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筝随手拿起手中话本:"摊主这本话本多少钱?我买了。"
听到少女的话,那男子放下手里一把豆子,从身后拖出半人高的一摞话本丢到少女面前:"本摊位栖梧娘子的话本一概不单卖,这是所有话本的合集,一共一百灵石。"
男子一副宰定她的样子。
"你这是强买强卖啊!我不要了,我找别家去。
"闻筝放慢脚步,战略性离开。"等等小姑娘,你说你出多少吧?"
"五十灵石。"闻筝直接对半砍。
"成交!"男子转了转眼珠子,想这也不是什么新书了,于是拍板同意。
草率了,少女慢慢吞吞拿出灵石递给摊主,恨自己不够大胆。
罢了,这些话本就当是解闷了。
闻筝费力将那半人高的话本拖走,伸手摸向腰间,倒霉,忘带芥子袋了。
少女将书扶正,气喘吁吁,扣扣搜搜不愿再去买一个新的。
反正这里没人认识她,干脆把季行微唤出来做廉价劳动力。
那人袖口翻折,轻轻松松拎起,由于身高优势,那一摞话本被他抬离地面。
以路人的视角来看,小山堆成的书册无端飘浮空中。
"你提一摞书,还是不要以器灵的形态出现了,要不怪吓人的。"少女纤细的手指同样勾住绳结,尽量让旁人看起来自然一些。
"嗯。"季行微轻轻晃动满头赤金环扣,如同猫科动物抖水,碎金洒落,在热闹的长街上显形。
男子玄衣锦绣,身形修颀出挑,面容秾丽无俦,施施然立于沸反盈天的街道,过路人无不频频好奇侧目。
时不时还有几位过路少女停下脚步,驻足端量,几双星星眼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是季行微第一次以"看到见摸得着"的形态出现在人群中,一时有些不习惯,他朱唇绽开,凤眸微扬,面对路人依旧是那副杨柳拂岸般的完美笑容,游刃有余。
管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都以笑置之。
但只有闻筝知道那看似完美的笑颜下是怎样一种病态靡丽的内里,绝非阴郁与虚伪,是不加粉饰的残忍,是破碎与虚无。
就那么笑着,本就摄人心魄的一张脸,更加引人遐想。
倘若那个倒霉姑娘公子被他下的钩子引诱过来,几句话功夫,就要哭喊着救命了。
这一点,闻筝深有感触。
一路招蜂引蝶,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荷花苑。
闻筝拉着季行微手中那一摞话本上的绳结,引他到小湖边坐下:“你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荷花苑为栖梧娘子来的人座无虚席,肩膀撞肩膀,膝盖碰膝盖,难得好脾气,她很怕哪个倒霉蛋把他给惹恼了。
“去哪?”他随手抽出一本话本的动作顿了顿,湖上的清风拂乱他长发。
跑开几步的少女回身,笑意粲然:"不会太远,等我。"
她跟着一群衣着花花绿绿的少女们却没能如愿进去荷花苑里面,原因是被苑门口栖梧娘子的粉丝团团长带人截住了,一番拷问过后,闻筝假粉丝身份暴露了。
她铩羽而归,准备恶补一下栖梧娘子的话本。
夜风掀起湖边少女鬓边的碎发,绯衣翩跹,任由微凉的清风灌入自己的衣袖。
杨柳依依,水波荡漾,凉亭内,季行微手里捏了一本话本,眉眼低垂,看得认真,水中倒影出的灯火描摹着他玉白的面容。
他今天似乎有些……有些乖巧?
感觉到来人的目光,那人抬头,放下手中书,还是那副笑模样。
少女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白皙的脸颊蒸得泛红,边用手掌扇风边道:“可以读给我听吗?”
他微一点头,再次捧起话本。
[我心悦你,想同你白首同归……]
读到此处季行微似乎想到了什么,润泽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想到闻筝好像也这么对陆星鸣说过,她也想和他白首同归?
"你对那个陵霄宗弟子也是这么想的?"他唇边依旧衔着笑。
少女微微一怔,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她。
她下意识慌张地解释:"不是,我对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筝的解释此刻显得有些苍白,毕竟在绒花镇自己还曾扬言殉情。
想当初演得有多深情,现在就有多心虚。
话说他问这个做什么?
又要考验她的情比金坚了?
"你为何三番五次护他?"她一向贪生怕死,对陆星鸣倒是例外。
季行微显然不信,纯黑的瞳眸不掺一点杂质,幽深无波,笑意不减分毫。
闻筝耐心解释:"陆星鸣是我的朋友,况且他帮过我很多次。"
"先前说喜欢他,不过是怕你真的杀了他。"她想了想,又补了句话澄清。
"那我呢?"季行微笑问。
"你也帮过我很多次,如果你遇到危险了,我也会保护你的。"秉持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闻筝郑重声明。
"你和他白首同归,那我呢?"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再次重复。
季行微此刻唇瓣依旧扯着弧度,眸中的笑意却渐渐褪去,黑沉沉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闻筝,眉目如墨,唇似血,鬼气十足。
他全然没有把闻筝的感人宣言听进去,只是想确认闻筝的心思是否和话本中一致。
感受到了对方气温骤降,少女赶紧表态:"我不会那样做的。"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啊。季行微有点不对劲。
她应该没有会错意吧?她好像嗅到一丝醋意?
"倒是你一直追问,你想要我做什么?"少女谆谆善诱,以退为进,企图引导那人吐露心声。
闻筝起身,笑意盈盈,掩藏起眸底的狡黠,以一个压迫性的姿态靠近那人。
季行微没有躲闪,仰头视线凝滞在少女身上,夜市的灯火映将他浓密的发顶渲染成了暖色:"是啊,我想要你做什么?"
他大概是想要闻筝属于自己,思来想去,却没有说出口。
她本来就是他的,既定的事实何必再去重复,闻筝喜欢陆星鸣又怎样,也不会改变她属于自己这件事。
至于做什么?季行微有些迷茫。
他不知自己想要闻筝做什么?可他又想要她做些什么?
等了半天没反应,闻筝便放弃了。
她大概想多了,一个情绪感知障碍兼情绪表达错位的人,也许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少女坐回原位随意拿起一本话本翻看。
……
费了一番工夫,闻筝终于混入了荷花苑。
荷花苑本是城中一处雅致的茶苑,平日里供人品茶赏荷,清幽雅致。
可今日却因着栖梧娘子的签售,撤走了院落里所有的漆木案几,只留下一张张软席,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庭院。
院内人满为患,来的大多都是年轻女子,个个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低声议论。
闻筝穿梭在人群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一睹栖梧娘子风姿。
“来了,栖梧娘子来了。”一位少女激动地喊道。
只见露台上摆着高脚梨木案,一雪衣女子纤形玉立,面覆白纱,不辩真容,她手持软毫落座。
按照小说电影的套路,身边再熟的人带上面纱,主角也认不出,但这一条对闻筝不奏效,她一眼认出了露台上的女子。
震惊!栖梧娘子竟是陵霄宗的大师姐苏寒烟,要知道栖梧娘子早期作品十分狂野,其中一本描写合欢宗日常的话本,内容充斥着各种龙阳磨镜情节,描写细致大胆,成书不久便被标榜成了禁书。
更加戏剧化的是,陵霄宗掌门外出云游时,称其误导世人,败坏仙门,曾多次带人肃清栖梧娘子的纯肉系列,但由于笔者高产得吓人,层出不穷,掌门最终束手无策,只能无奈放任自流。
倘若叫他知道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模范弟子便是那栖梧娘子,估计要气晕过去。
据传栖梧娘子每写一本纯爱,便要奖励自己写一本纯肉。
看似清冷淡漠的正道大师姐私下竟有如此爱好,闻筝大跌眼镜,这算不算崩人设?
此时闻筝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将身边的人当作书中角色,季行微,陆星鸣是这样,苏寒烟也是这样。
事实上他们存在着强烈的自我意识,既然存在自我意识,那他们和真实世界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寒烟不是书中的平面角色,她是鲜活的。闻筝挤出荷花苑,心头蒙上一层孤独感,这个世界的一切在她眼中更加真实,每个人都在按照各自的轨迹前进,她似乎是被遗落的那个。
她及时止住这种感伤,觉得自己是肚子饿了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吃饱了才有力气加油干!
“姑娘,来尝尝糯米藕吧,刚出锅的,又香又甜!”一小贩的吆喝声适时出现。
少女的目光落在摊位上那一排排金黄的糯米藕上。
藕段被切得整整齐齐,中间填满了晶莹的糯米,表面淋着一层琥珀色的糖浆,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摊主,给我来一份吧。”摊主麻利地包好一份糯米藕,递到她手中。
“摊主,打包一份炙羊肉。”
“摊主,给我盛一份绿豆冰,再来一份酸梅汤解渴。”
“摊主,核桃味的雪花酥给我来一份。”
……
眼见两手抓满,闻筝才恋恋不舍地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