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军处的守卫加强了。
上次方道夜他们来时，这里除了一道灰色结界和几扇操作对里希特来说的机械门外什么都没有。而现在，这栋低矮的和周围民居楼融为一体的建筑内挤挤挨挨起码有三十个以上的人在警戒。
黑纱内，里希特的手环发出莹莹微光：“地面上十八人，地面下有二十人。”
“那么小的实验室，亏他们挤得进去……”
方道夜嘟囔了一声，她已经换回了自己常穿的黑色连衣裙，在夜幕之中消匿踪迹。光洁如新的摇铃在她手中出现：“现在可是睡觉时间。”
她轻轻晃动摇铃，飘渺的铃声将此地笼罩，奏出一首无人能抗拒的催眠曲。
“沉入梦乡吧，”夜游神说，“你们该睡了。”
闷闷的倒地声响起，地面上的守卫瞬间清零，地下则慢了一些，有几个光点踉跄着不肯倒下，不过最终还是屈服于浓重的困意。
“果然很奇怪。”
确认这一片区域所有具有生命特征的生物都陷入沉睡状态后，方道夜对里希特点了点头，他会意，上前一步，开始破解面前的大门。
没过多久，他们便再次踏入了这所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驻军处，里希特迅速找到了资料室，开始调阅其中的机密文件。
在他身边的方道夜被一个快速划过的词吸引：“等一下！”
教授的手指灵巧操作，将她想看的那页调了出来：“这个？”
“对。”
他们现在在看的是整个z2207星上所有人的登记资料，除了个人之外，还有一些组织也在其中。如今他们停留的这一页上介绍的是一个民众自发组织起来的互助协会，名字叫星球之家。
这个协会的记录都是一些琐事。什么帮老太太找回她丢失的小猫啊，什么替老大爷跑腿买早市上新鲜的鱼啊，还有帮外出工作的年轻夫妻照顾还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啊什么的，字里行间都透出这个偏僻星球上特有的人情温暖。
方道夜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拿出手环，打开莫桑发给她的旅行攻略，上面有一份最新的z2207星的地图，这份地图大而全，连一些人迹罕至的景点都有标注，何况是常有人活动的区域。方道夜很快将星球之家的活动轨迹在地图上标了出来，无数不规则的点出现在画面上，显得杂乱无章。
里希特看出了什么：“这是……”
夜游神飞快将点与点相连接，一个奇异的图案出现在地图上，其中蕴含的力量连里希特都能感觉到，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你说的阵法？”
“是。”
方道夜关闭手环，目露思索：“他们在呼唤什么。这东西虽然有残缺，但好像已经连接上了目标，不过这联系还没有那么强，等到他们把所有准备都做完，应该就能达成目的。”
“还需要什么？”
“祭品。”
z2207，一个偏远的星球。今年军校联赛的主办方联邦军校校长福尔特抽中了它，才让这里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如今，在z2207星球上的人类数量恐怕是几十年来最多的一次。
“里希特，我们得把这个星球之家的所有信息都找出来才行，它的成员有哪些，组织人是谁，还有他们是从哪学会的这个残缺的阵法。”方道夜顿了一下，“还有，它的成员中有多少是过去为保卫人类而战死的战士们的遗孀。”
“……嗯。”
微弱的声音从地下传来，方道夜和里希特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
“小心。”
“嗯，打不过我会跑的。”方道夜笑道，“到时候你可要跟上我逃跑的步伐。”
里希特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不要担心。他凝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一瞬，很快将视线重新移回屏幕。
集中注意。这里越快完成，他就能越快去帮她。
地下实验室内一片狼籍。
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般的沉睡，倒在地上的除了人，还有一些颜色古怪的液体，看样子他们在入睡前正在做一些研究。
披着黑纱的身影无声浮现，她能感知到这些人的呼吸都很平稳，就算有人表情挣扎，但梦境依旧缠住了他，让他无法睁开双眼。
……所以刚刚的声音来自哪里？
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夜游神循声望去，看见了一截小腿。
小腿的主人有点眼熟，方道夜苦思冥想，最终在那截小腿再一次抽动时记起了男人的脸。
这人，和那个少年一起去了联赛的开幕式。他身上的味道臭的要命，但是这一地下室的人都没好到哪去，方道夜一进门便被冲得下意识闭气，导致暂时没能通过气味认出他来。
他的腿好像不受他大脑的控制？
那截外观看起来和他另一条腿毫无区别的小腿再次抽动了一下，紧盯着它的夜游神因此看见了隐隐在其皮肤下不断挣动的血管。
那血的颜色，似乎也有点眼熟——
清脆的犹如撕裂丝帛的声音响起，一只细长锋利的虫腿从沉睡的男人的膝盖以下延伸而出，抽动着弹向四面八方，夜游神来不及多想，迅速将它周围清空。
睡梦中的人被她粗暴地叠在一小块空地上，方道夜尽量让他们躺得舒服一些，但他们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呼吸声也开始变得凌乱。
又一道撕裂声响起，这次是一截带着弯月般镰刀的虫肢，它目标明确，直奔方道夜的后背，被她反身抽刀撞返，薄而锋利的镰刀口裂开一道缝隙。
拥有它的人在睡梦中发出无声的惨叫，夜游神动作停滞了一刹。
她是斩秽气的神。处理人类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过去，曾经有一位和人类交好的神为了保护他的友人，杀死了另一个人类，被剥夺了神格。神格从他身上脱落的那一刻，他就变成了一捧随风而去的灰烬，落在了失声痛哭的人类的泪中。
处置人类是人类的事，不是神的事。何况，这些人好像……
又一声坚硬物体碰撞而出的脆响，方道夜手腕一转，用刀背将另一只从人身上长出的虫类节肢劈了回去，她的视线快速在那些昏睡的人身上扫过，长刀变回摇铃，铃声疾响，再次奏出一段旋律。
柔和的白光迅速扩散，被光所照到的虫肢纷纷蜷缩起来，像是碰上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瑟缩着变回了人类肢体的模样。
一次性输出过多力量让夜游神微微喘息。她紧握摇铃，低头注视那些长出虫肢的人，试图记住他们的脸。
忽然，某种无法言说的危机感攥住了她的神智。
“…………谁……”
非人的絮语在她耳边响起，浓重到能淹没一切的黑色秽气缓缓涌出。
地上四处流淌的液体不知什么时候流到了一起，汇成一片小小的水洼，源源不断的秽气从其中喷涌而来，渐渐萦绕在方道夜的周身。
无数只眼睛在虚空中张合眨动。它们看向很多地方，它们看向一个未来。为了生存，一切挡在前方的阻碍都需踏平，它们无所畏惧，它们一往无前，只为将胜利献给自己的族群，和最最亲爱的女皇。
刀光闪过，利落将逐渐凝聚成形的秽气斩断，娇气的被簇拥的存在连一根头发丝的断裂都会感到疼痛，它的呼痛声尖锐至极，刺入拱卫在它身边的每只虫的脑中。
是天敌的味道。
它收回自己细小的触须，含泪将仍在腐蚀伤口的部分吞入口中，咀嚼咽下。
它怎么会有天敌呢？
带着嗡鸣声的语句一字一顿，传入所有能接收它信号的耳朵里：“为我……杀……”
“为我…………除去……”
“威胁。”
嗡鸣和振翅声响起。星辰的光芒未能照到的暗处，亮起密密麻麻的无机质的眼睛。
刀尖刺入黑色的水洼之中，方道夜听见了那声尖叫，但她动作不停，长刀在水洼中轻描淡写地搅动几圈后，它总算不再丝丝缕缕冒出那种味道恶心的秽气，也不再沸腾般不停冒出小泡。现在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洼平平无奇的废水。
方道夜张望一圈，默默将刀尖在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的白大褂上擦了擦。
回去让教授帮忙再喷点那个除味剂吧……
她回到地上，刚好撞上匆匆而来的男人的胸膛。
“小夜！”里希特抓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夜游神被叫的愣了一下：“我没事……资料查得怎么样？”
“已经传输完毕了……”
方道夜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后退两步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头晕。”里希特说，“我们走吧。”
“好。”
他们并肩走出几步，方道夜听着身边人的呼吸，闻到了忍耐的味道：“里希特，需要我抱你吗？”
“嗯…？”
方道夜张开双臂，屈了一下胳膊：“我力气很大的，肯定能稳稳地把你抱起来的。”
“不，不用了。”
“可是你好像很疼啊。”夜游神想了想，“这里只有我们两，放心吧，我谁也不会说的。”
“不要。”
“为什么？”
“……就是不要。”
里希特的脚步加快了几分，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方道夜试图判断出他到底是生气还是害羞，但失败，只好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拉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靠一下我总可以吧？”
里希特下意识收拢手心，又很快松开。
方道夜对他的内心挣扎全然不觉：“没事，抓着我的肩膀也可以的，更好借力嘛。”
两张分开的黑纱因他们的靠近而悄然缝合在一起，将他们无声笼罩。
吻你也可以吗？
里希特深深看了身边的方道夜一眼，感官敏锐的夜游神很快捕捉到他的视线，回以一笑。
……哼。
蓝眼睛挫败地垂了下去。
她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