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的化妆间里,依萍对着镜子抿了抿唇,指腹蹭掉一抹晕开的胭脂,顺势将脸颊的腮红也揉淡了些。
镜中倒映着身后衣架上那件礼服——香槟色的缎面在灯光下泛着奢靡的光,腰侧绣着的暗纹藤蔓蜿蜒盘绕,每一道金线都在无声地彰显着它的价值。
这是音乐协会特意准备的礼服,却让依萍想起昨天彩排时的对话。
“陆小姐,《花》和《渡我者》您都唱过了,林会长希望您能在慈善晚会上演唱专辑里的其他歌曲。”协会助理小李捧着流程单说道。
依萍正在调试钢琴,闻言指尖一顿:“我准备唱《破晓》,这首歌的意境更贴合当下,也符合慈善晚宴的主题。”
小李欲言又止,突然转身取来一个防尘袋:“对了,这是协会为您准备的礼服,特意请南京路的老师傅按照您的尺寸修改过。”
随着防尘罩滑落,香槟色的缎面倾泻而出,裙摆处缀满的珍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依萍眯起眼,那些珍珠像极了水晶灯上坠着的装饰——华丽却冰冷。
“这礼服太隆重了。”她将琴盖轻轻合上,“慈善晚宴是为了前?粘shi,我穿成这样不合适。”
小李的额角渗出细汗:“可这是林会长特意……”
“我会亲自向林会长说明。”依萍打断他,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既然是共赴guo啊啊啊nan的义演,我更愿意穿得朴素些。”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衣架,“我自己带了件月白色的旗袍,很合适。”
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将依萍的思绪拉回现实。
镜中的自己妆容已经淡了许多,更接近她想要的效果——不是舞台上光彩夺目的表演者,而是一个真心来为kang@@@zhan出力的普通人。
她伸手抚过那件香槟色礼服的袖口,指尖传来丝绸冰凉的触感。
这样的华服确实漂亮,可?xian~zhan~士们连完整的jun~装都未必有。
既然要同舟共济,就该真正放下身段。
依萍摸着身上的月白色旗袍,布料是普通的棉麻质地,唯有领口处绣着几朵暗纹的茉莉——那是母亲上周熬夜给她缝的。
“这才对。”她对着镜子系好最后一粒盘扣,镜中人终于有了几分当年那个冒雨去陆家讨生活费的女孩的影子。
“陆小姐,还有十五分钟。” 场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知道了。”依萍轻声应道,手中的粉饼轻轻扫过手腕内侧那道浅疤。粉底遮盖了痕迹,却抹不去指尖触碰时的微微凸起——那是她永远无法完全掩藏的过往。
镜中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果然在这儿。” 既明反手锁上门,他今天难得打了领结,衬得下颌线条愈发凌厉,偏那双眼睛里噙着散漫的笑意,像一把故意收着锋芒的利剑。
依萍从镜子里瞪他:“这是女化妆间。”
“我知道。”他几步走近,双手撑在化妆台边缘,将她困在臂弯与镜子之间。
薄荷须后水的气息混着体温漫过来,镜面因他靠近的呼吸泛起一小片白雾。
“这两天事情太多,都没好好庆祝你唱片破纪录。”
她耳根一热,转身要推他,却被他顺势捉住手腕。
“演出结束带你去个地方。”他忽然敛了笑意,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声音低了几分。
依萍蜷起手指:“又是什么秘密基地?”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场务的声音由远及近:“陆小姐!该候场了!”
“来了!” 依萍慌忙应声,指尖在既明手背上轻轻一按,像蝴蝶掠过水面般匆匆离去。
化妆间重归寂静。既明望着镜中空荡荡的座位,摇头轻笑。
舞台的灯光比想象中更加灼热。
依萍站在钢琴旁,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台下。
观众席像一片黑色的海洋,而第一排正中的林仁笙——那位以严苛著称的音乐协会会长,正用钢笔有节奏地敲打着节目单,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艺术品。
“接下来有请陆依萍小姐,为我们带来她的原创曲目《破晓》。”
掌声如雷,却在琴键被触碰的瞬间戛然而止。
“这首歌,献给所有在漫漫长夜中坚守光明的人。”
依萍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
琴声如清泉流淌,依萍的嗓音清澈透亮:
“长夜将尽时最冷,
霜花结在窗棂。
有人点一盏灯,
等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梧桐叶落满法租界的霜,
电车叮当裁碎晨光的糖。
卖报童喊醒昨夜的qiang!!响,
而你的布衫,熨烫得倔强。
灶间飘来红烧的年光,
木桌藏着未凉的姜汤。
当钟楼又敲乱暮色的网,
我们数铜板,数到星星亮。
且把风烟叠进旧皮箱,
新裁的旗袍总要露春光。
若问明天可买得起米粮?”
副歌部分,她即兴升高了半个调。
台下有人开始低声赞叹,连林仁笙敲打节目单的钢笔都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先哼支小调,暖一暖手掌——
乱世如雨哟,斜打窗,
侬的栀子花,偏要香。
听啊!百乐门爵士正摇晃,
不如唱歌,碾碎这世间无常。”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林仁笙第一个站起身,掌声随即如潮水般席卷整个大厅。
依萍缓步走到舞台中央,接过话筒:“感谢林会长给我这个机会,能为guo@@家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这首《破晓》,送给每一个在黑暗中依然勇敢前行的人。正如歌中所唱,再漫长的黑夜也终将迎来破晓时分。”
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我相信,只要我们同心协力,这片土地一定会迎来更美好的明天。”
掌声再次雷动,经久不息。
在舞台侧幕的阴影里,既明嘴角勾起一抹骄傲的弧度。
谢幕时,依萍看见侧幕的阴影里站着既明,眼里盛着的骄傲比满场掌声更让她心尖发烫。
“陆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林会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依萍正弯腰收拾琴谱的手微微一顿,“再漫长的黑夜也终将迎来破晓——这句话说得真好。”
依萍立即直起身子,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林会长,是我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会长摆摆手,目光比方才柔和了许多:“之前那些关于'舞厅歌女'的言论……”郑重地伸出手,“还望陆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依萍看着伸到面前的手,上面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纹路。她轻轻握住:“音乐本就不该有贵贱之分。能在这样的场合为前*线尽一份力,是我的荣幸。”
“说得好!”林会长突然提高音量,引得周围工作人员纷纷侧目,“下个月协会要举办抗!!zhan!!募!juan音乐会,不知陆小姐是否愿意……”
“我愿意。”没等他说完,依萍就给出了答复。
她嘴角不自觉扬起,“只要是为guo@@@家出力,我一定全力以赴。”
林会长笑着摆手,“好的,那下周记得来协会详谈演出事宜。”
看着林会长离去的背影,依萍长舒一口气。
“现在是属于我们的时间了。”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依萍惊得差点打翻化妆台上的粉盒。
她猛地回头,既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手里拎着她的包,嘴角噙着狡黠的笑。
“你——”她刚要说话,就被他一把拉了起来。
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睛在昏暗的化妆间里亮得惊人,“跟我走,一会儿来不及了。”
没等她反应,既明已经拽着她往外跑。走廊的灯光在视线里连成模糊的流光,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慌乱的节奏。
依萍几乎是被半抱半推地塞进了副驾驶,车门关上的瞬间,她终于喘着气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既明发动车子,街灯的光影透过车窗在他侧脸流转:“一个能看到整个上海的地方。”
车子最终停在了外滩码头。
远处的钟声正好敲响十下,然后向她伸出手:“去观景台!”
“现在?”依萍瞪大眼睛。
旋转楼梯的铸铁栏杆冰凉刺骨。依萍跟在既明身后,数到第二百零三级台阶时,眼前豁然开朗——整个外滩的灯火尽收眼底,黄浦江像一条缀满钻石的黑绸缎,在脚下蜿蜒流淌。
“冷吗?”既明突然从背后环住她。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驱散了夜风的寒意。
依萍摇摇头,却被他变戏法似的裹进一件大衣里。布料上还残留着钢琴室特有的松木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须后水味道,让她想起无数个他在琴房陪她练歌的深夜。
“抬头。”他忽然说。
夜空中炸开第一朵烟花。
金色光点如雨般坠落,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赤红的牡丹、银白的柳絮、碧蓝的星辰,在夜幕上泼洒出绚丽的画卷。
“你……”依萍的嗓子突然哽住。
江风掀起依萍散落的发丝。她突然转身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
心跳声隔着衣料传来,和天空中未熄的光点一样滚烫。
“《破晓》里那句‘等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其实我更喜欢另一个版本”既明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
“什么版本?”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等你,把长夜唱成黎明。我们会越来越好,我们的国家也会越来越好。”
远处最后一颗火星坠入江面,泛起转瞬即逝的涟漪。
而依萍知道,有些光,一旦亮过就再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