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禅院扇面色不善地追在少年身后,“你早就该定下心来,多修炼你的术式,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术式到底有多么可贵吗!”
穿着一身名贵和服的少年冷着脸,毫不理会禅院扇的话。
禅院直毘人又在大会上冷嘲暗讽他的术式羸弱,借着他的不学无术攻击他父亲的血脉。
那老登!
禅院凑满肚子恶气不知道如何释放,猛得停下来,让跟着小跑的禅院扇砰的一声撞在他身后。
“既然这么看不上我,”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低沉沙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就不要把我从母亲那里接回来,我知道你只是想要一个证明你的血统纯正的证明,又不是想要一个亲儿子。”
禅院扇当然不是打心底爱这个孩子,他只是为了他的术式,自己的力量不足以立足,于是把目光打在小孩子身上。
一时之下不知道说些什么,禅院扇像是突然开了窍,枯朽的眼睛里散发出令人厌恶的信号。
“你不是喜欢去五条家吗,凑,”禅院扇咧开嘴,笑容中蓄满了刺骨的恶意,“如果不愿意精进术式,父亲可以给你安排婚约对象,以你的血统,在五条家找一个女人结婚自是绰绰有余。”
禅院凑露出了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看着明明是他生身父亲,却能说出如此令人作呕的言语的男人。
他不再有任何留念,转身跑出了庭院。
禅院凑并不是天才,但也不是懒惰偷闲之辈。
只是禅院家本来就是能力至上的地方,但为了自保,他必须隐藏自己的能力和特别之处。
禅院扇根本不能庇护他。
自以为自己是所谓下一任家主的候选人又如何,他那羸弱的术式和力量,怎么可能是禅院直毘人的对手。
他连庇护自己孩子的实力,都不具备啊。
若是自己展露出一丝一毫的特别之处,
他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地方。
禅院凑把这个满嘴恶心话的老东西抛之脑后,满肚子郁闷地跑了。
换句话说,就是离家出走。
他临走前,看了看禅院家的大门。
等我下次回来,一定要让这院子里的所有人为我颔首,匍匐在我脚下。
随身的物品早就被他塞进了影子里,他的术式并非正统家传术式十种影法术,而是另一种更偏进近现代的影子操术。
带着近似于热血少年番主人公的雄心壮志,禅院凑走向了离家出走的第一站。
去五条家跟他那个强的可怕的幼染驯告别!
白发少年正静坐在庭院里,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悟!”
从庭院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让他短暂地从计算中抽出心思。
他的幼染驯禅院凑,正熟练地骑在墙头,挥着手傻乐着冲他挥手。
“你怎么来了?”五条悟放下笔,走过去把他扶下来,脸上带着轻松随意的笑容,“你们家不是今天要开族会吗,居然会放你出来。”
禅院凑经常混在影子里摸进五条家,翻墙也是轻车熟路。
他闭着眼睛都能翻到五条悟的墙头。
“本家那老东西又借题发挥,除了我家那蠢笨的老头,谁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禅院凑坐在庭院里跟他发起牢骚,托着下巴看着他写东西,“你猜,我家死老头今天又想什么馊主意了。”
“催你开发领域?”五条悟手边接着算起了术式所需的数学计算,只抬眼瞥了他一眼,“他满脑子不就是借着你压禅院直哉一头,好推你当下一任家主么。”
禅院凑干笑两声,“他好像发现我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了,居然想着要给我定个五条家的婚约对象。”
五条悟的笔在演算纸上发出了清脆的刮过纸张的声响,在满是过程的纸张上留下了一道大划痕,他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呆地看着幼染驯。
“真的假的,他没病吧?”
他带着有些茫然的表情喃喃道,
“你才多大啊,就拉你去配种!”
“被你这么一说听起来更难听了,”禅院凑把领子拉开两分,他总觉得礼服勒的他脖子难受,“再在禅院家待下去,我就要被塞几个小姑娘进房间了,那老头的脑子大概没救了。”
“那你要怎么办,回你母亲那边去?”
五条悟把笔收起来,认真地看着他,很像专业规划老师,好像他说个就业方向,就能马上给他列出十七八个专业。
“不知道,先往那边走吧,”禅院凑望着天说,一副事不关己般的无所谓,“母亲那边也焦头烂额的,毕竟跟老头也算是婚外恋,这就是当私生子的难处。”
“……”
五条悟陷入了沉思,像真的在帮他找可靠的去处。
“总之,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一声,”禅院凑咧开嘴笑了笑,“没找到稳定住处前我就来不了你这了,要是我家的死老头过来,你叮嘱下下面的人,装作不认识我就行。”
你还是个孩子呢,谈什么稳定住处啊,
五条悟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
禅院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伸手从影子里取出了一个棕色的盒子。
“这是我从本家古籍上查到的配方调制的药膏,份量是一年份的,要是腰和胳膊还痛的话,就敷一敷试试。”少年打开盒子,把里面装在小盒分装的药膏拿出来,“把胳膊伸过来。”
五条悟乖乖地把和服的长袖子挽上去,露出了右手手臂处狰狞的伤疤,那疤痕宛如整个手臂曾被锋利物体斩断过,即使已经愈合,也留下了可怖的伤痕。
禅院凑细致地把药膏挖出一点,用手指涂抹在疤痕上。
五条悟蹙着眉,眨了眨眼。
“痛吗,有什么感觉?”禅院凑压低了声音,声音柔和地问着,他抬手,用指背推了推眼镜。
“本来就没什么感觉,只是偶尔会有幻痛而已。”五条悟语气平淡,就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只有在尝试使用赫和茈时才会出现幻痛,虽然灵魂上留下了永远不可能消失的疤痕,转生的□□上其实并没有实际性的伤害。
不过啊,五条悟拖着下巴看着少年细心地涂抹药膏,他其实并不记得自己曾有这样的幼染驯,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记忆已经被扭曲得不成样子,又或许是……
禅院凑没能活到他上高专的年纪。
五条悟的思绪发散开,不免得回忆起自己脑内像是多出来一样,与□□格格不入的记忆。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幼小的□□内沉眠的灵魂,从永无尽头的自我封印中苏醒了。
身死在新宿的记忆,死后被诅咒成为咒灵的扭曲记忆,全部像转生般刻印在了这副□□之上。
也同时是在那天下午,他遇到了翻墙进来的禅院凑。
这个他记忆中没有的少年,从天而降般摔进了他的院子。
也撞碎了他禁锢自身的枷锁。
29岁的五条悟,15岁的五条悟,30岁后自我封印的咒灵,构成了他现在这个像是三种软糖融合在一起的复合灵魂。
□□刻印上了灵魂的印记,脑子里多出了不该存在的记忆。
五条悟一度迷失在这种无端的错位感中。
命运为充满恶意与混沌的咒灵设下了封印,却也馈赠了一把放它自由的钥匙。
或许,禅院凑就是那把钥匙。
他确实是个好孩子,怎么没能活到之后呢,五条悟拖着下巴想着,但也有可能,原本的世界里,禅院凑也存在着,但是从未与五条悟相遇。
“别死了啊。”五条悟轻轻开口,像是说什么随意的话一样,吐出了近似于诅咒的残酷话语。
你要是死了的话,那这段重来的二周目,不就失去了许多乐趣了嘛。
寄宿在五条悟体内的咒灵部分异常地笑着,异化的六眼紧紧注视着眼前少年的一举一动。
死后被扭曲了生存状态与精神的咒灵,即使再次受肉在自己的体内,依旧克制不住自己的异常。
不许死,它笑着施加了诅咒。
唤醒恶兽之人,怎敢轻易抽身。
禅院凑感受到了某种怪异但无害的咒力,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看。
“要不是悟没有咒言的能力,我真要以为你在诅咒我了。”
五条悟回过神来,歪着头,散漫但多了些人气地笑了笑,“怎么会呢,你这种热血笨蛋本来就命硬。”
“好了,”禅院凑帮他拉下了袖子,把盒子连着里面瓶瓶罐罐的药膏留了下来,“我要走了,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回来,这些你先将就用。”
“好,”五条悟的声音轻飘飘的,心不在焉似的应了一声。
禅院凑攀着墙壁,骑在了墙边,冲着五条悟挥了挥手,“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悟要等着我,不要擅自死掉啊!”
五条悟笑了一下,没做什么回应。
说不定等禅院凑回来的时候,他早就去高专读书了,那下次见面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要是那时候禅院凑还活着的话,真想让他当自己的学生。
即使有了复合的记忆,五条悟还是下意识想要实现自己那套培养学生的理想。
即使那个过于理想的未来,早就在他的眼前粉碎殆尽过一次了。
禅院凑翻下身,掉进了墙壁的影子里,顺着一路上的影子转移,出现在了五条家外。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要光明正大的跟五条悟做最好的朋友,不会再有人能阻止他往五条家跑了。
当然也不要被老东西拉去配种,那真的有够恶心的。
他向着想象中的光明未来走去,等迈出了步子才发现,这辈子一共只能往前迈两步。
身边的风声不对劲,他眯着眼睛打量着两边的建筑。
面对这种一看就是什么埋伏或者陷阱的情节,禅院凑一瞬间紧张了起来,身后的影子也变形成了锋利的长刃,随时准备向未知的来者进攻。
只是,还未曾来得及做些什么,两把异形的利刃便刺穿了他的胸膛,力道之大,几乎把他的血肉整个撕裂。
“咳啊,这……这跟正常的展开不一样吧!”他的口腔被涌上来的鲜血溢满,肺腑大概碎了个干净。
他又不是那种掌握了反转术式的天才,靠着自己努力也才刚刚达到一级而已,这样的伤情下,想都不用想。
他一定会死。
“可恶,”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用变化成粘稠液体状的影子把自己固定在那两把利刃上。
他眼冒凶光,操控着墙壁的影子化作一把长刀,由下而上地完整切开了身后异形的躯体。
感觉自己就剩一口气了,禅院凑喘着粗气,肺像破烂的风箱一样漏气。
除了身边的怪物,还剩下一只攀在五条家的墙壁上。
它们是来杀五条悟的,禅院凑仅剩的思维意识到这一点,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把那只怪物拉进了影子里。
他马上就要死了,母亲封印在影子里的式神自然会把自己的尸体和这只异形一起啃食殆尽。
他将什么都不留下,孤独而无人注意的死在这里。
禅院凑愤怒地咬了咬舌尖,这和他想的根本从头到尾完全不一样。
说好的热血少年番男主离开家里后四处冒险,结识挚友挚爱,然后化身最强归来的逆袭戏码呢。
就算没有变强和逆袭,热血少年番的意思,也不该是让少年在这往外喷自己的血吧!
或许现在只是回光返照,但是,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翻墙出来的方向。
他完全,一点都不想死。
凭什么是他死啊。
禅院家有的是人比他该死,凭什么他们都还在那个位置上肆意张狂的活着,而他就要凄惨地死在这个地方。
他的诞生从最开始,就未曾被人期待过。
他在夹缝中寻求生存的可能,一直活到了今天,却在人生即将真正展开的前一刻死去。
这该死的命运啊!
它玩弄着我,将我带向希望,又彻底熄灭我的希望。
禅院凑突然露出了一抹狂乱的笑容,他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纯白色在混乱旋转的视线中掠过。
怎么能让悟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呢,他弥留之际仍在想着,身上化做液体状的影子渐渐地消失,回到了地面上。
五条悟原本只是感受到外墙外有什么异常的咒力,便想着绕过五条家的其他人前去查看一下。
他下意识对人类退避三舍,把身边的人类视作脆弱到不可思议的其他生物。
这是咒灵的习惯,本不是他的。
五条悟自己并非毫无察觉,他现在并不是完全的人类,更接近于咒灵受肉之类的生物。
只要他想,只需完全接纳身为咒灵的自己,他就能轻松地把整个世界付之一炬。
但他不想。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他就真的会变成他人口中的怪物。
他开着无下限术式,走到门口,却看到禅院凑半个身子陷在影子里,整个胸膛都被撕烂的样子。
少年往日看向他时永远充满生机活力的琥珀色眼睛黯淡,沾满了粘稠血液的手无力地垂落。
禅院凑并非是不存在的人,五条悟非人的部分理智地下了定论,他只是没能活到15岁。
那场本不该被他看到的战斗结束的很快,两只异形的生物被影子组成的长刀自下而上切开,落在地上化成了灰烬。
一切都在提醒他,即使他参与这场战斗,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禅院凑命中注定会死在今天。
但他还是,下意识冲向了正缓缓被影子吞噬的少年,
想要握住那只沾满了血迹的手。
想要握住那些向他伸出的,伤痕累累的手。
他一如曾经,什么都没能握住,也什么都没能拯救。
命运给予咒灵一把钥匙,又亲自收回了他。
何其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