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神卷(九)

    远山雾霭散尽,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泽恩君耳尖微动,放下手中茶盏:“苏道友与陆道友那边似乎遇上麻烦了,我得失陪了,闻道友自便。”

    "嗯好。"

    闻筝打算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季行微丢进溯池找回记忆。

    少女沿着来时路寻找溯池。

    她误入一片果林,翠色环绕,上面结满了杏子大的果实,果身呈现淡粉色,散发出诱人的清甜香气。

    “季行微,你在山中待了这么久,有见过这种果子吗?”她捡了个树枝戳了戳树上汁水饱满的粉果。

    “其结果实均为并蒂而生,因此被称为并蒂果,无毒,可以吃。”季行微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这么懂啊,不吃的话,倒是暴殄天物了,闻筝重重咬下,汁水四溢,酸甜交织。

    一颗下肚,她又想摘下另一颗。

    季行微捏住她胳膊:“你既已吃了一颗,另一颗与它并蒂的果实便不能再吃了,否则会得失心疯。”

    听他这么一说,吓得闻筝赶紧缩回手,心中警铃大作,死嘴尝什么尝,刚刚竟连他的话也信了。

    她僵直起身体落入季行微的眼底,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猜疑,他抬手摘下另一颗粉果,不动声色地送入自己口中,朝她眨眼一笑。

    那张惑人的面容活色生香,看起来十分无辜。

    闻筝半信半疑。

    两人穿过石门,陡然出现一汪清潭,潭边岩石排列规整,上游是一条湍急的小溪,夹岸不知名花树集聚,花色丹紫,闪动着幽幽光亮,花型十分接近桃花,纷纷扬扬铺落一地,延伸至远方。

    闻筝来到潭边,撩开一片不知名小花,石碑上溯池的字眼赫然出现在眼前,可以帮助人记忆回溯的溯池终于让她找到了。

    没等她惊喜大叫,一阵钻心的痛自胸口蔓延开来,这感觉不放过她身体的每个角落,所到之处,犹如火针刺入皮肉,痛苦难忍。

    闻筝腿一软,整个身子失去平衡。

    发间的铜钱连着红缨静止在她眼前,季行微从后面将她一把捞起,喉咙中发出一声哼笑。

    他眸光流连在少女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眼轮微敛,神情专注,勾起的唇畔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狡黠感。

    “刚刚的果实有毒!季行微,你骗我!”闻筝当下心中一惊。

    那人依旧保持着将她捞起的动作,耳边的长流苏扫过少女的肩头,语气含笑:“我没有骗你,此果的确没毒,但吃掉同一枝上并蒂果的两人可以通感。”

    如此说来,其实是季行微的身体正在经受折磨,闻筝捂住心口,猛吸了一口凉气:“你的半月蚀骨咒发作了?我算过日子,不该呀?”

    季行微轻点她前额,朝她注入一小股灵力舒缓:“没有,只是半月咒的副作用罢了。”

    “你平时也要忍受这些?”她难以想象。

    “嗯”那人点点头,又道:"不过这次你灵力借太多了。"

    大魔头什么时候这么虚了?也就借了两次啊。

    "嗯?"她眨眨眼。

    看少女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季行微想到先前闻筝的意志是被控制的,也没特意再提她按着自己狂吸灵力那件事。

    他微微倾身,撩开颈侧的赤金色流苏,冷玉一般的皮肤上,是结了痂的牙印,语气带着几分诱哄:"半月咒很痛苦吧?你可以咬我。"

    给他咬爽了不是?

    若是之前,闻筝一定毫不犹豫地下口,但拿人手短,这次是自己理亏。

    只是半月咒的余力尚且如此磨人,倘若发作岂不扒人一层皮去,难怪季行微行事狂悖无端,喜怒无常,合着是被这半月咒折磨疯的。

    看着他眼下两道乌青,闻筝心中竟生出几分同情。

    少女扶额,祈祷腹中的果实消化掉,心不在焉道:“这就是溯池,我之前提到过的可以帮助你恢复记忆的地方,你自己去试试吧,我找个地方缓一会儿。”

    季行微哪肯放过她,不给对方反应时间,两人双双落入池中。

    潭中央荡开一圈圈涟漪,无风起浪,直到形成一个漩涡,记忆开始回溯。

    再睁开眼时,闻筝发现自己正身处魔族的宫殿内。

    “啪”一声响起,回荡在整个宫殿上下,这声音好似鞭条落在皮肉之上,瞬间皮开肉绽,伴随着粘稠的血液,复又抬起的声音。

    “这样不对,你要这样笑才对!”女子声音妩媚动人,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耐。

    她循着声音过去,只见布置华丽的寝殿内,一身姿曼妙的女子立在殿中,她一袭水红长裙,乌发缦束,面容秾艳绝尘,是难得一见的天生媚骨。

    这样一张绝美的脸,闻筝却觉得有些熟悉。

    女子手腕脚踝乃至腰间都扣有一条锁链,锁链的长度刚好能够容她在寝殿内自由移动。

    她手执一根孩童手腕粗的藤条,上面沾染着鲜红的血渍,仔细看,血渍之下粘连着一层暗红发黑的干涸颗粒,这跟藤条似乎经常这样被她使用。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地上正跪着一个小小的少年。

    这少年面容与她母亲十分相似,墨发雪肤,一双上挑的惑人明眸,眼下一颗明艳小痣,年纪尚小,却也展现出了魅妖的血脉。

    闻筝不假思索,一眼就认出了这少年便是幼时的季行微,由于并蒂果的作用,季行微并没有进入自己的回忆,反而是她掉入了他的记忆。

    “渊儿,你看着我,要这样笑才对,你这样笑才更像我,知道吗?”

    伴随着锁链“哗啦啦”的声音,女子矮下身捏住少年的脸颊,眉眼弯弯,如血般的红唇勾出一个弧度,媚态尽显。

    “好……”少年的声线颤抖,他稚嫩的面容努力模仿着母亲的一颦一笑。

    “又错了!”女子依旧不满他的表现,少有耐心已被消耗殆尽。

    鞭条再次落下,少年单薄的脊背微微发抖,冷汗浸透了雪衣,他的脸上没有浮现痛苦之色,唇色惨白,笑容浓烈张扬。

    “对,渊儿乖就是这样!”

    怒气陡然从女子脸上散去,美目闪烁,流露出喜色,他轻抚少年血淋淋的伤口,将沾有少年血液的手指扫过他的唇畔。

    平添那一抹色彩,他的笑容愈加璀璨夺目,睫羽轻颤,楚楚动人,仿佛初化人形的花妖,绮丽诱惑,全无他年纪该有的半分纯真。

    “渊儿做得不错,只有这样阿娘才会喜欢你,其他人才会喜欢你,知道吗?”

    “渊儿明白了。”少年乖乖点点头。

    这个疯女人,她到底是在养孩子还是养小倌啊,闻筝看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

    “来,过来,阿娘给你涂药。”女子心情转好。

    她素手挑起乳白的药膏,温声叮嘱:“明天,你就去找你阿爹,他看到你一定会想起我的。”

    少年乖巧地趴在软榻上,享受着自己娘亲鲜有的温柔。

    女人不知想起了什么,秀美的脸上浮现出疯狂之色,她不断喃喃道:“我做什么他都会原谅我的,没错,他会原谅我的。”

    她几近疯魔,手上的力度也越发失控,少年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阿娘?疼……”

    女子好似没有听见少年细弱的声音,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

    她开始狂笑,明艳的面容变得病态而扭曲,提起裙摆,不知作何原因,突然跑出寝殿,锁链之间的撞击声连同她的笑声徘徊在无尽的长廊。

    渊儿神色无波,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他眼神僵直无光,嘴边却依旧擒着笑意,直至口中发干,如同一个残破漂亮的玩偶。

    见母亲迟迟没有回来,他不顾沁血的伤口,起身穿好衣裳,来到案前,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不知经过多少次的训练,季行微才会变成她如今看到的模样,靡丽病态,仿佛一朵被钉在木匣中的永生花,瑰丽璀璨却失去了鲜活。

    回忆如潮水般涌入闻筝的脑海,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直至变成一个小点,最后蓦地放大,她被切换到另一个场景。

    “渊儿,如何?你阿爹有没有说过要来见我?”

    花怜月眼中满是期待。

    没等渊儿回答,她已坐到铜镜面前,拈起一朵绢花,语气兴奋问:“我好看吗?要不要再梳妆打扮一番?”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开始在妆奁中翻找:“哦,对了,我的鸢尾花簪子,他最喜欢了。”

    渊儿笑颜依旧粲然,干脆道:“没有。”

    闻言,花怜月扶着鸢尾花簪的手僵在空中,脸上笑容凝固:“你的意思是他不来看我!怎么会!你胡说!”

    “你是不是把阿娘教你的都忘了?你要怎么笑来着?”她脸色沉沉,一把拉过渊儿的手腕,语气冰冷。

    渊儿依言笑意更盛,甚至有些讨好。

    “对就是这样!怎会不像我呢?怎么会不像呢...”花怜月按下发抖的指尖,方寸大乱。

    “阿爹说,他最是厌恶这张脸了。”

    说这话时,少年的表情没有撼动分毫,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全然不知危险即将到来。

    花怜月手指逐渐收紧,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手腕捏碎:“不可能!夫君他最爱我了!一定是你不够努力还不能完全模仿为娘。”

    渊儿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底早已没有了笑意,嘴角撑累了,开始微微抽动,表情怪异。

    花怜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以为他是在嘲笑她,秀眸微眯,有风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既然他厌恶,那就如他所愿!”

    她拔下发间的鸢尾花簪,恶狠狠地抵在渊儿的眉骨上。

    簪子刺破皮肉,从眉骨至眼角内侧,又划过他秀挺的鼻梁直至另一侧的唇角,一条骇人的伤口赫然横亘在那张俊美的脸上。

    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玉白的脸颊流下,洇湿衣领,然而,渊儿并没有挣扎,他纹丝不动,仿佛等待修整的玉质雕像,默许她的恶行。

    即便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射,在他身上也毫无体现。

    不要!闻筝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冲向花怜月,试图拦住她作恶的手,身体却穿过了两人。

    她这才如梦初醒,自己只是身处季行微的回忆之中,一切已经发生,她并不能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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