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镜回来只是为了带虞寒熟悉办公室,显然并没有在这里午睡的打算,没多久就离开了。也是,他这办公室里简陋得很,连张舒适的沙发都没有,除了木质的办公桌椅和文件柜,整个办公室一览无余。
和左思予那乱糟糟的办公室不同,江镜的办公室非常干净,整洁到就像从未被使用过。这倒省去了虞寒整理卫生的事务,他直接开始帮江镜整理今天送来的公文,将其分门别类放好。
看到那血红色的信件时,虞寒手上迅速且有条理的整理动作僵住,不可置信这样的东西竟然会出现在江镜的办公桌上。
那是一封举报信,虞寒将它拆开,其上的一字一句不堪入目。大概意思是辱骂江镜草芥人命,要求撤去他的职务并给冤魂偿命。
像这样的举报信下面还有一堆。
举报信本应该由监管部门受理,总结其中主要意见或建议,写成文件的形式,再呈递给各部门,责令整改。
哪有像这样直接把信件摆到校级军官的办公桌上来的。从这堆信件就能看出监管部门对江镜的轻视态度,不,不只是监管部门,好像整个基地都对江镜怀有恶意。
虞寒不理解,基地居民们对江镜有恶意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江镜是灵泽司的统领着,而他们可能有亲人朋友死在灵泽司的枪下。可基地高层为什么也容不下他呢,明明江镜是一名为基地服务的军官,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基地的守则,为基地服务。
虞寒曾经有想过,江镜其实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位高权重。在基地民众心中,他江镜是一个随心所欲、杀人如麻,且不用负任何刑事责任的存在,自他上任一段时间之后,民众对他暴权的反抗从未停止。
可虞寒作为军部的人,看得更加清晰。灵泽司的掌权者一向是中将军衔,唯独江镜是个例外。少校军衔,能让他们既充分利用了江镜的特异能力,让他为基地尽职尽责,又能处处压制于他,毕竟只是区区少校,太好掌控了。
这点虞寒倒是深有体会,尽管他拼死爬上了少校的位置,可还是任凭那位陆上将摆布,他与江镜何其相似。
可是真的太奇怪了,自灵泽司成立以来,江镜是第一个被这样特殊对待的人。
虞寒曾秘密调查过江镜,却发现几乎所有关于江镜的信息都保密度极高,他能了解到的只有一点,江镜并非旭日基地的人,他是被人从已经被虫族摧毁的破旧基地中捡回来的,而且不像其他被收容的孩子一样,被基地普通人们领养,他从小到大一直由基地秘密培养,。
那堆举报信下面还有一纸文件,是监管部门连同着这一堆举报信一起送来的,简简单单几行,要求江镜在日常工作报告上写出击毙缘由,并且工作报告由原本的每月一交,改成每周上交详细报告。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虞寒的思绪,他将刚刚翻乱的文件稍微整理,盖住那一堆血红的举报信,起身前去开门。
门外是灵泽司的下属,一个年轻的Alpha。他手上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见到虞寒开门,先是行了个军礼,开口向虞寒简单汇报:“停尸馆送来了这个月的报告,这是江少校的那一份。”
停尸馆是检验尸体的地方,抽取部分被灵泽司击杀的异形尸体,放置观察尸体是否持续异化,然后焚化处理。因为一般被虫族感染的人,就算已经被击毙,尸体仍然会持续异化,所以这是一个安全又准确的辨别异形的方法。
可惜的是这种方法只能用于尸体,所以停尸馆只能判断灵泽司是否误杀,且起到焚化炉的作用。
因为江镜杀的人太多,停尸馆特意为他扩容,可还是没有查出他有过误杀,江镜是灵泽司创立史上唯一一个没有过误杀纪录的统领者,有这样的像机器一样精密的准确度,他本该是基地的希望之光,可基地高层的所做所为,像是想把这束光掐灭。
晚上,江镜回到了办公室,开始处理虞寒给他整理好的文件。此时虞寒倒是闲下来了,他的工作已经在下午做完了,无事可做,他索性观察起了江镜。
江镜从开始处理公务时眉头就微微皱着,嘴角微抿,面色肃然。怎么说呢,像是个被家长逼着完成课业的小孩,虽然不爱写作业,但还是在认认真真的完成。
虞寒被自己的联想惊到了,连忙打住,告诫自己怎么能这样想江少校呢,至少年龄对不上,他都二十三岁了,不用写作业了……话说重点好像也不在这……
虞寒不知道的是,在办公室这样密闭的空间中,飘荡着微微泛苦的薄荷信息素,那是江镜苦恼如何处理公务时不经意泄露出来的。
但凡虞寒是个Omega甚至是Alpha,他肯定能更快了解他的上司。毕竟江镜其实是很好懂的一个人,只要有人对他细心一点……
这时江镜突然抬头,虞寒措不及防和他对视,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发呆很久了,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扬起温柔的微笑:“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江镜倒是没有责怪他盯着自己看,从最开始他就感觉到了虞寒的视线,只要不带恶意,虞寒想看多久他都不在意。
事实上,盯着江镜的眼神大多都是带着恶意的。基地外的虫族和变异动物们盯着他,是想把他拆吃入腹;基地内的人们盯着他,是想给亲人报仇。他早已习惯……
“让他们把工作报告都交上来。”
灵泽司的每一个人都要写一份自己的工作报告,每月统一上交。明天似乎就是上交报告的日期,今天晚上确实要先收齐。
“好的。”虞寒用光脑迅速通知下去,没多久就全部收齐,灵泽司下属们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他将一摞文件整理好,放在江镜的办公桌上。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江镜熟练的从其中抽出几本,摊开放在面前,然后打开光脑新建空白文档,开始编辑自己的工作报告。
注意到虞寒放下文件之后,还站在他的办公桌旁没有动,江镜侧头仰视站着的他。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注视着虞寒的双眼。
但虞寒还是秒懂了他的意思,连忙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默默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完了,现在他心中江镜的形象从乖乖做作业的好孩子,变成了明目张胆抄作业的坏孩子,并且这个形象在他脑海中萦绕盘旋,挥之不去。
越是和江镜接触,虞寒越发现他身上奇怪的点真的很多,江镜不像是那种会敷衍公务的人,相反他做每一件事都很认真,从下午停尸馆的报告上看,他辨认异性从不出错,可他的工作报告却需要从别人的报告中拼凑出来。
“是因为你写不出来吗?”虞寒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他总觉得他能从这件事情上,揭开江镜身上秘密的冰山一角。
江镜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判断是否该和面前的人说,看着他那双温润如水的黑眸,就算两人相隔三四米距离,他也能清楚看见对方眸中自己的倒影,看清那双怪异的金色眼眸。
他几乎条件反射般的迅速闭上眼,脑海中不断浮现幼时实验室中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像看怪物一般……是啊,他本就是个异类。
“那是一种感觉,我不能用语言描述。”他最终只是模糊的回答,而没有说实情,毕竟他不确定虞寒是否可信。其实他和那些恶心的虫子之间,存在着如同血脉相连一般的感应,只不过没有到受虫母驱使的程度。
从他被旭日基地救回,基地发现他的特异性之后,从小到大基地对他的研究从未停止,只不过这么多年来都毫无进展。
他不知道,如果他说出实情,面前这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和他平和交流的人,是不是也会像基地其他人一样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江镜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被关在研究所的时候,基地有研究员私下叫他小杂种,可他明明是个正常人,他有人类的思想,只是被虫族感染了而已,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异化成虫子,他就像被束缚在笼中的鸟,困在从幼时就被编织的巨大牢笼中,经过这么多年,他早已不再挣扎。
虞寒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什么叫无法用语言描述?他是否可以认为江镜这句话说的太含蓄,如果他真正要表达的是……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描述……
脑中思绪万千,虞寒好像明白为什么江镜会由基地抚养,恐怕并不是秘密培养,而是拿他当小白鼠。看着面前身躯轻微颤抖的人,他似乎是陷进了某种情绪中,显得有点可怜,虞寒下意识把手放在他的发顶,揉了揉……他站着,江镜坐着,只能说这个高度差,揉着就很顺手……
等意识到自己的爪子在干什么的时候,虞寒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怎么会干出这么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事情啊!
不过江镜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打开他的手,虞寒脑子飞速转动,最终还是假装很自然的继续揉了两下,才收回手。
其实江镜也没反应过来要拂开他的手,毕竟以前从没有人这样对他,他甚至能感受到虞寒手心温热的温度隔着头发传递到他身上,那温度让从未与别人接触过的他感到战栗。
江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有些沸腾,他记得这种感觉,那是久远的记忆,在他原本生活的基地没有被虫族攻陷之前……
如今这个温柔的beta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让他重拾起斗争的勇气。他不想再被独自困在笼中,至少,他应该试着努力触碰到笼外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