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真下楼时阿敏还没走，正站在楼梯口等他。
“怎么样？”阿敏担心地问，“见到稳哥了吗？他怎么说？”
梁真看了她一眼，往后厨走去，前面的喧嚣被铁门隔绝在身后，他低声说：“没谈好，留不下来。”
阿敏听见这话明显松了口气：“我就说吧，稳哥那人说一不二，他说不要我们就没人敢要，我们回去吧，虽然挣不到钱，至少能和家人在一起。”
听见家人二字，梁真垂着的眼眸闪了闪，他扭头看向阿敏：“你回去，我不走。”
“啊？一起走吧。”阿敏有些怕，出来时满怀憧憬，却在第一天就受挫，连独自回去的勇气也没有。
梁真却没再搭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她，上面是蛇头的电话：“你联系他，让他把你送回去。”顿了顿，他又加了句，“就说是稳哥的意思。”
阿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纸条，没多久她便背着背包离开。梁真一直看着她走出那扇玻璃门，这才返身推开厨房后门。
这是一条单行道，两盏昏黄的路灯挂在街口，灯下放着几个黑色垃圾桶，时不时地涌出腐烂的臭味，梁真从口袋里翻了翻，找出一枚硬币走向马路对面的电话亭。
维多利亚会所二楼。
“稳哥。”
阿成敲了敲门，提着夜宵走进房间，刚进去他就皱了皱鼻子，房间内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何稳光着膀子陷在沙发里抽烟，腰腹上缠了一圈绷带，今天他在肥龙那边干了一架，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掏了刀子，在他后腰划了一道，好在伤口不深，回来包扎一下就行。
“脸上的怎么没处理？”阿成看何稳眉骨上的伤还是那样。
何稳瞥了他一眼，伸腿踢了踢茶几，上面的啤酒被震得直晃荡，除了啤酒，旁边还工工整整地码着几盒万宝路与避孕套。
“阿旦呢？妈的喊他找个医生，他找了个什么？穿护士装的鸡？！人呢，怎么不敢上来？”
阿成笑了笑，蹲下身把避孕套收进抽屉：“他是怕你心情不好，哪里知道你没兴趣。”他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西装，戴眼镜，看模样与打扮完全与何稳他们不是一路人。
何稳隔着烟雾又瞥了他一眼，眉头皱了皱，站起身说：“陈叔约了我和肥龙过去，我带阿旦一起，你留下看场子。”
阿成手上动作一滞，赶紧站起身：“是因为今天的事吗？对不起稳哥，我妈他……”
“不关你的事。”何稳掐了烟，从沙发上捡起衬衫想往身上穿，又突然想到上面还有血迹，他只好衬衫扔进垃圾桶，从衣柜拿其他衣服边穿边说，“不至于为今天这点小事惊动陈叔，是别的事。”
电视机旁立着一面大镜子，正对着里间的床，何稳穿了一件巴洛克衬衫，配了条银色项链，他正对着镜子看自己眉骨上的伤，余光却瞥见阿成局促的身影，那表情实在是愁苦，于是他又转身拍了拍阿成肩膀：“明晚等我们回来一起吃夜宵。”
何稳刚从楼梯口走出去，几盏聚光灯就扫过来，舞池中的人一边扭动身体一边大声叫：“稳哥，来啊，来一起跳舞！”
伴随着呼声与流氓哨声，何稳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邪混且迷人的笑，然后在鼎沸的呼喊声中往外走去。
阿旦匆忙跟上，帮他推开玻璃门，身后的呼喊声又变成了劲爆的舞曲，何稳却像是有所察觉般地回过头去。
人群中一个男孩正朝这边挤过来。
男孩身上的马甲脱了，只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衬衫，他朝这边挤过来，单薄的身体仿佛挂着风。
那双黝黑的目光注视着何稳，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被淹没在了舞曲里。
“稳哥？”阿旦扶着门把手，显然也看见了追过来的梁真。
何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看什么，开车去，那种人不用管。”
说完就走了出去，阿旦又看了梁真一眼，这才紧跟着去开车。
玻璃门开开合合，梁真追出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远去的丰田车屁股。
“做不做？楼下马上打烊了。”王经理翘着二郎腿，端着一杯热咖啡，笑眯眯地看着梁真。
放在梁真面前的是一张手术合同，他自愿做丰胸手术，术中以及术后的任何风险由他自己承担，公司为他付清手术费，另外还会给他一笔营养费。
即使他作为一个旁人，这份合同也看起来无比荒唐。
“快点决定，这是老板从泰国新带回来的新项目，很划算的。”王经理吸溜一口咖啡，轻浮地扫视着梁真，“男人又怎么样，泰国那边好多做这个的，用不了多久，这边也一样，到时候女人能做的男人能做，女人不能做的项目男人也能做，你不是想留下来？签了这个合同，稳哥也赶不走你。”
“我是很想给这个机会你的，至于抓不抓的住就看你自己了。”
王经理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边，喋喋不休地灌进梁真耳朵，衬衫下梁真的背脊紧紧绷着，直到绷得四肢发麻，眼前冒出一层层黑影时他终于拿起了笔。
“这才对嘛！”
王经理站起身，抽走梁真手下的合同举起来迎着灯光看，梁真字迹遒劲有力，显然是有读过书的，但那又怎样，到了这里，想要钱就得跪着。
梁真也跟着抬头，明亮的白炽灯刺着他的眼球，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想什么时候做啊？我跟你讲，这边医生的时间很紧张的，过不了半个月人家又要飞泰国……”
“明天。”梁真突然打断他。
王经理拿开合同，看着梁真眼睛逐渐瞪圆，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变成难以置信。
然而梁真并未看他，他垂下眼皮，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我急着要钱，请你马上安排。”
银色丰田停在半岛的一家酒店门口，阿旦跟着何稳下车。
“我靠，牛逼啊！”阿旦仰望着面前高大透亮的旋转玻璃门，嘴里发出一连串的赞叹。
何稳双手插在裤兜里，从后面踹了他一脚：“进去，陈叔已经到了。”
阿旦赶忙进去，边走边回头看那亮晶晶的旋转门：“稳哥，不是我说，我们维多利亚就该换成这种门，这多气派多上档次，到时候换了肯定亮瞎他们的眼……”
“我看是亮瞎你们的眼才对吧。”声音从前面传来，阿旦抬头看去，只见肥龙穿着被他快要撑坏的西装，手里把玩着一支雪茄，神态轻蔑，“阿稳，你看看你都混成什么样子，一个破门就让你手底下的人流口水，老实说，你场子里的人该不会都是……”他左右看了看自己的两名保镖，突然大笑，“……乡巴佬吧！”
“哈哈哈哈哈……”肥龙自己笑得人仰马翻，两个保镖也跟着遮嘴笑。
这时“叮”地一声，电梯到了，阿成偏头看何稳，想问他意思，但何稳却双手插兜，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阿稳，一起走？”酒店大堂禁止吸烟，肥龙带着保镖走进电梯，夹着没剪的雪茄装样子。
“稳哥……”阿成憋着火气，频频看向何稳。
“走。”何稳一抬下巴，阔步走进电梯。
他身高足够高，逼得肥龙只能仰着头看他，见他进来，肥龙拿捏着腔调叼住雪茄：“老实说，我一直拿你当弟……”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何稳一拳挥过去，伴随着凄惨的叫声，肥龙嘴里的雪茄飞了出去！
“我敲你妈……”肥龙捂着脸吐出一口血水，还混着一颗被打掉的牙，“何稳你他妈发什么神经，敢在这里动我……”
何稳没看他，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握着腕子转了转拳头，浑身散发着一股邪气。
肥龙被他的两个保镖扶起来，看何稳这样子他有点怵：“陈叔就在楼上，你，你别乱来，我告诉你，我带的保镖可不是吃素的，到时候把你搞死，陈叔问起来也是你先动的手。”
“是吗？那试试？”何稳撩起眼皮看他，眉骨上的豁口令肥龙想起都市传说中的猛鬼罗刹。
他蹬着腿往后躲，贴着墙壁：“他，他妈的试就试！”
何稳一挑眉，将手伸了过去，肥龙立刻闭起眼睛哇哇大叫，推着两个保镖：“操你妈，上啊，干死他，老子白给你们发薪水了！”
然而电梯内除了他一派平静，他觉不不对劲，悄悄睁开眼，却只看见何稳对背着他问：“几楼？”
“28楼。”肥龙彻底没了气焰。
电梯停在28楼，何稳率先出去，穿过一条长廊，套房的门应声而开，同时里面也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阿龙，阿稳，你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