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稳的混沌念头在对上这双黝黑眼眸时清晰了,这双眼睛看过他一次,就在昨夜,他没理会,所以在今夜又出现了,仿佛阴魂不散,非要跟他作对。
包房面积不大,与外面走廊一样是上世纪的英伦风,靠墙立着一面胡桃木色柜子,里面是洗手间,单人床靠墙,深色墙纸有些鼓包翘边,仔细看还有多陈年污秽,因为太久没通风过,空气里飘着一股腐败的霉味。
整间屋子也只有那张单人床看起来是干净的,铺着白色床单,床头亮着壁灯,洒下的暗黄色的光。
梁真原本的刘海往两边散开,额头与面颊上浮着一层亮晶晶的细汗,他眉目漆黑,唇色惨白,光影里他赤.裸着上身陷在被褥中,只有裹着纱布的高耸胸脯在最明亮的位置。从何稳这里看过去,就像在看一幅中世纪油画。
不过画中并非金发女郎,而是一个拥有着黑色短发的女人,羸弱的体态有这与纵欲过度后相似的虚脱。
自从手术室出来,梁真就承受着所有不正常的目光,此刻何稳的目光亦是如此,他将埋在被子里的手绞紧床单,尽可能的让自己平静,然后再开口。
“稳哥好。”声音很轻,带着疲倦的微哑,同时也打破了房间内令他不适的气氛。
何稳回过神来,的确是男性的声音,躺在床上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走过去,毫不掩饰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梁真的胸。
初夏的天已经开始热了,再加上手术部位的剧痛,梁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目光还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汗,总觉得浑身黏腻得难受。
“这个怎么做的?”何稳好像对他的胸很感兴趣。
赤.裸裸的目光带着新奇与探究,像刀子一样凌迟着梁真的皮肉,梁真略微错开目光:“切开一个口子,然后把东西放进去。”
“什么东西?”
感受到炽热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梁真在心底平复了一下,重新看向何稳:“不知道,他们用了麻醉,我睡过去了,没看到。”
这个回答没能满足何稳的好奇,但他居然笑了一下:“你挺厉害,敢做这种手术。”说着视线往下走,梁真胸部以下都盖着被子,不确定有没有穿裤子,“听说人妖会把下面也拿掉,你做了没有?”
何稳的话令梁真浑身一抖,顿时如芒刺背,那些猎奇的、厌恶的、下流的目光他都忍了,但何稳这句话却硬生生劈开了他为自尊筑起的高墙,强烈的屈辱激得他眼底充血,他深深喘了好几口气,用力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得以保持清醒。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答:“上下都做的是想彻彻底底变成女人。”
意思是他不想,所以他没做。
何稳挑眉,这才仔细看向他的脸,梁真偏着头,饱满的额头底下是挺直的鼻梁,面部骨骼清晰利落,虽然隽秀,但绝不是那种会被误认成女人的长相,视线下移,底下还是那对傲人的胸,本应该是怪异的,但与这张脸结合起来竟然有种倒错荒诞的美感。
“喂,你叫什么?”
“梁真。”梁真重新转过头与他说话,却发现何稳那双狭长的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目光幽深,藏着某种不知名的兴奋。
这让梁真非常不自在,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手术部位的剧痛让他越来越难以忍耐,他没办法继续平静地与人说话了。
“稳哥。”梁真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疲惫,“能请你帮个忙吗?”
何稳收回目光,扭了扭脖子问:“什么事?”
“做手术给三千块的营养费,麻烦你帮我拿给港城大学的黄仁志。”
他的语气很淡,没有什么情绪在里面,但就是这种淡淡的语气让何稳莫名有些不爽。
“什么人?你把营养费给他?”
梁真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么细,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被湮没掉。
“我哥,拿钱给他交学费。”
何稳听完,缄默片刻,忽然就笑出了声,他耙了耙短发,然后骂了一句“操,他妈的”,说完就往房间外走。
房门与来时一样被狠狠摔上,巨大的声响震得梁真耳朵发麻,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声响,他才愤然地扯上被子,遮住了自己胸。
自始自终,他都没往自己胸上看一眼。
惨白的灯光劈头盖脸地洒下来,王经理跪在地上,血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他眯着被打得红肿的眼睛抬头,恍惚看见一尊罗刹鬼坐在自己面前。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稳哥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何稳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王经理爬到过去:“稳哥,是蟹仔,肥龙那边的蟹仔告诉我的,说是老板的新项目,签了就有钱拿,我,我没想背叛你,是那小子,他,他自己非要……啊——”
没等他说完,何稳一脚踢在了他肋下,看着蜷缩成团不断呻.吟的王经理,他走过去踩住对方膝盖,脚下的人在痛苦求饶,何稳眼前却突然闪过躺在床上的梁真,塞那么大的两坨东西进去,怎么没见他喊疼?麻药效果那么好吗?
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何稳嘴里骂了句“操”,同时抽了根钢管就砸在了王经理腿上。
王经理彻底没了声息,何稳踢了踢,回头对阿旦吩咐:“扔出去。”
阿旦拖着人出去,何稳看了眼站在角落的阿成身上:“听到了?肥龙手底下有个叫蟹仔的人。”
“稳哥,肥龙底下的人一开始就知道这事,连合同都有,肯定是陈叔授意的。”
何稳正要走,听见阿成的话他半截身子扭过来,脸上凶狠的劲儿还没散他就笑了,笑得一脸邪气,却也慑得阿成住了嘴。
等何稳离开后,阿成默默地开始打扫房间内的残局,阿旦扔完了人回来,帮着他一起拖地。
“你别这样子,你知道稳哥最讨厌什么的。”
阿成从他手里拿过拖把,把人按在沙发上坐好:“肥龙敢这么做,背后有陈叔撑腰的。”
“那又怎么样。”阿旦满不在乎地把脚搭在茶几上一翘一翘,学了何稳拿烟抽,“他又不是稳哥亲阿叔,当年于叔刚想洗白做正经生意就被人害死,他突然冒出来,假惺惺的说什么这间舞厅就给稳哥了,我看他就是想自己吃下舞厅却没个由头。”
“别瞎说,你那么小,能记得什么。”阿成走过来掐了他的烟,不让他抽。
“你好烦,给我!”阿旦抢了两下没抢到,一把抓住阿成的领带把人拽到面前,阿成浑身一僵,只听阿旦说,“我就比你们小三岁,你们记得的,我都记得。”说完夺下烟,又点燃叼在嘴里。
阿成皱了皱眉直起身,低头调整领带,阿旦看着他的动作,噗呲笑道:“你说你,每天都打扮得像中环那边的精英,我们是搞舞厅的,又不是搞金融,干嘛天天这么麻烦。”
阿成默不作声地把茶几上剩余的烟盒全部收了起来,起身时才低声说了句:“我妈希望我出人头地,我做做样子。”
次日一早,何稳就开车去了港城大学,还是那辆银色丰田,不过他今天穿了一套白色运动装,在校门口往车上一靠,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何稳从路过的学生中随便抓了个人,下巴一扬:“去把黄仁志叫出来。”
学生慌慌张张地去了,何稳就靠在车上抽烟,期间有不少女生过来给他递小纸条,他就盯着人家痞笑,学生脸皮薄,被他这样盯着笑,只好捏着纸条又跑了。
抽完一只烟黄仁志还没出来,何稳开始烦躁起来,甚至后悔自己为这件事还起了个大早。
他妈的什么狗屁,不过是个服务生而已,他为什么要帮忙?
正烦着,对面直直走来了一男一女,何稳皱着眉看过去,等对方走到面前问:“黄仁志?”
黄仁志个子不高,小平头戴眼镜,身上穿着港城大学的正装校服,肩太窄撑不起来,看起来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这是梁真的哥哥?
想起被褥里的那张脸,这简直是天差地别。
“什,什么事?”黄仁志今天本来是要跟女朋友约会去的,被告知校门口有人找,火大着呢,一见何稳就萎了,瞬间把自己在港城的过往回忆了一遍,他真没得罪谁啊!
何稳看他这畏缩样就烦,叼了支烟在嘴里,怒道:“老子问你是不是黄仁志。”
黄仁志被他一吼,吓得两腿直哆嗦:“是,是我。”
“梁真认识吧?”何稳掏出皮夹,在黄仁志惊恐的目光中抽出三千块钱,“给你的。”
见人愣着,何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钱塞进了他口袋里。
妈的傻逼,何稳拉开车门上车,一条胳膊搭在车窗上掉头,黄仁志还站在原地没走,何稳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旁边的女生把那三千块钱拿了过去,抱怨说:“才三千,今天拍拖都不够给我买路易威登包包的。”
操,何稳猛地砸了一下喇叭,将黄仁志与他女友吓一跳,他开车离开港城大学,后头还隐隐传来黄仁志的声音。
“给你买条丝巾,下次有钱了再给你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