友终于想起他,就两句话,简单犀利。
——有人帮我付手术费了,分手吧。
——好吧。
真没出息。
曾小自嘲一句,转身打开门,拿走快递。
快递面单货物名称那一栏标注的是幸福眼睛。
曾小以为是眼镜,只是不靠谱的店主把“镜”打成“睛”。
“什么嘛?!”
拆开快递他终于忍不住抱怨一下,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空包裹。
已经撕开胶布又不能还回去。
扔掉吧?不能扔在附近!
为了扔掉偷来的空包裹,曾小不得不下楼,顶寒风,穿大雪,像只老鼠,钻进五颜六色的垃圾袋,把空包裹塞到最底下。
下午五点,上班的闹钟响起来,曾小咬口面包,骑着早上回来的共享单车又骑回去。
更冷了。
经理又在骂人,大门口就听见他不断上抬的音量,不知道这次是哪个倒霉鬼。
曾小路过的时候往包厢瞄了眼,啊,是新来的倒霉鬼。
曾小换上工服,拿起托盘,一夜的工作开始了。到深夜,他有些犯困,忍不住打两个哈欠,被一个客人看见,指着他鼻子骂:“没有一点服务意识!”
曾小赔上笑脸,忍住客人冲鼻的酒气,点头哈腰把客人请回包厢,这才算完。
曾小看到进来的情侣,想起自己的前女友,有点想哭,情绪刚酝酿好,包厢探出个人头,嚷嚷着要酒。
天微微亮,曾小脱下工服,再次纠结的士和共享单车,然后骑上共享单车,忍受寒风……
起初曾小根本没有注意,渐渐的,他发现那个老头离他越来越近,歌厅对面、停车场、十字路、小区角落,到最后曾小一开门就能看见楼下那张干瘪的脸。
似乎只有他注意到,他问楼下的大妈不害怕外边那老头吗?大妈瞪眼骂他:“你外边才有老头!”
曾小决定搬家,虽然这里房价低,但是他再也不想忍受楼下那老头的凝视。
他看中一个地方,离上班的地方更近,房价也更低,但是个不见光的地下室。
隔天他就搬了过去。
防止被老鼠偷食,曾小把米和菜全部塞进铁罐才躺到床上,看着头顶的地板,心情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因为提前退租,前房东扣完他全部的押金,好在终于没看到那老头了。
他合上眼很快进入梦乡,老鼠从他脸上跑过去吃桌上的剩饭。饭是曾小特地留给老鼠的,因为害怕老鼠趁他睡觉啃他脸。
一只又一只的老鼠从他脸上跑过去,曾小感叹整座城市的老鼠都挤到他这地下室了,也不知道那碗饭够不够分。
这么多老鼠,就算不咬人,也膈应人,电灯开关在门口,离床有几步距离,开灯前关灯后,他都是靠手机自带的电筒照明,这次也不例外。
他迷迷糊糊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曾小几乎停止呼吸。
眼前是一张多么恶心的脸,被虫蛀空的皮肤,苍蝇围绕的空眼眶,狞笑的嘴唇,一切都这么真实,而且,近在咫尺。
之前形容的“干瘪”是曾小对这张脸的最高赞美。
曾小发现一件事,原来人在极度惊恐下是无法做到像电视剧里一样放声尖叫。
因为人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意外情况。
“你想干嘛?”
对视十几秒后,曾小从牙缝挤出一句颤栗的话。
“把眼睛给我。”
“什么?”
“把眼睛给我。”
曾小见老头抬起枯瘦的手臂,吓得退到床角,老头嘴里呜呜低吼,手里像是抓着什么东西。
曾小拿手机一照,眼角瞄到他手里是张被撕下来的快递单,单上一块被红圈标注的商品名字“幸福眼睛“。
曾小想起半个月前他偷过邻居一个快递,也叫幸福眼睛,可那明明是一个空包裹。
曾小绝望地想原来这老头就是他的邻居,看来偷快递的事已经被发现。
“那快递就是一个空盒子,什么都没有。”曾小赶紧掏出自己仅剩的一千块钱给他,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已经带哭腔,“我做错了,我不该拿你的快递,这是赔你快递盒的钱,求你赶紧走吧!”
怪老头诡异的影子在墙上扭动,他又一次狞笑起来,重复:“把眼睛给我。”
“我不会把眼睛给你的!”
这绝对是一个疯子,可他是怎么进来的?曾小看向没有被打开过的门,他快崩溃了。
“把眼睛……”
当怪老头再次开口时,曾小再也忍不住,无论是面对怪老头,还是自己拙劣的人生,他都无法继续隐忍下去。
他扑过去,对准那老头恶心的脸一拳接一拳挥下去,仿佛要挥干净体内全部的委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非得是我?一定要夺走我的全部才甘心吗!我只想跟爱的人好好活下去,在这个该死的世界活下去啊!!!”
灯泡突然亮了,曾小停下来蹲在墙角痛苦地喘息,那老头举着快递单再次凑过来,满脸血污惨不忍睹。
“金子,换,眼睛。”
不知道那老头从哪里变出一个黑色布包,放到地上,布条摊开,是二十根明晃晃的金条。
曾小心中估算一下,应该有几十斤重吧。
有了这笔钱就能治好前女友的病,说不定前女友还会跟自己复合,然后他们买一个房子,再买一辆车,和她在这个世界幸福的活下去,而代价只是一双看尽穷苦心酸的眼睛……
曾小心动了:“真的吗?我这种人的眼睛你也看得上吗?”
“签字,钱你的,眼睛我的。”
老头又从口袋拿出一支笔和快递单一起摆在曾小面前。
曾小拿起笔,心想只是一双眼睛而已,有了钱什么买不到,他在收货人那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再抬头,那老头消失了,但是金子还在。
曾小没有深究老头的来历,他也不想深究,只要金子是真的,金子也确实是真的。
他把金子换成钱,投资些小买卖,运气好,大挣了一笔,转头他又搞起房地产,彻底步上富人生活,娶了个比自己还高的模特,住上大别墅,开上豪车,出行还有保镖。
曾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只是有两件事至今困扰着他,第一件是他和老头金子换眼睛的交易,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取走他的眼睛,他现在的视力很好,甚至超过自己年轻的儿子。
第二件事,十几年前一个女孩找到他,说她是他的女朋友,以前骗他分手是怕自己的病拖累他,现在她的病好了所以回来找他。
她能说出曾小很多外人不可能知道的私密,包括大腿上被继父烫的疤痕,还有他上厕所必看漫画书。
可曾小根本没有见过她。
新投资的商场给他挣来不少钱,儿子又考上名牌大学,但曾小一点都不开心,因为他发现他的妻子和儿子准备合谋杀了他。
他是从妻子的一通神秘电话发现端倪。深夜时分,曾小和往常一样在外应酬回来,不同的是他今天没喝醉,可他漂亮的妻子以为他早就醉的不省人事,于是毫无戒备把他扶上床,走到窗口,拨出那通死亡电话。
“杀了吧,我早就想这么做,当然了,那可是我的儿子,肯定和我的想法一样,我受够了,赶紧解决,一定要赶在13号前动手。”
这个毒妇!曾小默默咒骂一句,始终保持装睡的模样,13号是曾小40岁的生日,妻子还曾保证要给他过一个终身难忘的生日,原来是打算要他的命。
他竭力克制心里的怒火,秘密请来私家侦探跟踪妻子,他必须知道妻子要他死的原因。
这名侦探的要价远高行内,还一副看不起曾小暴发户的嘴脸,不过他办事的效率很快,不出三天,一叠妻子和一个西装男人私会的照片摆在曾小眼前。
“我要杀了他们!”
曾小暴跳如雷,连看不起他的侦探也对他露出一副怜悯的姿态。
曾小不止说说而已,他从心底也是这么打算的,他偷偷拿到妻子的手机,记下通讯录频繁联系的号码,用妻子的口吻约那个西装男人12号来家里吃晚饭。
曾小有条不紊进行着暗杀计划,妻子毫不知情,12号的夜晚,厨师做好晚饭后,曾小赶走别墅里的所有人,只留下妻子和儿子,以及还未到来的西装男人。
曾小本来不准备杀死自己唯一的儿子,可就在昨晚,他改变了想法,他亲爱的儿子在昨晚偷偷溜到他房间,儿子冰凉的指尖触碰他脖子的时候,曾小最后的善良也消失殆尽。
时钟指向六点,曾小和妻子、儿子已经坐在法式餐桌旁,儿子好奇询问别墅里的其他人去哪里了?
曾小的妻子举起高脚杯,摇晃杯中的红酒,笑容满面地对曾小的儿子说:“别管这么多,让我们好好享受这一刻。”
曾小叉起一块切好的牛排放进嘴里大口咀嚼,内心恶狠狠想着:没错,好好享受生命前的最后一刻!
妻子喝完整杯红酒,儿子也喝完杯子里的饮料,曾小的牛排快吃完了,最后的客人终于姗姗来迟。
妻子和儿子看到西装男人时满脸震惊和颓丧,小声问曾小:“你发现了?”
曾小笑而不语看着他们。
等到毒药发作,妻子和儿子口鼻流出猩红的液体,他们挣扎着,哀嚎着,像两头待宰的羔羊,客人吓坏了,扭头逃跑,却因为慌乱撞到玻璃门上,这倒给曾小提供了很好的机会,他放弃武器,用一根数据线解决了客人。
整栋别墅彻底安静下来。
警察问曾小的动机,曾小只朝警察满脸狞笑,后来警察告诉曾小那个西装男人是有名的派对策划人,曾小口中的偷情根本不存在,他妻子和西装男人的亲密互动不过是为了给曾小举办生日会。
警察还在曾小的枕头底下拿出儿子亲手写给他的贺卡,警察念完贺卡哭得稀里哗啦,他对曾小说他也是个父亲,骂曾小毫无人性。
曾小没有任何感觉,这是为什么呢,警察也觉得奇怪,甚至找到心理医生来探究他病态的心。
心理医生问他杀死自己妻儿之后在想些什么?
曾小说:“一场雪,纯洁的白雪覆盖底下的鲜花和土壤,或许还覆盖了什么,我忘记了。”
二十年后的曾小已经老到关节退化,走路一瘸一拐,可他的视力还是远胜刚进来的小年轻,他经常眺望牢墙发呆,后来他看到墙上的一只乌鸦,那只乌鸦飞到他肩膀上,悄悄地告诉他:“让我吃掉你的眼睛,我会送给你一个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