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山行宫,如今已成妖王旧部谋逆的阵地。
自北境吹来的寒风凌冽刺骨,即使是铺满地龙的行宫,冷意亦不减分毫。
雾山本就与北方接壤,风俗也与北方牧民大致相同,盘踞在此的妖兽也学了去当地风俗,架炉烤火,温着冷酒,吃着火锅唱着歌。
裴令仪就是当初被入乡随俗的妖兽哄骗抓捕进狱的。
一睁眼,周遭尽是被一同关押的小孩,还有靠着墙壁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无名。
少年身着粗布麻衣,蓬头垢面也难掩英俊模样,他手脚均锁着镣铐,目光呆滞,一副忧郁的模样。
真帅啊,饶是裴令仪在美学兴盛的二十一世纪,也未见过这种忧郁系帅哥,不由多看他几眼。
“看够了吗?”
清朗的男声入耳,尾音带着消融的风雪,裴令仪悻悻收回视线:“抱歉。”
铁门吱呀,地牢回荡着妖兽粗犷的声线:“公子,这批货里混来两个根骨极佳的,此次炼化必能如意!”
裴令仪拖着镣铐小步挪动往墙根挪,想听得更清楚些。
“根骨极佳?两个?”
裴令仪这才惊觉不对,慌忙地翻找腰间的荷包。无名哼地一声笑出声,看清眼前人后,忧郁的深色尽数化为恨意。
地牢里脚步声渐近,裴令仪翻出荷包里层,急迫地撕裂里层的红布。
牢里的小孩各个红着眼紧盯着她,不发一言。
撕啦一声,红布被撕破,卷在锦囊里的黄符尽数掉出,黄纸与枯草堆互为遮掩,她蹲下身翻找一番才找到两张。
裴令仪正无声默念心法口诀,墙边人沉默地看着她。
这种深沉破碎含有莫名怒火的眼神,她只在一个人那儿见过,曾经的好友,如今已然绝交。
“需要帮忙么?”或许是触动她曾经的回忆,又怕再碰一鼻子灰犹豫着开口。
无名拧着眉偏开头,不理她。
裴令仪也不勉强,心决念完黄符凭空燃起焰火,投入其他空着的牢狱里。
她心想着:“至少能拖一拖。”她一手拽开镣铐,活动了下手腕和脚踝,摸着墙壁找薄弱点,好一会儿破墙不至于伤到其他人。
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她就被无名一手拽下来:“别搞破坏,这样他……,我们都活不成。”
裴令仪不解:“几个妖怪而已,手拿把掐的事!一会你带着他们躲远点就成。”
说着她右手成拳捶捶左肩:“我办事你放心!”
裴令仪哂笑撒开他的手,聚力于拳正准备往墙上打,就被无名一掌劈在后颈,一道温热的力量透过她的皮肤游入她的心脉,她蓄在手心的力量轻易就被化解。
熟悉的冷意冻住了她,似乎是砖缝里透出的,一点一点侵吞了她的心智,无名声音裹挟着风雪:“一会儿别出声。”
无名将草堆扒出一个窝,将人藏进去盖满草穗,顺势朝那一群目瞪口呆的小孩嘘了一声。
“您就瞧好吧,这批货包管您满意,其中那年轻力壮的小伙儿更是长得有七分像麒麟妖君,您既可杀泄愤,又能助力修行,可是大好啊!”青面獠牙的妖怪跟在公子身边谄媚献言,“那女子更是别提,模样就俊儿。”
一阵下流的笑声,引得无名频频皱眉。
说话间一行人行至牢房门口,妖兽解下腰间钥匙开启锁链推门而入。
七十二的黑色皂靴踩着枯草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小孩们怕得缩在一起,各个紧抱着,无名坦荡地抬头与七十二对视。
仇人见面,自当分外眼红。
七十二嗤笑一声,率先打破沉默:“哥哥屈尊降贵来我这儿,是打得什么主意呢?”
七十二揪起他的衣领,双眼紧盯着他想找出无名的破绽来,无名却不卑不亢地回看他:“您找错人了,我只是雾山的放牛郎,不是您的兄弟。”
裴令仪呼吸间满是枯草与灰尘的味道,刺激着她想打喷嚏,难耐瘙痒折磨着她,却又无能为力。
“是吗?不过不重要了。”七十二的声音有些愉悦,裴令仪听不真切,只能感知到草窝下陷,大约是无名被扔回去了。
悉悉索索的草料声磨人,脚步声渐渐远去,眼前的繁杂被人拨开,裴令仪心中一动:“麒麟妖君?”
眼前人身形一顿,手上动作停滞一瞬又复原样,将裴令仪身上的草除尽。
真是个奇怪的人。
地牢的顶部裂开,洞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约有两个拳头的大小,裴令仪凝望着洞口,看洞外风雪不息,一如她被骗来那日。
上界仙门,离神界最近的地方。神界式微仙门崛起,而她裴令仪,是仙门之首天一门剑尊的关门弟子。
名如其意,她在天一门最大用处就是关门,其中原因正是她与一人一剑问鼎天下的师门传承不合,第一她没有剑,第二她没有剑心,第三,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就像她被剑尊收下的理由也很离谱,因为她有剑骨,除了执剑的道心,剑骨无言是最重要的,就像人们常说的天赋。
作家有对文字敏感的天赋,画家有对艺术理解的天赋,裴令仪也有自己的天赋。
她可以无视任何物体为己所用,剑尊说这是勘破第一重的道义,就当她以为师父终于要教她功法,她重操旧业还多了一项任务——开门。
原因无他,开门弟子下界失踪,裴令仪就这样水灵灵的顶替上了。
渐渐她也开始对开门弟子感同身受了,成日的开门关门让她本就脆弱的身子更加脆弱,这具身体正是死于风寒,机缘巧合之下承载了她这异世之魂。
为了替原身摆脱开门关门的职务,她偷偷跟着师兄下山,行至雾山风雪交加,凌乱的雪花迷了她的眼,她阴差阳错下走到满是妖怪的村子里,吃了有毒的食物蒙了袋子连夜被扔进地牢。
裴令仪幽幽叹气,坐在墙边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这样一副失意模样反倒引起无名注意。
这样落寞的神情怎会在她脸上出现。
这样想着,无名也就顺口说了。
裴令仪反倒与他对调一般,寡言少语,连个眼神也不给他。
无名心头一紧:“莫非是认出来了?”
“你,我们是不是认识?”裴令仪的话让无名松下一口气,“不认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个地牢里抓了有多少人,这群妖怪抓人要做什么?”裴令仪面色沉沉,似有疑虑。
无名打量她几眼,无悲无喜回她:“这是雾山,抓我们的人是妖族的叛逆之徒,我也不知道他们抓人做什么,地牢有数十间人数不清楚,只知道每日被带走的人再也没回来。”
裴令仪盯着他的眼睛,或许审视更加准确,她想找出他的慌乱,却什么都没找到,黑色的瞳眸浸了水,倒像黑色的水渊,极深极神秘,引着人沉迷其中。
她扭开头,心中默念静心咒,仍于事无补,他先前那掌的余温仍在,跟着她的心跳动。
裴令仪朝旁边移了移,跟小孩搭话:“这个哥哥不诚实,你们可以告诉我吗?”
“姐姐你能带我们出去吗?”小孩窝里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女孩怯声问她。
裴令仪轻笑一声:“当然可以,但你们得说真话,如果我们彼此不信任说一半留一半的,那肯定逃不出去。”
此言一出,小孩窝里更是沸腾起来,叽叽喳喳的吵的人头疼。
“小嘴巴,不说话!”裴令仪拍拍手中断他们的吵闹,“一个一个发言,可以选择说自己知道的,也可以补充前面的。”
十多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排了顺序发言。
这一番功夫,裴令仪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又开阔了许多,这是一个修仙至上的世界,人与妖魔走兽共处人间,修仙门派每五年招收一回弟子,各大门派修行不同,像天一门就是剑修,听雨楼就是音修。
而这雾山作为人皇统领的地界,被妖兽侵占,裴令仪捏着下巴思考,大师兄此次下山的任务,问灵殿并未派发,极有可能是长老或掌门派发的秘密任务,若是能助师兄顺利完成任务,回去又不用担罚还能免去关门弟子的职务。
裴令仪哈哈大笑,一拍手,“就这么做!”
她将墙角的无名一同拉过来,“既然你是雾山居民,你且说说雾山地形,我们好一同跑出去。”
无名看着被她握着的手,脸色耳朵具是一红:“你…,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
裴令仪笑嘻嘻撒开手,听他一番囫囵话,心中一动,却也没说什么,拉着几个孩子讨论起来。
夜里,无名听着身边窸窸窣窣的声响睡不着起身一看,裴令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石刃,青丝垂面只能看见她白玉莹润的下巴。
“你干嘛?”无名一手掩盖在身后,指尖凝结出点点冰霜,只要裴令仪有任何不轨的动作,他就……。
眼见裴令仪愈走愈近,石刃迫近他的脖颈,她另一只手摸向他身后,低吟:“方今翊,我是不是说过,你们妖族都得死!”
她仰面摇开面前的青丝,红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眼尾勾勒着水纹,“你和七十二还有你们都妖王,总喜欢干这样草菅人命的坏事。”
“我要替无辜惨死的百姓报仇!”说罢裴令仪手中的石刃极快速地往他心口刺去,无名不由瞪大双眼,左手护在心口前,他的手被石刃刺穿,鲜血顺着尖锐滴落在心口的布料前,他忍痛一掌击在她肩上。
她痛呼一声晕倒在地,无名倒吸一口凉气拔出石刃,右手凝结成一道冰团疗愈他的左手。
他目光阴鸷看着地上的裴令仪,她比从前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