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两人默契的不再谈论那个话题。
简真走进了二楼画室,这里也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门上挂着布艺的年历,上面还有简真初三那年写下的每月计划。有些泛黄,但依稀可见简真当初稚嫩的字迹。
推开门,首先看到的是窗边一张巨大的胡桃木书桌。阳光投进玻璃窗,直射在桌面上。
上面放了几本精装的画册,一个长口花瓶。
旁边并排放了三个笔筒,里面有各种型号的勾线笔。
彩色的,粗细不同,软头的,插满了两个圆形笔筒,还有一个装了一套黑杆的水彩画笔。
最右边则放了一个桉木的毛笔笔架,零零散散挂了几根毛笔,用得有些秃了。下面放了个小小的窑变釉的绿墨碟。
笔架上挂了一个橘红色香包,绣着“心想事成”,是她进入公司第一年,简女士特意从庙里求的,简真常在这张桌上画画,随手把它挂在这里。
书桌旁就是简真的画架,有些陈旧了。明黄色、橘红色、草绿色,各种颜色的颜料粘在上面,留下岁月的痕迹。
画架下面靠着几副装裱后的画,都是简真过去的画。有写实的场景,也有情感浓烈的抽象画。
简真本科学的是油画专业。
进入大学后,班里同学使用电脑软件画画,于是简真也开始学习电脑绘画。
画画理论共通,只是工具有些不同,很快就上手了。本专业的实习机会很少,大二时投了游戏公司的实习,应差阳错的开始进入了游戏行业。
简真打开桌上的画册,随手翻开一页,正好是《戴安娜与恩狄米翁》,英俊的美少年沉睡在在月光下,后方的丘比特松开他的箭,射向女神戴安娜。
简真很久没再尝试过传统的架上绘画,尤其是当自己的爱好变成工作之后,画的内容大多与商业有关。
现在得到空闲时间,难得再尝试单纯的绘画,显得兴致盎然。拿起画架和工具就从阁楼上到了屋顶。顺便将一顶草帽扣在头上。
此时天空一碧晴天,阳光还有些晒。
在屋顶上能俯瞰整个浮西村,看见远处的山,错落有致的房屋,屋前清澈的河,河里小石板上洗衣的妇女,岸边拿着竹篮的婆婆,神气的大黄狗,后面跟着走路跌跌撞撞的小狗。横穿马路的小鸡,一只跟着一只。车辆行驶过去,惊得鸟雀突然飞走。
简真找好角度,架好画架,绷框,拿出便携的颜料盒,开始起草稿。
专注时时间过得格外快,等简真铺完一边底色后,太阳开始下山,整个浮西村笼罩在橘光之下,街上的人也开始变多,简真偷偷观察她们。
有放学回家的小朋友,和好朋友手牵手,拿着糖葫芦边走边吃。
有骑自行车下班回家的路人,经过路口随着石板路颠簸。
简真还看见了在院子里看书的林嘉一,躺在摇椅上,微微晃动,读了一会就把书扣在了脸上。
屋顶有微风拂过,简真闻到了桂花香。
注意到远处屋顶的人,林嘉一赶快坐好。林嘉一看着简真,只能看清模模糊糊的一个身影,看见她被风吹动的发丝和白裙,感受到她专注的神情。
林嘉一知道她画画时有多专注。
林嘉一曾经给简真当过模特,简真当时在家练习半身素描,林嘉一给她当了4个小时模特,以此来换简真带他去滑雪的承诺。
画画时,林嘉一感受到简真专注的目光,从他的眼睛流动到嘴巴。
他的耳朵和脸颊也在简真的注视下发烫。他有些紧张,不知所措,斜靠在沙发上。
小指难抑的微微颤动。耳边穿来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但简真视若无睹,冷漠无情地对他说:不要乱动,光影乱了。
天色变暗,简真干脆利落地将画板抬到阁楼里,下楼。
简真没有想到她和林嘉一会变成现在这样。
晚饭后,简真回到房间,洗完澡坐在她精心挑选的沙发上——加埃塔诺的up chair。
简真第一次在设计史书上看到这款沙发,就决定了未来的家中一定要有它,柔软的材质,坐上去深深陷在椅子的怀抱中。
坐在其中,简真难得的想到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拿出手机登陆自己的微博账号,简真大学时很认真的在经营自己的微博。
有自己画的插画,设计的角色,偶尔还有一些日常生活,某天找到了好吃的餐厅,打卡了喜欢的景点,学做菜时找到了独家秘方,为了吐槽难看的电影,洋洋洒洒写了三大段。
简真也慢慢积累了一些粉丝,通过商单获得了人生中第一笔自己赚得的钱——而后用这笔钱给自己买了那个喜欢已久的椅子。
随着大学毕业进入职场,更新频率明显变低,也都变成了和工作有关的内容。
先看了一些有关游戏《探秘》的消息,游戏刚上线不到一周,微博评论人数已经很可观了。游戏热度和玩家评价都还不错。
点进自己最新的一条微博,是半年前去随团队去广西采风时拍得一张合照。
直到现在,还有人在评论区问怎么消失了这么久,简真思考片刻,打下了一段文字。
「好久不见^_^,前段时间因为工作太忙,很久没有更新。最近终于获得了一个月休假啦,接下来会给大家分享我的休假旅游计划,谢谢宝宝们的关注。」
很快就有人点赞评论。
「真真打算去哪玩呀(送花花)(送花花)」
「失踪人口回归!感动」
「真真好久没发画了」
「ww想看真真的画!我也好想休假」
「真真也没有玩《探秘》!真真是不是在恒光工作室」
简真对前排的用户ID有些眼熟,原始乱码ID,点进去一条微博都没,很像人机账号,但每次发微博对方都会点赞评论。
「可能会去巴塞罗那,想去看巴特罗公寓和米拉之家,还没有去过。」
「有在玩哦,前段时间在忙的项目就是探秘」
简真挑了几条回复。
看到评论区的催更,想起了那天在酒店的草图。当机立断,决定晚上将那张半成品画完。
乡村晚上黑的很早,白天热闹的街道上到了夜间空无一人,小动物们开始出来夜间活动。
窗外传来一片蝉鸣声,偶尔有动物穿过树丛的“沙沙”声,夜间世界变成来小动物的王国,还能看见远处萤火虫的微弱亮光。
洗完澡,她穿着香槟色的吊带睡裙,坐在沙发上,旁边就是窗口。窗户没关,吹进外面的风,带走刚刚洗澡留下的热气。
打开了台灯,旁边落地灯暖黄的光打在身侧,氛围温暖宁静。
书桌上放了一杯水,电容笔电量满格,一切准备就绪。
可当她打开平板时,却发现电量告急。
简真有轻微的强迫症,所有东西都被紧紧有条地安置在固定的位置。发现充电器却不在,突然一愣,想起上午的时候拿到一楼用了。
于是她只好再裹上米白色的真丝睡袍下楼,“哒哒”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刚走到楼梯口。前面有微弱的光。
只开了楼梯旁两盏黄色吊灯,光线昏暗,林嘉一垂头丧气地坐在台阶上,旁边放的手机屏幕没关,简真瞥见是微博后台私信,红色的提示符,列表消息一眼望不到头。
屏幕亮光照亮了他的脸。一声不吭,眼尾通红,左眼还有泪滴粘在浓密的睫毛上,像小扇子一下轻轻挠了下简真的心脏。
“你还好吗?”简真下到最后,视线与他持平,“需要我安慰一下吗?”想起第一天的乌龙,简真觉得自己可以安慰一下未来一段时间的室友。
林嘉一没回话,但他抬起头,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双眼盯着简真,一滴泪从眼角流下来。
简真昏了头,一把搂住,将他抱在怀里,抚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简真想起了上午的画册,想到了恩狄米翁。想到了被丘比特射中箭的戴安娜。
林嘉一愣住,简真匀称纤细的小腿碰到他的膝盖,若有若无的蹭到。
林嘉一觉得心痒痒的,埋在她的怀里。他从鼻尖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馥郁芳香,贴的很近,香气直冲大脑。
她的身体是温暖的,包容的。既充满力量,又可以如此柔软。
这是他长大后从未接触过的。
“谢谢,我好多了。”林嘉一害羞起来,耳朵通红,从下巴一直蔓延到脖子下面。
简真下来是为了拿充电线,而现在她怀里抱着林嘉一。
简真不擅长安慰人,她自己就很少流泪,只好问他:“你想去吃点夜宵吗?我想去厨房煮面,但是晚上一个人有点害怕,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走吧,我先去把灯都打开。”林嘉一站起来,先去打开前厅的大灯,走廊厨房的灯也接着亮起,原来昏暗静谧的气氛一扫而无,变得敞亮起来。
厨房里只剩下几个鸡蛋,一包未拆封的龙须面。
简真从橱柜中拿出电煮锅,倒水,热水沸腾,传来“咕噜咕噜”声。
简真先打了两颗鸡蛋,看着蛋黄从橙色熟成了金黄,蛋清慢慢凝固。再分别放到两个碗中。
加入两把龙须面,计时15秒钟,再捞出过冷水。分到两个碗中,加汤,最后放入葱花和盐。
林嘉一坐在吧台旁,看着简真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煮好后,连忙过去把面端到吧台上。
简真坐在他对面,想起了以前。
简真以前和林嘉一一起吃的最多的就是龙须面。
当时她的厨艺也不太好,但与那时的林嘉一相比还是绰绰有余。
那段时间简真备战校考,经常练速写练到半夜12点,然后偷偷去厨房煮面。
有时候画的很差,心情难过。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只打开了一盏小灯,四周昏暗,感觉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人存在。
面无表情地边吃边想画面问题。
后来一次碰巧遇见林嘉一出来,打开冰箱倒了杯水,简真默默吃面,他默默喝水。
简真随意问他要不要吃点,从那之后总是在半夜见到他。
简真每次夜里画完都很疲惫,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林嘉一也不说话,两人默默吃完。
林嘉一隔着雾气看着她,简真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后,显得很温柔,莹白的脸,低头时看见她小小的下颌。
头顶三个半圆的小灯散发着暖光,他偷偷注意到,两人的影子有一部分重叠在一起。
简真问他:“拍戏不开心吗?”
“不是。拍戏时演绎角色很开心,但演员的工作不仅是拍戏。偶尔收到了别人的负面评价,一时间情绪控制不住。”林嘉一不愿再提刚刚落泪的事,他希望自己给简真的印象是成熟的,可靠的。
林嘉一郑重地道:“简真,谢谢你今晚陪我。”
“怎么不叫简真姐了?”简真笑了起来,对他突然的正式感到新奇,锐利的眼睛眯起来像小狐狸一样,隐隐约约有一边梨涡。
林嘉一没接话,“一会儿我来洗碗,你先回去休息。”
简真不爱洗碗,于是理所当然地把洗碗工作留给他。
走时林嘉一却先跟着简真回到前厅,目送她上楼进入房间,而后才回到厨房洗碗。
简真回到卧室,下去一趟耽误了不少时间。
乡村的夜间又黑又静,没有城市的霓虹灯和汽笛声,偶尔才会传来远处地狗叫声,打破一片宁静。
从窗户看向远方,简真觉得自己躁乱的神经在回到故乡后终于得到平静。
简真躺在熟悉的床上,闻着被子上清淡熟悉的皂香。
开始期待明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