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恍然从睡梦中惊醒,大颗大颗的汗珠挂满他的额头。分明是初春,寒意正浓,他却已经惊出了一身汗。
阳光从窗棱洒进室内,已是日上三竿。他极为注重修身养性,少有贪睡,若不是被梦魇缠了身,他此时应该吃完早茶,在院子里练嗓子了。
过几日剧团要去信鸽王国巡演,他得好好准备准备。虽然幕不落剧团的名声在外,可他毕竟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剧团的掌门人,不做出一番成绩来,他可怎么在这偌大的倾云城站住脚跟。
近几日噩梦连连,秦衣的脸色明显憔悴,眼睛红红的,眼眶乌青,不明事的就笑他是不是晚上偷牛去了。
敲锣的周师傅瞧秦衣面色不好,问他是不是担心信鸽巡演的事。
秦衣摇头否定了周师傅的担忧,说自己只是夜里梦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放宽心,我们这些老东西会给你长脸的。你可要好好修养好精神,到时候带着我们好好见见世面。”周师傅心大,在秦衣面前说话向来不顾分寸。
秦衣习惯了周师傅的说话风格,也不会在意他说的内容。人在虚弱时受到的关心总觉得比平常可贵些。
秦衣受到周师傅的关怀,内心颇有感触。但很快将他的情绪隐藏起来,向周师傅道谢继而又去看了看剧院戏台子上的排练情况。
此次信鸽巡演的剧目安排,拟定了三处地方,行程规划是半个月。一次是四个小时,秦衣只唱最后一个小时的戏。
剧团大部分的师父们都是在前任秦家家主在任时组建起来的。秦家是琴江戏曲名门,需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秦家对外宣称的是秦衣自小在外学艺,学成归来回到秦家继承家业。
自从秦衣接手剧团后,剧团的大小事务都交由了秦衣处理。秦衣不仅要承担团长的责任,还是剧团的大角儿。剧团的师傅们将秦衣的劳苦看在眼里,实诚的师傅是打心底佩服秦衣能将两边处理得井井有条,自然也不会对着他端架子。
不过也是有人欺他年纪小,仗着自己身上本事,成心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秦衣抬杠,跟他对着干。
做好一个火遍大江南北的剧团,齐心可比能力重要多了,一盘散沙终究会烟消云散。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善茬,任人拿捏可不是他的做派。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手段从来没有过时。他早就放过话,若是不服他,自然可以远走高飞,他秦衣也不是硬要捆着谁。想走的就另谋生路,愿意留下来额他自然不会亏待。他要的是他们全心全意留在剧团,有二心的他绝不要。
唱念做打他专攻唱,其余他只懂些皮毛。秦衣正是唱得一口好戏,才会被秦家看中,他才有了更大的平台,更多的机会。
休息时师傅们兴致勃勃地话些家常,谈到哪家的八卦,到情绪高昂时,高谈阔论又是一阵唏嘘附和。仿佛人人都成了评论家,人人都能指点江山。秦衣也乐意让他们闲聊,虽然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周师傅,你们在聊什么呢。”秦衣笑盈盈地转到一群人身边,他是团长,没有官威,随时随地对团里人都是笑脸相向,师傅们将秦衣视作自己的孩子。
周师傅说得一个专注,直到秦衣开口才注意到他的到来。阔气地拍了拍身边的板凳,示意秦衣坐。秦衣也不顺势坐下来,迅速融入进了聊天的行列。
就这么一耳朵的事,引得秦衣心慌。
听说城东家刘药师的女儿最近闹梦魇,平时也没听说有这个毛病。一直说有人换了她的命,念叨自己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刘药师不是她爹。起初刘药师还没在意,还被气了一通好的。刘药师给她开了安神的药,一点也不管用。可是后来,被她女儿说得神乎其神,倒像是真有那么回事儿。实在没有办法,他就请了一个师傅给她驱邪,结果你猜那师傅怎么说。
说到这儿,周师傅神秘地顿了一下,众人正听在兴头上,结果老周整了这么一出,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嘿,老周,后来怎么了,你说呀!”
后来,后来驱邪也没驱成,他女儿也卧病在床,说是不久于人世。可怜她女儿如花似玉的年纪,这刘老头也惨,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师傅说得绘声绘色,就像亲眼见到的一样。秦衣的脸色也愈发难看。他不禁联想到近日的梦魇,与刘家姑娘是何其相似。为了不让人看出异常,他连忙辞别了师傅们,心神不宁地回到房间。
阖上房门,他深吸一口气,但转念一想,坊间传闻往往都是越传越离谱,他可不能自乱阵脚自己吓自己。
他秦衣是谁,岂会被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吓到。从来只有人吓人,没有鬼吓人,一切都是人的心理在作祟。不管故事的开局如何,或许坚定自身才是破局之法。
秦衣如此说服自己,可是噩梦仍旧朝他袭来。人会沉迷美梦,厌恶噩梦,伴随的是不愿面对的过去和迷茫的未来,会在梦中疏忽名为现实的当下。
他将信将疑关于刘药师女儿的谣言,在摇摆不定中心神恍惚。秦衣开始正视自己的噩梦,尝试与之握手言和。然而人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梦境的,除非,那不是梦。
“遗憾……可惜……”夹杂着抽泣声。
他听见有人对他说话,有人在哭泣,却看不见人。他到底在说什么,哭什么,快从他的梦中滚出去!
从梦境挣脱,他醒了。
梦里的声音像是魔鬼的咒语,听不清辨不明,却能让人恐慌。理智如秦衣,在心理上也会受到干扰。他只当是近日精神不好,自从听周师傅那样说了,他觉得自己也魔怔了。
夜色还长,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遗憾吗,他从来不遗憾。他不是秦家的儿子依然做了秦家的掌门人。他秦衣从来就不是一般人,不要自己吓自己。人要向前看,停留在幻想就什么也不是。
后半夜睡意再度袭来,秦衣沉沉睡去。他尝试与自己的梦境抗争,暗示自己不要不想,就结果来说,根本不起效果。
没有如果。秦衣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会被这样的梦困扰。他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未哀怨一无所有的开端。名为阿青的少年已经随着时间被尘封。
后来的这几日,秦衣总算得了清净,吃好睡好。不用担忧休息不够影响发挥。
二月廿二,一行人带着行头踏上了去信鸽王国的列车。沿途看过窗外的景色,从青山霭霭到一马平川,越往南走视野越开阔,洁白的列车穿越河流,驶入隧道,越过平川。列车走走停停,旅客上上下下。在他看来,与人的一生无异。
入秦家以前,他哪儿来这样的机会走出倾云城。这块大陆哪怕只是这个国家,对于少时的他,寸步难行。如今他享受着无上风光,不必再担心受怕。去哪里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接待他们的主办方早早在车站等候,其中的一个女孩眼尖。秦衣他们刚下站台,正准备联系接待团,那个女孩从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了秦衣。大挥着手叫着秦衣的名字,生怕感受不到她的热情。车站里的人不禁向她侧目,她像是没有感受他们灼热的视线,旁若无人地散发着她的活力。
负责人知道她是秦衣的狂热粉丝,况且一个活喇叭比大字招牌省事多了,也就由她去了。
剧团听到声音,纷纷望过去,原以为是秦衣的粉丝,没想到居然是接待的人。不过也亏了她,他们才能早早汇合。
“秦先生,我叫易王书,您叫我小易就好了,此次由我负责幕不落剧团的接洽。欢迎您以及幕不落剧团来到信鸽王国,接下来的半个月由我负责你们的衣食住行,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易王书恭敬的向秦衣介绍自己,示意助理给剧团搬东西。
他微微一笑,身子微屈,手向前伸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给秦衣他们带路。
刚才尤为热情的女孩立马动作起来,接过秦衣身边的师傅们的行李,热情的对秦衣做了自我介绍:“秦衣秦衣,我是你的粉丝,我叫若诗婉。见到你我实在是太高兴了,真是太好运了。”虽然她情绪激动,恍若要哭了出来,依旧没耽误手上的活。
师傅们还推辞说她是个女孩子,没打算把行李给她。若诗婉也不客气,和师傅们唠起嗑来:“师傅,就给我们吧,我力气大,不会把东西磕坏的,您就放心吧。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就跟小易去车上休息吧。”
秦衣心想,真是一个有生命力的女孩。虽然她的容貌并不突出,属于放在人海中都不能一眼注意到的那种。但是她的笑意像有魔力一般,感染着周围的人,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秦衣不免感叹,有中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他想问自己,可惜呀,17岁的秦衣早就无暇去畅快地欢笑。
“辛苦你们了。”秦衣颔首,目光向侧后方稍作一扫,在若诗婉的身上片刻停留,客气地向接待团道谢。出门在外,定要同人打好关系,这是他经营多年悟出来的道理。
若诗婉感受到了偶像的目光,心脏砰砰跳,开心地冒桃花眼。为了给秦衣留下好印象,干活就更加卖力了。
一行人到达酒店,大厅明亮辉煌,几盏水晶吊灯悬在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光落在人们的身上,落下一片阴影。易王书将人引至安排好的房间。
推门而进,入目是一抹白,房间设计简约,但是生活用品应有尽有。秦衣脱下帽子和围巾,挂在衣帽架上。他开始仔细端详这个房间:现代化的铺装与古色古香的倾云城截然不同,暖光灯为房间铺上了温馨的底色,放在墙角的书桌上有一台留声机,还有一摞碟片。床头有一幅占据半面墙的油画,描绘了春日的青葱绿意。墙面书架上放着几本书,并没有什么灰尘,想来是经常翻阅。秦衣将书一本本抽了出来,讲的是信鸽的风俗文化与景点,确实值得看。落地窗前能将信鸽王国的景色一览而尽,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味。
秦衣将戏服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挂进衣橱。摩挲着戏服上的纹理,光彩夺目的丝线交织汇成了他眼前这件宝物。
展台早已搭建好,只等待主人的到来。穿上锦衣华服,描上彩妆,秦衣在后台估摸着时间,等着他的好戏开场。
随着新的一章开启,秦衣跺着步子轻盈地在台子上转了一圈,粉墨登场。秦衣目光扫过一圈,开始属于他的戏份。
所有的灯光聚在他身上,所有的欢呼为他而来。在某一瞬间,他忘乎所以,倾情献唱,他是秦衣,是幕不落剧团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