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高速行驶着,风声呼啸灌进车里。
姜颂聿开惯了越野,现在开着跑车只觉得再快两码,自己就要被风连车带人的掀翻。
一路忐忑着,太阳每落进海里一寸,导航上到目的地的距离就更近一点。
转过最后一个弯,车灯点亮眼前一片黑,路边竖着一个路牌。
木质的,牌面上布满了裂纹,一看就是风吹日晒的痕迹,黑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画着几个大字
“柳明镇欢迎您!”
以感叹号结尾,叫看的人也觉得愉悦。
这应该算是进小镇了。
车速缓慢降到五十码,姜颂聿落下车窗,鼻腔里充斥着一股热带绿植混合着咸涩海风的味道。
顺手旋动音量转扭,放大的大提琴曲悠扬地应和着海浪声。
一路上紧绷着的烦躁感被这一切搅得泄了劲。
骤然手机铃声响起,正随着音乐在方向盘上打节奏的手指动作一滞。
刚松了劲的弦又一次绷紧。
屏幕上“姜敏”两个字不断闪烁着,很是着急。
这应该是姜敏今天打来的第三十通电话了。
扭小音量,按下接听键。
“姜颂聿!”
果不其然是一声暴呵。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
“三年不回来,回来闪了一面就走?”
“你也不是从小就没妈的,怎么这么没礼貌?”
一句又一句的指责接踵而至,不断地扫射,像是势必要中伤她一次。
姜颂聿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开口,“姜敏,是谁没有礼貌?”
短暂的安静后,怒斥声再次透过车里音响传出,甚至一瞬间盖过了车窗外的海浪声。
“你是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我好心给你介绍对象介绍工作,我为了今天约小刘过来见你,废了多大的劲,你知道吗?”
“姥姥住院你就来看了一眼,不管不问的。”
“真是没良心,白眼狼……”
姜颂聿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开口,“姜敏,你少多管闲事。”
紧接着摁断了通话。
冷静的大提琴曲自刚才中断的地方再次占领了车里的空间。
只不过心中的烦闷感丝丝缕缕侵袭而来,并没有消退半分。
本来她现在应该在非洲野生动物保护基地做志愿者的。
许久不联系的姜敏突然发了微信说是姥姥住院了,想到最近两次给姥姥打电话都无人接听,于是她买了最近的机票辗转十几个小时回了国。
却在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被姜敏拽去了医院隔壁的咖啡厅,见那个已经可以当她爸的小刘。
姥姥也只是常规的住院体检,身体并无大碍。
这根本就是姜敏策划的一场闹剧。
只是为了骗她回国,然后叫她结婚、留在江城工作。
闹剧落幕,好不容易申请到的志愿者工作也丢了。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姜敏。
按下拒接后不到半分钟,又再一次响起。
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烦躁感从心中蔓延,像蛛丝网一样包裹住她,渐渐收紧。
只觉得透不过气。
姜颂聿单手掌着方向盘,伸手摸了摸外套口袋。
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早就没有了在口袋里备一包烟的习惯。
车厢里充斥着潮湿的空气,搅不动心中浓稠的烦躁。
细密的雨珠逐渐砸了下来,不出一会儿布满了整面车窗。
雨刷“哗”地扫过,将积攒的雨珠抹去,眼前的街景再次清晰起来。
车子转过一个弯,姜颂聿瞄到了路边一家亮着招牌的便利店。
缓缓刹停,她两只手叠在一起搭在额前,冒着小雨冲过马路。
结果店门紧锁,只有亮得晃眼的霓虹招牌立在门口。姜颂聿环视一圈,路上的店基本都关门了。
一眨眼的功夫雨下得更大了。
她长叹一口气,身体微微后倾,后背靠在墙壁上,沁凉感瞬间从脊梁传遍全身。
姜颂聿就这样怔怔地望着远处。
海面被黑夜笼罩,看不到尽头。昏黄的车灯一下一下有规律的照亮前方的路,红绿灯依然工作着,只不过路上没有一辆车经过。
一片寂静中只有不绝于耳的海浪声。
“噌”一声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
循声看去。
成排的商铺飞檐早已连成一片雨幕,不远处拐角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隔着断续的雨珠能看到他指间忽明忽暗燃着红光。
她心中一喜,没有犹豫的几步上前,开口问,“打扰了,可以借支烟吗?”
对面的人顿了一下,从口袋摸出烟盒敲出一支烟递了过来。
姜颂聿接过,将烟夹在指间,又伸出另一只手,摊开在男人面前,“还有火。”
男人抬眼瞟过,紧接着一枚银质的打火机被丢进她手心里,还带着些温热。
道过谢后,姜颂聿回过身,和身边的人并肩而立,浅咬着烟蒂,火光瞬间窜出划破黑暗,明灭摇曳着,不等她低头将烟凑过去,一阵风吹来,熄灭了火苗。
她再一次侧身,面向男人,企图用身体挡住海风。
“噌”一声,火光再次窜出,姜颂聿看清了男人的脸。
他头发略长背在脑后,额前的碎发被风微微吹动,眸色漆黑,鼻梁挺而窄,颇有清孑艺术家之感。
指间升起白雾,眼前恢复黑暗,烟味渐显。姜颂聿还回打火机,又面向大海转了过去。
许久不抽,呛得姜颂聿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男人侧目看了她两眼,又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神。
咳嗽声逐渐平息,姜颂聿靠回墙上,细烟被夹在指尖,烟雾缭绕着,她久久没有去吸第二口,只是安静地看着前方。
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总能毫不费力地抚平人的情绪。
此刻姜颂聿只感觉从未经历这两天的奔波,心中无由来的感到平静。
她开口打破沉默,“你是来旅游的吗?”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看着不太像是游客的样子。
“嗯。”
从语调能听得出来,并不是想要继续攀谈的态度。
姜颂聿不甚在意,继续说道:“柳明的海确实漂亮。”
……
“嗯。”
“只是有点可惜。”
男人和姜颂聿一样,后背微躬靠在墙壁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姜颂聿递回去的打火机,声音微哑,“可惜什么?”
“没有看到这场大雨之前的大海。”
似乎只有天气好的时候才是去海边的好时候,于是一直忽略了阴雨天的大海也是独有的壮阔美丽。
姜颂聿侧头问他,“你今天看到了吗?”
“没有。”
她也不再说话,直到指间的烟燃尽,她站直说自己先走了,而后像来时那样,双手交叠搭在额头,没有犹豫地冲进大雨中。
小镇并不大。车子转了两个弯就到了导航上显示的目的地。
姜颂聿订的民宿正对着一条较为宽阔的主干道,背靠着大海,米白色的外立面,拱形的大面落地窗。大堂的灯还亮着,透着暖暖的亮黄色,像是在他乡等她回家的一盏灯。
简单办好入住,前台把身份证交还给她。
说是前台,感觉更像是民宿的老板,因为对方是一头白发的老奶奶,不太像是还需要出来工作的年龄。
小店好不容易来一位住客,“老板”拉开吧台尽头的挡板,侧身出来,要亲自带她去房间。
走廊不算窄,老人家在前面带路,姜颂聿略微落后一步跟在侧面。
“小姑娘,你叫我罗奶奶就好,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
姜颂聿点头,又意识到自己走在后面对方看不到,随即应了一声“好的”。
从大堂走过来,是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上了两级台阶,往左拐是通向二楼的台阶,往右拐就是一楼的房间。
罗奶奶带着她去了二楼,刚上楼走了两步就到了。
是第二间。罗奶奶用房卡刷开房间,又把房卡递还给她。
没有猜错,正好是落地窗面对大海的房型。房间不算太大,装修是当下流行的简约风,干净、明亮。
关门,落锁。
姜颂聿把随身带的帆布包甩到落地窗旁的沙发上,紧接着整个人也甩进沙发里。
连轴转了几天,这一刻才算真正放松了下来,疲乏之感逐渐袭来。
但是刚淋了雨,身上都黏黏糊糊的,不舒服。她只好打起精神,把行李箱摊放在床侧,取出洗漱包,走向浴室。
简单洗漱过后,姜颂聿随意吹了两下头发,从箱子里取出一件鹅黄色针织开衫披在肩头,取下房卡装进口袋里,关门往楼梯口走去。
沿着上来的路一路到了大厅,罗奶奶正站在大厅中间,大概是要下班了,时间也不算早了。
“怎么了?小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罗奶奶看到了她,热情的迎上来问道。
“奶奶,浴室的水有点凉,不着急,明天白天的时候您找人来看一看就行。”
刚才洗澡到一半,水温骤然变凉,然后就忽冷忽热的。但平时出野外也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她早就习惯了,没觉得是什么大问题,所以将就着等洗完了再下来找人。
罗奶奶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蹙着眉,“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确实晚了,明天你有时间告诉我,我就找人去看看。”
姜颂聿摇头,微笑着,“没关系的,明天我再来找您。”
“池老板,我就说店里热水冷水的水压不稳,早就喊你叫人来看一看了。”
已经转身准备上楼的姜颂聿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给她借烟的男人此刻正站在民宿的吧台旁。
额前的碎发应该是被雨水打湿的,脸上没了刚才的冷冽,神情柔和了几分。
他是这里的老板?
他不是来旅游的吗?
见对方没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她也就当作没认出来,挑挑眉,继续往楼梯口走去。
“我明天叫小李来看一下。”
池熠应着罗奶奶的话,余光瞥到姜颂聿转过身走远,这才抬头目送着她消失在转角。
脚步轻快,还有些潮湿的发尾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
他缓步踱进吧台里,找出已经许久没有打开的客户登记簿,翻到今天的日期,看了一眼姓名栏。
姜颂聿。
笔画飞洒活泼,洋洋洒洒地挤满了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