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身后一直没吭声的人突然唤她名字,姬清推门的手顿住,回眸笑嘻嘻地朝她望去。
“怎么了?舍不得我?”
不知该如何出口,云溪晚垂眸斟酌几许,才道:“方才我还未至时,你和江清听说了什么?”
姬清神色了然,仿佛早已料到她会问出这话般。
她本就灵动双眼狡黠一转,唇角笑意越发浓厚,“这个啊……你不妨猜猜看?难不成你还想做好事不留名不成?”
她这番玩味的语气,云溪晚便知道定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她当即站起身笑骂道:“行了罢,我不听便是,拿着那盒茶叶走罢。”
姬清被她推出门外,却依旧笑嘻嘻地与她推搡打趣道:“你方才还唤住我不让我走呢,怎的眼下又赶客了不是。”
“这不是看我们清清大神医要忙,生怕耽误了你吗。”
云溪晚笑着将她送出门,方将她推出门外,姬清便被一直站在门外当门神的人拉了去。
“行了,我先走了。”她不动声色地挣开落在腕上的手掌,“近日我应当都在城东,你若有事直接来寻我便是。”
云溪晚眼尖,自是注意到她手中动作,“你……”
她甫一出声,却见姬清眉眼微动,冲她挤了挤,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见她这般,云溪晚也料到她心中应是自有分寸,只得微微蹙眉颔首,目送她带着谢潇墨离去。
她们离去时,谢潇墨趁着落后姬清半步的间隙,回眸挑衅地朝她挑眉。
……
转眼间过了三日。
那日送走姬清后,云溪晚寻了个江清听许会空闲的时间。
她本想独自启程去往怀洲,让他们乘马车带着那几个证人先行回京。
如今徐州一事处理完毕,待到将云家军尽数收回,她便能去那函洲郡城,了却了老婆子的心愿。
若她动作快些,这样一来一回时间倒也足够,届时再骑马追上他们。
彼时江清听屋内还有一人,云溪晚瞧着极为面熟,打量几许才回想起来是早晨匆匆一瞥的中年男子。
已至日头西斜,那人竟依旧在此。
她推门时,却见屋内二人一坐一站,方一见她进来便止住了声。
云溪晚顿时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欲回避,江清听却先一步说道:“何事?进来罢。”
看出她的踟蹰,他接着道:“是关于郡守府后续事宜,不打紧。”
听此言,云溪晚才安下心,迈步进了屋内。
“半月前臣女在定安县时曾允诺黄家阿婆,去函洲郡城替她寻她的女儿。
明日我骑马前往怀洲,待到将云家军收回之后,我便掉头去函洲。
殿下与清清她们先行乘车回京罢,臣女步子快些,想来也能追上。”
她本以为江清听会毫不犹豫地应下,可当她将自己的想法道出时,他却罕见地沉默了。
半晌,他才道:“善。只不过你若要启程,不如再缓几天罢。如今此处事宜也才解决,还有些许安排未有决定。
我们如今还需带着一干人,若是轻易启程难免引得暗中眼线察觉,孤近日命他们分散出城,你看如何?”
云溪晚讶异。
本以为他否决了便是,哪料到他竟说了如此多,末了还询问她的意见,这倒是难得。
她细细思忖,江清听的话确实在理,且他所想缜密,便颔首应下,只待此地事宜处理妥当再启程。
“这位是谭闻奉府中幕僚,是孤安排至郡守府的人,如今亦是下一任徐州郡守。能提前知晓谭闻奉的计划,这位功不可没。”
既已敲定启程事宜,云溪晚本想告退,不扰了眼前二人商议,哪知江清听似是能听见她在想什么一般,在她将要出声前抢先说道。
他话中所说却是令她一惊。
想来他此前早有谋划,如今借着助她之名,顺势将这谭闻奉铲除,让这位置换上自己的人。
只是不知,他这步棋布了多久。
“微臣不敢当,是殿下英明。”
江清听站起身,挥挥手,待那幕僚退下后,缓步走至云溪晚跟前。
云溪晚默不作声,看着他的举动,却没想到他在自己跟前站定后,微微俯身凑近她。
她眉头微动,向后退了半步。
江清听注意到她的举动,未置一词,只略带笑意道:“这,也是生辰礼吗?”
云溪晚抬了抬眉眼,却发现他现在的姿势,是平视着自己,无需她再仰头。
“是。”
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眼前的人眼角弯起,如月牙般。
“这也是生辰礼,那之前的是?”
他一副不解的模样,但周身愉悦的气息,与他不断摩挲的指尖出卖了他。
“我答应你了。”云溪晚道。
“况且一国之君,怎能刚登基不久便驾崩了呢。”
江清听牵起的唇角微僵,弯曲的眼睛也因这话扯平了些,“只是因为是一国之君吗?”
云溪晚没察觉到眼前的人细微的变化,她一脸认真,将手伸出,重重地拍在他肩上,如同军中好兄弟般。
“殿下将来既要做千古一帝,那万不能中道崩殂才是。
臣还等着,瞧一瞧殿下治理的那太平盛世。”
她神情严肃,不似作假。
所以,也不过是因他要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吗……
当真没有半分别的情谊在其中吗,哪怕一点……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那你届时可得好好看着。”
“那是自然,臣不仅要为自己瞧瞧,也得为爹娘瞧瞧。”
云溪晚眉眼飞扬,眼中流光溢彩,半分没觉察到眼前之人语气中带着的低落。
看她这副模样,江清听扯扯唇角,胸口似是堵着口气,他以帕掩唇,转身背对她。
“殿下?”
云溪晚收住笑意,担忧漫上面容,恐他身子不适,移步至桌旁将他搁置在案上的茶杯灌满。
她将茶杯递去,却见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
半晌,他才道:“孤无事。”
他接过云溪晚手中端着的茶杯,重新将其放回案上,“你启程前一日告知孤,孤安排个人同你前去。”
云溪晚不疑有他,颔首称好,“既如此,便不打搅殿下就寝了。”
话落,她转身离去。
江清听许是有些出神,一直默不作声。
她抬手搭上门框,正要推门,他忽地出声:“你对孤,是怜悯,还是同情?亦或是旁的什么?”
云溪晚顿住。
她回身望去,便见本应背对着她的人,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直觉告诉她,这位太子殿下如今的心情不太好。
云溪晚好看的眉头蹙起,虽然不解他为何要这般问,却是细细思索起来。
“都不是。”一会,她摇头否认。
“不是怜悯,亦不是同情。”她顿了顿,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我想罢了。”
“我觉得殿下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倘若你身子健朗,或许我们会是志趣相投的至交好友也说不定。”
“殿下仁爱百姓,不忍见世间疾苦。若有朝一日,想来你我二人兴许也能有一段袍泽之谊。”
江清听双眸微动,眼中隐有波澜,他盯着她的双眼,长久未语。
良久后,才听得他低低道:“孤不值得你浪费这般心神。”
云溪晚无声叹息,略感无奈。
想来他们的太子殿下,怕是没想过自己要在那皇位上多坐几年罢。
许是也没想过要活。
她步伐微动,靠近眼前的男子,“江清听。”云溪晚直视着他的双眼,唤道。
“我只帮你这一次。
我知道是生是死对你来说皆无所谓。但我阿娘曾说过,人的生死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不想死,谁都不能让你死。”
江清听晃了晃神,脚下不由踉跄着退后半步,慌乱地侧过头,避开身前蓝衣女子的视线。
可她却未停下口中的话语:“你若连活着的意志都没有,那么这江山,也该改名换姓了。”
江清听侧目看向她。
若是以往,听见这番话,他必然疑心眼前女子是否对那位子有和非分之想。
权,无疑是最诱人的。
明明也才过了半月,但而今听见这话,他的内心却未起半分波澜,反而感到丝丝快意。
“既如此,你为何不自己谋权。皇位,不比当一将军更诱人吗?”他道。
闻言,云溪晚爽朗一笑,眉眼间多了几分属于将门之后的豪迈,“当将军有何不好?整日在那皇宫中,倒不如上阵杀敌来得快活!”
“我习那么多年武,若是不上阵杀敌,那我这般武艺,习来又有何用?
再说了,我云家世代忠勇,自开国便效忠于天子。我云家祖训便是要上阵杀敌!
只可惜,出了云盛重这一家子奸佞,当真是我云家耻辱。”
她说到此处,眉眼飞扬,其间流光溢彩,明艳万分,提及云盛重时,眼中又是另一种神色。
江清听指尖蜷缩,垂眸看着眼前女子明艳张扬的模样。
他捏了捏指尖,而后沉默地将手松开。
“孤知道了。”
“此次,多谢你。往后你若有何需求,皆可说来,孤满足你。”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