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合是个剑痴,远近闻名。
对于这件事,某个深夜入厕忽闻凌云谷传来的习剑声险些掉入茅坑的门外弟子深以为然。
但宋君合最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
这件事有些复杂。
凌霄宗千年来古籍记载中也从未有过如此蹊跷之事。
他的剑……化!形!了!
“还有灵石可以吃么?”
方才还堆成一座小山的灵石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凹了下去。
幽林静谧,只有远处飞鸟的回声。
宋君合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的姑娘陷入沉思。
姑娘不,准确的来说是他的剑,正在把他全部的家当当作瓜子来磕,嘎嘣的脆响像一把榔头一下一下重重的敲在他的脑门上。
小姑娘模样极其标志,两道黛眉下葡萄大的两颗眼珠,圆润明亮,朱唇一点,娇俏的鼻尖泛着点红润。活脱脱哪家宅门大户娇养的千金大小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宋君合是万万不能相信这位……这位吃灵石的姑娘是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炽霄剑。
迎着她的质问,他沉默的把储物袋里最后的一点家底掏了出来,并被她略带嫌弃的眼神扫了一眼。
“堂堂凌霄宗第一剑修,就这么点灵石,还是乙等次品。”
宋君合转身叹气,瞧了眼天色,又叹了口气。
旭日渐升,山间晨雾散尽,几声嘹亮的鸡鸣打破凌霄宗的寂静。
放在往日,此时他应是已把逍遥剑练到了第八十一式,凌波剑应到了一百一十七式。
宋君合如何也想不明白,15岁在剑冢获得的上古神剑,陪他斩下魑魅头颅,辟邪首级,伴随他日日夜夜打坐修炼的炽霄剑怎么竟是个年轻的……姑娘。
一阵狂风袭来,夹杂着几片落叶,宋君合合指拈了一片,渡入几分灵力,只听那落叶中急促不安的呼唤。
“宋师兄,那遭瘟的聂茯苓又上门挑衅来了。”
宋君合沉吟了片刻,“稍后便到。”
传话的是他的同门师妹桑桑,若非十万火急不会用凌霄宗的拈叶传音术。
宋君合临走前又朝后看了一眼,略有些头疼,也罢,先解决眼前之事要紧。
待宋君合赶到凌霄宗宗门前,前后已是拥挤了许多宗门门内外弟子,其中不乏邻宗来看热闹的,以及听闻此处人流巨大来摆摊售卖油饼豆浆的山下摊贩。
桑桑扯着嗓门维护秩序,身后跟着几名同样身着青色道袍的凌霄宗内门子弟。
这聂茯苓多次下战书一事在宗门内外已是人尽皆知之事,聂茯苓是邻宗轩辕宗的大弟子,天赋异禀,剑术超群,在天下剑宗榜上也是数的上名的人物。
“这聂茯苓怎么就跟狗皮膏药似的,到哪都缠着咱们大师兄。上一次咱大师兄没让他吃够教训么。”
“你不知道,自上次剑宗比武大会,聂茯苓唯恐胜之不武用大师兄身负重伤的借口再约,之后便次次上门挑衅立下战书。”
“大师兄啥时候负伤了?”
“听说是有次下山除妖被一个三千年的猫妖挠破了小拇指。”
“当真是...好重的伤啊。”
瞧见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桑桑立马上前,神情担忧:“师兄,听闻那聂茯苓从万象剑冢里获了一把上古神剑,此次上门不容小觑。”
宋君合沉吟道,“我自有分寸,你去遣散人群,防止踩踏伤人。”
“是。师兄。”
“宋君合,你终于出来了。”
循声望去,宗门人群外的男子,红衣似血,黑发如墨,两道浓密的剑眉斜入鬓角,唇角微微上扬,见到宋君合眼神一亮,手中的长剑蠢蠢欲动发出阵阵嗡鸣。
“你的剑呢?”
聂茯苓神色古怪。
难道...宋君合认为与他交手连剑都不屑用了!要知道对于一个剑修来说,打架不用剑相当于吃饭不用筷子,出门不穿衣服,拉屎不用纸啊喂!!!
聂茯苓脸色绿了又绿,脖根涨得通红,眼底冒起三丈火。
简直奇耻大辱!
轩辕宗好歹也是剑宗远近闻名的名宗,他凌宵宗竟如此猖狂!
他一字一顿,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来。
“宋君合!天池来战!”
挤在人堆里时刻观摩的民间写书人舔了下笔尖,不知把哪个人的后脑勺当作垫桌草草提笔。
——聂茯苓携神剑来战,宋君合弃剑迎战装了个大逼。
宋君合陷入沉思,他的剑大概还在凌云谷谷峰吃饭哦不吃灵石。
在剑修有一榜,名曰万剑榜,其上以各宗门剑修列榜。无数剑修为入榜趋之若鹜,舍生忘死,生平最爱的事情就是处处下战书,立榜之人并未做下什么规矩,规则只有一个,下战书,应战、获胜便可取代上一名的位置。
此榜害人不浅,据传闻曾某个榜十的男剑修在娶亲路上被三次下战书,剑修的一战并非如吃饭一般简单,可长可短,短则半个时辰,长可达数月。此榜权威之重可堪比一位剑修的底裤,待这位男修堪堪保住底裤风尘仆仆的入新婚洞房时,新妇已是再嫁生子。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此榜却也是并非把所有剑修都算在内,像是修为已达顶峰隐居世外的剑修大能或是菜到方能御剑飞行的小剑修不会参与其列。
宋君合便不在其列。
偏偏在剑修界,宋君合这三个字却如雷贯耳。
天池,是三大宗子弟最向往的应战之地。
此处位于太衡山、太行山两峰交接处,如凹下的一个注水的大碗,四周高树林立,正中央是一汪活的泉眼,白茫茫的水雾遍布四周,踏入便好似如临仙境,可脚下水深如渊,不可丈量。
此处对战若无足够的实力,一个不慎跌入泉中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来此处对战之人并不多。
待两人一前一后飞入天池,只见聂茯苓右腕白光一闪,一柄散着凛冽杀气的黑青长剑现其手中。
一条黑麟青龙如盘曲的巨蛇缓缓缠绕在剑身之上,发出一声巨吼。
宋君合负手立于天池湖面三尺之遥,脚下映出一袭白衣倒影,素白长靴在水面清晰可见。
他缓缓沉吟,“太阿神剑。”
“眼神不错,正是上古太阿神剑。”
传言太阿神剑为干将上古铸剑大师亲手锻造,此剑诞生之际天上飞过三条黑鳞青龙,威力巨大可开山辟海,流传百年从未认主。而聂茯苓便是此剑唯一也是第一个主人!
有此剑在手,还怕一个区区宋君合不成。
宋君合神色颇有些复杂,典籍记载此剑威力无穷,亦正亦邪,落入正道剑修手中倒也好说,若是落入邪魔手中,颇有些麻烦。
“还不唤你的炽霄剑来,别传出去说我胜之不武。”
聂茯苓虽获胜心切,却也不想传出去说他欺负宋君合赤手空拳,似乎已经认定了胜负已分。
提到炽霄剑,宋君合心底泛起苦楚来,却也并未迟疑低声念决,双指并齐引水化剑。
不过片刻一柄水波凝聚而成的剑握于掌中,虽是以水化成,可细看剑身之上平坦锋利,犹如玄铁坚硬,隐隐泛出银色剑光。
水雾氤氲弥漫两人之间却挡不住剑拔弩张的凛冽。
“不必,有水足矣。”
宋君合淡淡道。
聂茯苓放声大笑,电光火石间数万剑光如盘旋的恶龙朝他飞腾而来。
太阿神剑不愧是上古神剑,剑身出鞘周围林木便如惊鸟瑟瑟震动,水波晃荡好似天地震动。
宋君合并未闪躲直直应剑,天池为凌霄宗管辖,聂茯苓一剑下来,怕是整个天池要掀个底朝天,造成得损坏怕又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来修补。他这些年来的家底被那姑娘造的精光,若不好好护着一仗下来要负债许多年。
聂茯苓原本以为有太阿剑在手,只需连续几剑下去对手便没了气焰,可偏偏这宋君合不止接了一剑,甚至挡的他应接不暇,不出招只接招,似乎硬是在消磨他的体力。
奇耻大辱!!
简直奇耻大辱!
聂茯苓是越打越气,到最后甚至毫无剑法可言,连骂了好几个你,气的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倏尔一股熟悉的剑气迎风而来,凛冽炽热似喷涌的岩浆。
四目相对,可见彼此眼中的怔愣。
“好哇好哇!宋君合枉我还觉得你是个君子,想不到你..”
宋君合欲言又止,只是聂茯苓话未说完,整个人如滚球一般砸在天池湖边的树上,惊飞一众观望已久的鸟雀,只闻一阵巨大的水花后冒出一阵咕噜噜的水泡来。
聂茯苓从岸边爬起来,正欲再战,隐隐泛着红光的剑身却横在脸侧,剑身冰寒...丝丝入骨。
他念决唤了几次太阿,原本泛着黑气的太阿剑剑身颤抖着,好似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可怕怪物。
宋君合若有所思,迟疑了片刻,试着念决收剑。
万幸炽霄还算听话,握着熟悉的剑柄,宋君合稍稍松口气。
“什么破铜烂铁,也配叫神剑。”
远处的太阿剑身又颤了颤,好似一条蔫巴垂尾的丧家犬。
这等狂妄嚣张的语气...如此熟悉。
宋君合默默在剑柄上下了隔音符,若是让旁人听到,恐他剑修风评不保。
聂茯苓正要大骂争个理出来,却见眼前伸出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掌来。
“修剑者并非修之于剑,而是……修之于心。”
他话语平静,似一股温润的清流涤荡开来,浇却了聂茯苓气急败坏的燥火。
宋君合眉宇平静,并非有丝毫获胜洋洋得意,更没有一丝出气后的快意。
一股热气冒上眼眶来,聂茯苓五味陈杂,片刻他握住那只手。
宋君合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平静。
“方才砸坏的几株仙树下去记得赔。”
聂茯苓:“…”
倒也不必如此计较吧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