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高二,我在心里第一万次腹诽学校为什么要在刚分班就办运动会,背着个大包,顶着烈日,老老实实坐到了分配好的位置。
看台上几百人挤在遮阳的棚顶下,配上传来的嘈杂声音,让人觉得周身温度又上升了好几度。我的体感温度和出门前天气预报上的温度毫无关系,热得只想杀人。
我沉默着看看自己坐着的草坪和头顶一片晴朗的天空,朝天空比了个中指,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转过头时我被那个女孩灿烂的笑晃花了眼。
她有一张圆圆的脸,留着时下兴盛的八字刘海,眼角眉梢都是快乐的弧度。那瓶水就那样递到我眼前,带着冰镇后的水汽贴在我手臂上,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她用那种柔软的,带着南方语调的声音对我轻声抱怨:“这天也太热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甩了甩有些累赘的马尾,但很快地学着她的语气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啊,搞不懂为什么要到了秋天还这么热。”
她的笑更灿烂了,一只手翻着包掏出秩序册,另一只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一叠号码布。她翻着册子挨个喊着运动员的名字把号码布递给他们,一边趁着间隙悄悄凑到我面前用那种可爱的语气对我说:“要是你没事的话,我们一会一块去给他们加油吧?”
我和个呆头鹅没区别,一是竭力想在新同学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二是没有人能拒绝一个那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笑着说好。
她像讨到了糖吃的小孩,兴奋不已地攥紧了我的手说:“再等一下宝宝,我马上好!”语毕直接从地上站起来蹦到了最后一个运动员面前,把那张号码布连同回形针塞在他怀里,然后绕过人群走到我身边挽起了我的胳膊,带着我来到跑道边。
眼前的场景像是来自什么青春小说——班旗在头顶被摇得猎猎作响、喧闹的人群、信号枪响、奔跑的运动员和操场大喇叭里永不停歇的念加油稿的声音。我置身其间,一副cpu过载的样子,像鲜花丛里突兀的野草。
她挽着我的手臂硬生生从最后挤到跑道前,熟稔地和摇着旗的同学打了个招呼,脆生生地喊着跑道上奔跑着的运动员的名字,一只手兴奋地摇摇我的胳膊:“和我一起!”
我从旁观者的身份抽离,在新学期第一次找到自己的声音大声喊着“加油”。
她有点意外地扭头,似乎是被我发出的动静吓得抖了抖肩。
我抱歉地看着她,又意外地觉得畅快,两秒后和她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她一边止不住地笑一边拉着我的袖子断断续续地试图告诉我周围人都在看,我笑得浑身颤抖,说不出完整的话,几次深呼吸之后望向她试图开口,抬眼看到她努力严肃又认真地忍着笑等我说话,又被她逗得笑个不停。只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她逃脱视线焦点,打着手势大声和她说“别——理——他——们——”
她原本止住笑了,但是我的话好像又戳到了她的什么笑穴,她笑得弯腰扶着膝盖,长长的马尾垂到胸前,抖着肩和我说等她缓缓。她的笑是特别开的笑,眼睛弯弯、嘴角上扬,眼角眉梢都被快乐浸染。
她深深吸了口气,紧挨着我坐下。
老实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挨得这么近了:肩贴着肩,胳膊亲密地挽在一起。她很高兴地看着我,眼里闪着光。
我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头顶的太阳也没那么灼热,其实这运动会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我张了张嘴,觉得这个时候我得说点什么打开话题。她突然摇了摇我的胳膊:“我们去把东西拿过来吧?我觉得坐这里更舒服。”
任何一个人拒绝这个比夏天还要热情的女孩都是他的损失。所以我们手牵着手小跑着去拿了东西,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接过来她的包,看着她撑开那把遮阳伞举在我们俩头顶,就这样坐在草地上共乘一片小小的阴凉。我抬头看看那把伞,内里是黑色的涂层,有一朵顺着伞骨散开花瓣的花,我收回目光低头的时候正对上她的笑脸,我听见她说:“这把伞是不是有点小?”
我忙不迭地摇头,她于是把头转向赛场的方向,跟我说:“现在好像没有咱们班的同学在跑。”
我对比赛进行到了什么时候没有感觉,茫然地摇摇头表示我不知道。
她拿出秩序册指着一个个我大多对不上脸的名字告诉我谁在什么时候比赛,我捻了捻手指,略微尴尬地笑了一下,努力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她念完翻了翻包抽出一张格子纸,递给我一支笔邀请我和她玩五子棋。我看着熟悉的、原本应该用来画着矩形、椭圆、双曲线或者随便什么几何图形或者被草稿填满的格子纸上落下代表着黑子和白子的圈和叉,边下边笑——那张纸的左上角还有一个孤单地待在坐标系上的椭圆和她写下的寥寥几个数字。
数学老师是我以前理科班的班主任,人很温柔,温柔下又藏着平时难以发觉的锋利,亲和力很强,我对她又爱又怕,看着我们俩这番几乎算得上对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数学撒野的举动,我忍不住地想笑。
在她一开始询问的时候我只是努力深呼吸憋回了笑意,玩着一个“我想起高兴的事情”的梗。她佯装生气地说我讨厌,我轻轻推推她的胳膊转移话题:“该你了”。她真的认真得可爱,这三个字就像是她的什么开关,出现之后她就会立刻握起笔认真地观察战局,而我则盯着纸的左上角笑个不停。
这样反复几次后她终于受不了了,眼神从好奇变成了急切:“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你在笑什么——拜托拜托——”我被她摇着肩膀,手里的伞掉在了地上没人去管,只好投降告诉她在这张纸上虽然我们俩各自有输有赢,但是真要说的话大概是数学输的最彻底。
两个人就这样笑成一团,上气不接下气地嗔怪对方“你是数学课代表你怎么说出这种话的”和“艳姐知道了会说什么”。
那场运动会我们以文科班的身份取得全年级第二的好成绩,而我凭借此后引以为傲的搞笑天赋收获了她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