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航线已经确定下来了,半小时后就能出发。”助理道。
现在是凌晨三点,外面的雨淅淅沥沥,跟羊拉屎一样,不肯给个利落。
林慎偏头看外面,夜色浓重,正是人们睡得正熟的时候。
季西到哪里了呢?
他散漫地想。
一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再见到季西,林慎就感觉浑身热血沸腾,迫不及待。
他按耐住这种热情,问:“这几周的工作安排呢?”
助理把早就准备好的日程表页面调出来,递给他看。
林慎手指上下滑动,平生第一次对工作感到不满意——之前怎么没觉得日程排这么满?
他只是随便看了两眼,便把平板扔回助理手里。
“全挪到一个月后。”他说。
“这……”助理半年前刚上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牢牢记得,明天早上还有一个会面。
特!别!重!要!
谁来管管老板的精神病啊!
她尝试抗争:“老板,明天是和亨考普先生一年一次的会面日。”
有精神病的老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不知道这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正想着要不要再问一次,旁边的宋闻咳嗽两声,开口提醒:“季西……”
林慎皱起眉。
亨考普是季西唯一知道的合作商,还见过面。
已知,他身上唯一受季西待见的优点是工作能力强。
林慎推断出一个结论:要是搞砸了肯定会被骂。
于是,他忍着不耐问:“几点。”
助理松了口气,答道:“十点。”
十点?
林慎不自觉咬紧后牙,心里在盘算时差。
还要算上接待的时间,陪吃午饭。
这样算下来,明天下午一点离开都困难。
林慎呼吸急促,抬腿往助理身后走去。
“去楼下倒杯水上来。”他语气淡淡。
助理反应慢半拍,盯着他往自己这边跨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噢……噢好!”
然后抱着平板下去倒水。
林慎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药,没等水来,自己把药全部吞下去。
药效很快蔓延,林慎觉得自己沸腾的血彻底冷下来了。
头脑冷静,才能安排一切。
他弯腰把所有药都拿出来,放进季西准备的盒子里。
随即走出去,跟宋闻说:“你可以先回去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宋闻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自己率先从楼梯下去,遇到急急忙忙上来的助理。
他拉住她,摇摇头:“可以不用上去了。”
林慎乘坐电梯下到一楼,助理正在等他。
“你先回去吧。九点半来接我去公司。”他说。
“好。”助理点点头,出于谨慎,还是擅自问了一嘴:“林总,航线变更时间需要再次提前申请,明天大概什么时间合适?”
林慎把两根拐棍靠在沙发扶手边,黑色卫衣外套了一件皱巴巴的外套,细看还有点不合身。
他冲助理笑了一下,露出森白的牙齿:“十点半就可以走。”
第二天,上午十点。
林慎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接见亨考普。
亨考普头发花白,是一副老派绅士的作风。
他见到林慎,在问候前率先表达自己的关心。
“林先生是生病了吗?”亨考普担忧道。
他跟林慎见过许多次面,绝大多数情况下,对方都神采盎然,只有极少数时候,才能看见他脸上疲态。
但也许是天生丽质的原因,即使出现疲态,这位广负盛名的林先生依旧看起来容光焕发,哪里像今天这样吓人——
林慎眼下黑眼圈极重,长睫毛都失去光彩,摘下口罩露出的下半张脸更是吓人,唇色发白,看出来有很用心处理过唇上死皮的痕迹,但依旧干裂。
亨考普开始思考,今天的会面要不要推迟,让这位看起来命不久矣的先生休息一会。
“没事。”林慎抿抿唇,冲亨考普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多谢亨考普先生的关系,我还撑得住。”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亨考普也就放弃方才那个打算。
不过他心里还是对林慎颇有微词。
这点微词也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看见对方当着他面晕过去的瞬间,烟消云散。
“林先生?林先生!”亨考普只是愣了一瞬,很快蹲下来,拍拍地上晕倒的男人。
见怎么拍都拍不醒对方,亨考普掏出手机,打算叫救护车。
手机屏幕刚亮起,上面的时间定格在10:25,从办公室走出来一个女人。
亨考普见过她,以往的见面都是这位女士接待,是林慎的助理。
他松了一口气,捏灭手机。
既然来人了,那就不需要他。
助理冷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药,喂进林慎嘴里,强迫他服用下去后起身。
“亨考普先生。”她扬起一个带浓浓歉意的微笑,“十分抱歉,我们也没想到林总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亨考普正要说话,对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助理接着道:“昨晚林总家里出了些状况,我并不在场。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为林总今天的失礼开脱,只是,我想林总也并不希望这种情况的发生。”
“亨考普先生接下来是否还有空闲时间?林总修养好后立刻去向您赔礼。”
这一套连击打下来,打得亨考普不得不收回自己的问责,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今天是我在c国的最后一天,明天就会回国。如果想赔罪的话,到y国来吧,我会抽出时间,将今天尚未进行完的活动补充完整。”
“好的。”助理立马道:“亨考普先生,我先将我们林总送走?”
亨考普点点头。
很快又出来好些人,亨考普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的,怎么刚才林慎倒地时一点动静都没有。
亨考普目送他们离开,在剩下人的带领下,前往已经定好的餐厅吃饭。
听说林慎特意请了他最欣赏的c国男星陪同,现在已经在餐厅等待着。
“林总。”林慎听见旁边的人喊他。
他睁开眼,自己的位置已经离开了亨考普的视野范围。
林慎从助理手里接过拐棍,留下一句“加工资”,然后自己一跳一跳着上了前往顶层的电梯。
恰巧十点半。
昨晚的助理和宋闻已经等在顶层,一切准备就绪,林慎一上飞机就能起飞。
宋闻慢吞吞从旁边的药箱里拿出一管针剂,将里面的空气挤出来后,注射进林慎的静脉里。
林慎头上盖着昨天那件外套,外套下看不出有一丝呼吸的痕迹。
宋闻真怕他这么一套下来给自己搞死了,于是顺手搭在他脉搏上。
他松口气,还在跳,真是太好了。
宋闻把废弃的针管扔进专用垃圾桶里,第三百六十五次思考接受其他雇主聘用的可能性。
最后还是放弃了。
一是那些人都没有林慎大手笔;二是那群请他的人里大部分都是快死的老头子,要不就身患不治之症,比起林慎来说,不知多了多少事。
最后一个,他好歹跟林慎一起长大,当然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作死。
林慎睡着了。
那件外套季西经常穿着,日久月长地就带上了点她的味道。
林慎就着这味道睡得很好。
摇摇晃晃地,他在飞机上睁开眼,但没有把衣服掀开。
身上多了些重量,应该是宋闻给他盖了毯子。
林慎深呼吸,然后才掀下挡着脸的外套,偏头往窗外看。
飞机在往既定航线航行中,大概是越来越往北的原因,天黑得很快。
外面的天黑沉沉一片,没什么好看的,于是林慎视线向下。
刚好经过一个城市,底下亮着一片模糊的光,隐约照亮了城市的轮廓。
“还有二十分钟。”旁边人开口,林慎听出是宋闻的声音。
他没说话,视线依旧盯着那片模糊的光,却慢慢涣散了。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从昨晚一直逃避到现在的问题,终于不可避免的浮出水面。
要是季西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该怎么解释?
林慎快速地眨动双眼。
这么一会的休息让他脸色恢复的很好,不愧是天生丽质,眼下的青黑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神经质地咬自己唇上伤口,整个人明显焦躁起来。
万一季西不愿意见他怎么办?
我一定得找个理由。
我一定得找个理由……
林慎尝到一股铁锈味——来自他唇上伤口,结痂的位置已经被重新咬开,冒出血珠。
虚浮的视线聚焦起来,汇聚在下面明显的旗帜上。
飞机在慢慢下落了。
除开私人航线外,大部分面向民间的航线并没有直达北极的线路,只能在距离最近的f国先降落,然后乘坐船舶前往最终目的地。
漫天风雪中,季西下半张脸被围巾掩盖严实,拖着行李箱站定,捏平手上纸质材料,辨别出标明的下一个目的地。
f361号、红色旗帜、晚上六点出发……
她反复默念几次,把这几个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确认好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她收好纸质材料,艰难认着大路两边简化的指示路标,尽量快地前进。
等会上船后会有晚餐,所以季西只需要在船舶开动前上去就好。
两分钟后。
季西口鼻闷在围巾里太久,有些喘不过气,干脆进了附近的一家商店,把围巾拉下来透透气,顺便暖暖身子。
她在商店里面,顺着干净的窗子往外看,眼神飘忽。
然后莫名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怎么有点像林慎?
季西盯着那人的背影,嘴里咬吸管,身体不自觉向前倾,想看的更清楚一点。
她心里有些没底。
知道林慎脑子有病,但她还没摸透林慎病的程度,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跟上来。
应该不至于吧?
季西用力吸两口,然后晃晃瓶子,确认瓶子里没有多的饮料后扔进垃圾桶。
把围巾重新围好,盖住下半张脸。
季西拉着行李箱推开门,走到大路上。
她私心靠近那行人一点,于是便朝那边走。
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
还是看不清楚,不过再靠近的话,可能会引起那行人的注意。
季西掏出手机,对着那边远远拍了一张,站在原地对着图片放大又缩小,依旧看不出什么头绪。
她放弃继续对这张照片进行探究,遥遥盯了那人一眼,叹口气。
从昨晚坐上那辆车开始,她以为自己会感到高兴、感到自由,其实并没有。
林慎昨晚的失态一直回闪在脑海里。
他哭的情况不是没有,但只是掉眼泪,不像昨晚,面色平静,整个人都在地上,轮椅翻倒在一旁。
而林慎完全没有要起来扶的意思。
季西怀疑,如果不是她进去拉了他一把的话,这人几乎要在地上躺一整晚。
自己是不是冲动了?
季西想了一路,还是没想出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