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着红绸，隋云垂着眼皮看着面前的大手，还有那只大手上的金色镯子，顿了一下，把手搭了上去。

    酬神队伍后面的曲乐穿过传呼的人群，落在隋云的耳边，又在进入轿子的瞬间，像是隔了一层水膜似的消了下去。

    手里传来熟悉的热度，隋云被人拉着坐到了对方的身边，刚坐下，一个纯白色影子的竖着松鼠尾巴一般的大尾巴凑到隋云脚边，蹭过来，蹭过去。

    毛绒绒的。

    隋云浑身一僵，不再动弹。

    “砰——”

    毛绒绒被人一脚踢飞。

    “嗷呜——！玄凛！！！你这个暴力狂！！！”

    陌生的青年。

    “你这个猫，你刚才做什么呢？嗯？”

    是玄凛。

    头上的红绸被人掀开，隋云忽觉眼前一亮，面前，玄凛笑脸吟吟地看着他。

    轿子里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宽许多，靠坐柔软，中间还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摆着不少吃的喝的。

    “玄凛，你怎么会在…这个轿子里？”隋云缓过神来，这才开始提出疑问，他本来想着先上轿，顺着这条线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没想到玄凛竟然在这轿子中。

    “仙君竟然不认识我了，呜呜——”青年看见隋云很开心，蹙着眉用嗓子撒娇，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捏了个手诀，兀地在隋云面前变了个身——

    隋云便看见，一个雪白可爱的小孩从青年宽大的衣袍里爬出来。

    “是你……”隋云一愣，那个虎崽……当时在四方城朝山时候他无意中救下来的小妖怪。

    “他是九安的伴生精灵，庙子。”玄凛悠悠道。

    伴生契灵如凤凰之于储境心，伴生之物之如净世莲于谢灵雎，一些生来具有灵气的生灵也会有伴生之物，或精灵或灵草等。

    玄凛也是这次回了四方城才知道上次朝山原来这庙子曾经找到了四方城。

    不过那一天，玄凛和隋云去香檀府走的匆忙，并没有像往年那般亲自处理朝山之后的事情，所以也就和这庙子刚好错过。

    隋云感叹道：“啊！原来你是特意去四方城朝山的！。”

    “是啊！但四方城平时一般不接待外面的人，只能靠缘分进去，我在外面晃悠了好久，差点就被——”小老虎感受到一阵凉意，抬头就看见玄凛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自己，他下意识钻到衣服里，把没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

    同时，隋云头顶又被红绸遮住，但在红绸落上来的瞬间，玄凛整个人也轻巧地钻进来，对着隋云眨了眨眼，红绸映照下，玄凛眉眼深邃，美得惊心动魄，因为靠的太近，隋云甚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动作，任由着对方的靠近。

    ——

    轿子停了下来，外面的奏乐曲调也跟着变了，人潮声细细密密，隋云脸颊上的热意也散的差不多了，动了一下，手还被握着。

    听庙子说了大概，他现在大概清楚了一些情况。

    原来当初吴清知道九安是吴春生的徒弟之后，不想和九安分开，也跟着去了香檀府。

    吴清虽天赋一般，但好歹也是吴家的血脉，加上各种灵药的辅助，还是进了道途，他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九安。他很早就知道，九安不是因为他是吴家私生子才救他的，因为九安在长乐镇上帮助了许多人，是个妥妥的大好人。

    在拜吴春生为师之前，九安在长乐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偃师了，天才偃师九安宴九安知名，老少皆知。

    去到吴家之后，他贫瘠的心像是遇见了春日喜雨，他觉得吴家的一切，也该有他的一份。

    宴九安在长乐的身份没有人知道，宴九安单纯是因为想要拜师学艺，他生来就对各种奇门遁甲、机关偃术十分感兴趣，拜师之前，他不想之前自学的东西影响学新的东西，也没告诉吴春生自己之前的事情，藏拙了些许。

    在吴春生看来，宴九安是个很有灵气的学生，好好学，有朝一日是可以学出头的。

    常盼山其实见过宴九安，但偃九安实在低调，出入又神出鬼没的，他也不感兴趣，因此印象不深。

    变故就发生在横断生魔境事变那一年，宴九安被吴春生派出去北境，而负责整个鸦渡津安危的人就是他。

    而鸦渡津的人，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死绝了。

    那时候，吴清不知道在哪找到了一本秘籍，上面记录着一个秘术，可以复活死去的人，他想要他的娘亲。

    生老病死，均是天命，活死人，有违天道。

    鸦渡津以北，越过冰封的无量海，生长着一种名为血灵木的巨大乔木，高数百丈，独木成林，树海绵延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上，生机勃勃，树根深扎在几百里深海里，深海之下，无数魔族都是血灵木的养分。

    造灵偶需血灵木，血灵木生长在无量海深处的冰原上，百年一寸，若是要是制作一个等人大的人偶，更是需要百年、千年以上的血灵木才行。

    血灵木这东西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算得上是好东西，但有一点，采集之人，必须心田澄澈，否则便会在瞬间被依附在血灵木上的魔息入侵心魔。

    宴九安拒绝了，但吴清已经疯魔，悄悄跟着宴九安到了北境，还非要去无量海的另一端寻找血灵木，他坚信，血灵木可以救回自己的母亲。

    宴九安找到吴清的时候，灵魂逸散，已经快要死了，宴九安为了救下吴清，当场取了一段被吴清砍伐下来的血灵木，制作了一个血灵木的人偶，移魂入体。

    宴九安不愧是天才偃师，第一次造灵偶，竟然就成功了，吴清醒过来之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木偶之身。

    回到鸦渡津之后，被魔族控制的吴清，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

    宴九安只是一个偃师，修为不算高，吴清不知在哪弄来了药，直接将在鸦渡津的吴家人全都药倒。第二天起来，宴九安推开门，浓郁的血腥气将整个鸦渡津笼罩。

    九安以为是魔族侵袭，本来他来鸦渡津就是为了除魔的，但没想到，一起跟来的吴家人大多数也被杀了，唯一活下来的就只有他和吴清。

    宴九安是善，但不傻，事已至此，他也能猜到吴清不对劲了。

    他们来的第一天就在这村里布下了阵法，若不是内部有人将阵法破坏，仅仅凭借那外面那些小魔族，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把村里人和吴家人，屠杀殆尽。

    吴清把宴九安控制下来，一边胁迫宴九安教他造灵之术，一边让剩下的吴家人不要回来，直接去寻血灵木。

    宴九安不肯，吴清就虐杀生下来的鸦渡津孩子，九安在那种情况下，无可奈何，只得一边将鸦渡津死去的村民的亡灵做成了灵偶。

    这些灵偶，宛若真人，宴九安编了一个渔村的故事，让他们就这样在鸦渡津生活了下来。

    吴清从没有想过杀九安，但九安经过鸦渡津的事情之后，也不愿意原谅吴清，更不愿意原谅自己，自戕了。

    吴清疯了一样，把九安的灵魂收集起来，做成了灵偶，但他不管是作为一个偃师还是一名匠师，水准都不够，只能分多个灵偶将九安的灵魂存放。

    又带着对他带有疼惜之心的那个“九安”回到了香檀府。

    ……

    隋云睁大眼：“所以，桑鱼和桑晚都是九安。”

    庙子神情悲伤地点了点头：“九安大人……是大好人，他当时将鸦渡津众人做成灵偶是迫于无奈，若是不那样做，那些人只会被吴清弄得魂飞魄散，九安大人他们的魂灵封在灵偶中，不会如孤魂野鬼流散，他一直想要找人超度那些人。”

    九安死后，吴清整个人变得更加疯魔，但也不想把宴九安留下来的东西都毁了，索性每过二十年去一趟鸦津渡，修改村民的记忆，让他们以为他们是世世代代住在那边的人。

    就连坟茔也无一座，海葬的传说更是将此事坐实。

    隋云：“吴清一开始就已经不是人了？”

    玄凛点头，或者说从横断山回去的时候，吴清就已经不是人了。

    隋云吐出一口气：“难怪吴敌说他有一段时间性情大变。”

    如此说来，卷轴上真正祈愿的人，其实是宴九安……隋云取出卷轴，翻到那一页，神情一变。

    这个祈愿真正想要的难道就是杀了吴清，然后度化鸦渡津的那些村民吗？

    不过，他们在鸦渡津的那一天，应该正好又是吴清去鸦渡津的那一天，是他把村民都杀了？但又不太对劲，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天？这件事都过去了上百年，为什么会突然去鸦渡津杀村民呢？

    说不通，这件事只会把事件暴露出来，只要追着线索去查，总会查到吴清头上的。

    玄凛见隋云苦着一张脸，看来里面还有很多关窍没有想通，他伸手捏了捏人的后脖，跟逗猫似的，“想不通就别想了，不管怎么说，先把吴敌找到再说。”

    隋云浑身一个激灵，脑子里想的事情顿时全都纷纷散去，耸了耸肩，鼓着腮帮子，无奈地瞪了一眼玄凛，回道：“吴大哥被吴清抓走，很危险，我们得快点找到他才行，只是不知道我们所在何地，像是幻境……庙子你知道吗？”

    装瞎半天的庙子小心翼翼放在内层的帘子，听见隋云问话，连忙转过头来对两人道：“两位大人，我们现在神仙阵中。”

    隋云和玄凛对视一眼，均是疑惑：“神仙阵？”

    庙子无奈：“两位可还记得之前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