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逢雁山十分宁静,坐在院子中听着徐徐微风吹起山岭间的枝叶,细碎的声响在耳畔阵阵回荡。哪怕没有风声吹过,那沙沙声也仍旧似有若无,仿佛某种化为听觉的幻象。
自从徒弟们从秘境归来后,就连有些忙得神经大条的秦涧芷也察觉出些许不同。
这俩小家伙怕不是元神互换了。怎么闹出这副德行,秦涧芷心想。
从那日她晚些回到逢雁山,秦涧芷还以为阿芙是骤然历练,累坏了些。这方精神不济,蔫蔫的。
可过了些许时日,她才察觉出,临芙这不是精神不振,是宝贝弟子自闭了。秦涧芷努力想改善这种情况。但屡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在幻象中的经历,对于临芙来说太过刻骨铭心。在她归来后,哪怕是意识稍微清醒些。也本能地畏惧周围的身影。直观表现就是怕人,师父师叔一时间都近不得身。云庭也只得隔着老远,给自家师妹端些糕点吃食,再连忙闪出房内,以免惊吓到临芙。
在逢雁山度过一旬。临芙和云庭回到了宗门学堂继续读书。秦涧青心绪复杂,担心又出什么意外,也跟同门调换一二,到学堂好歹能照看到自家弟子。
临芙的行为确实有很大的变化。以往放学后,她总免不了穿梭于各家弟子间研讨交际。今朝兀自收拾学具,翻阅书卷也不与人搭腔。
反倒是云庭精神面貌好了不少,也能指导宗门内其他弟子,言语之际开怀许多。到不似之前那般闷头苦读的样子。这瞧着都快呼朋唤友上了。秦涧青伏在桌案前思索,果然古往今来带孩子永远都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
今天是他头一回到宗门学堂代课。以往这些新入宗门的弟子可没机会见着这位远近闻名的仙长。上课时秦涧青简单对着教案内容复述,再提点几个有灵光的小弟子。课后也没几个敢到他跟前答疑的。倒是有些性子活份的跟秦涧青扯闲话,想在秦仙师面前混个脸熟。
“师父”
正在评鉴自家收藏的一架子各式宝剑的秦涧青忽然被云庭叫住。
秦涧青一边端详着烁烁放光的灵剑,头也不回的答道“什么事?”
“师父,我今天同珦墨山的何师兄论道时,他问我为何没有弟子腰牌。”
“弟子腰牌?他的腰牌是哪来的?”
“是何师兄的师父给他的。”
秦涧青带孩子一向是,别人有的我家也得有,别人没有的我家更要有。好在云庭这孩子物欲不算高,在山上呆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他提过什么要求。难得问到个事物,可惜现在身边也没什么好材料。只得先将云庭打发走,再做打算。
“为师知道了,腰牌的事。过些时日宗门内有场演武比拼。我会跟你们小师叔说,你两个都去参加。”
秦涧青加重音量“拿个好名次,师父自然会给你置办上,明白吗?”
“谢谢师父,云庭退下了,师父早些休息。”
“快走快走。”
云庭一路心花怒放的蹦着就出门了。正撞见在门口等待的临芙来找师父。
略带尴尬的整理了一下衣摆。
临芙见他从屋内出来也没说什么,只点头示意就进去了。
云庭有些愣愣的跟着点了一下头,并未多想。找师叔秦涧芷讨教去了。
屋内,刚挑中两柄灵剑的秦涧青正在犹豫不决之中,一柄是蔚蓝色的流光相伴,另一柄剑身镶嵌了些许暗色萤石。就着夜明珠的光亮一照,让秦涧青回想起在管理局的回廊中,靠窗的瑰丽景象,心绪良久。
听见身后脚步,还以为是云庭去而复返。
“又怎么了?”
转过身来看见是自家小弟子临芙。将两柄灵剑依次安放在一旁的的桌案上。
临芙从身后衣袋中抽出两沓自家钻研出的心术递给秦涧青。
秦涧青接过,招呼临芙在一旁落座。
粗略看来确实稚嫩,但其中不乏亮点。秦涧青看了眼她,说到“尚可。”
临芙点头,随后缓声言“师父,我有几处不甚明晰….”
秦涧青看着她将几处点出。再一一细细讲来。
这一夜,秦仙师的库房中,灯亮了许久。
宗门演武比拼的当日。来的人并不算多,大部分是各家的门内弟子或是首徒。参与演武比拼只论体术,不讲什么修为或是心法。
由宗门内统一置办比武所用的刀剑枪棒。但有两人所使用的武器与众不同,一位是秦涧青的小弟子临芙,另一位则是掌门的首徒。
临芙准备的是一柄形制特殊的钺钩,而掌门首徒选用的是茶树木剑。二者都未添加任何符文配件。
云庭选用的是一把寒冰属性的长剑。在此方面他倒是没什么偏好,只每每回想起师父给自己许诺的东西,便信心满满,眼神中透露出志在必得。
在场的弟子林林总总大约有三十几人,掌门同众仙师商议,将弟子们分为两两一组。
云庭先前几战还算顺利,直到他到了八进四的比拼。对手是林涧溪林仙师的弟子。实力自是不凡,不过他选用的是一口火属性的折刃刀。从纸面上看倒是受些许克制的。可惜云庭此战发挥失常,几处失误下彻底输掉比拼无缘后续。
坐在看台上的秦涧青瓜子也不磕了,撑着个头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坐在一旁嚼杏干的秦涧芷怎么感觉有些发冷。不对啊,正午日头正盛的时候也未散场。虽说搭了些个旗子经幡,再看到一旁的秦涧青,有些明白了。
云庭跟着引导下了场,从后排走到秦涧青跟前。
“…师父”
秦涧青是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的。可是临了临了话到嘴边,他有些张不开口,被自家孩子气的。要是这时候训他两句,怕不是会当场哭出来。看着跟前一副苦大仇深表情的云庭。
秦涧青只摆了摆手道“回去再同你说。”
落得个“死缓”也算好的。云庭也未言语。只是蹲坐在一旁,脑内不断重演自己方才出现的种种问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秦涧芷有些看不下去,好歹也是自己带出来的,蹲在这变颜变色的跟个蘑菇灯一样。
站起身抬手像拎小鸡仔一样就把云庭扯到一边的长凳上。再蹲着,怕哪个个子大的来往踢着他。
“那些个场上的,哪家不是历练三分。”说罢指向场上正在对敌的一位,“掌门首徒大你两个近百余岁。把你们赶上去,只是见一见世面,心里落个清楚明白。你说是吧,师兄。”秦涧芷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
秦涧青点了点头,才见云庭神色稍有缓和。
午后时分,演武比拼终于告一段落。众人散去各自休整,还余得两场。
秦涧青一行人找了个凉亭歇脚。亭中摆上几样吃食,弟子们都有些饿过劲了吃不了多少,摆弄酥饼弄得一手渣滓,秦涧青和师妹跟着也吃了些茶点。
等到日头过去,便有弟子前来寻他们。
临芙还有一场,所对敌的正是掌门首徒。云庭本打算先行离开,却被秦涧青强压着在此观战。那掌门弟子剑势凌厉步履稳健。临芙身姿轻巧,尚有一战之力。场上你来我往,时而火花四溅,时而剑刃并发乒乓作响。
坐在看台上的云庭那股玉玉的劲还未消退,一时间被场上激烈的打斗给夺去了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这番景象,怕是只有林师叔他们起了兴致,才得见此情景。云庭此时才真正看出自己与师妹之间的差距,临芙她真的很强。
临芙跃起抽身,越钩贴着臂膀从一侧闪出,那弟子持剑由下自上扫开这一击。却连忙后撤两步,眼见临芙的攻击虽被挡开,她顺势用手腕持着越钩挽了个剑花。
宝剑上的冰魄晶石映出缕缕霞光,与那越钩闪作一团。临芙持着钺钩近身斜劈,卡住掌门弟子手中的灵剑。本要僵持一会儿,却见他反手持剑,硬生生拧了开来。一阵刺耳的擦响,他手中的灵剑剑身磨损,但临芙的钺钩被当场绷断,修长的一截连同接口处一同碎开。
掌门的弟子见此正欲收招。一刹那,临芙左手在空中就夺了那崩开的钩身。直指他的命门。
随着其余碎片落地,一丝血迹从临芙的手缝渗出。
场下一阵惊叹。
掌门弟子见状,将灵剑收势。坦然道“是我败了。”
台下众人纷纷与秦涧青贺言
“名师出高徒啊。”
“秦仙师座下弟子这般强盛,宗门有兴…”
秦涧青简单作揖还礼,快步走入场内。同正往外走的掌门弟子来了个擦肩而过。
那弟子悄声言“秦师叔见谅,改日在下登门,还望不吝赐教。”
秦涧青赶到临芙跟前,抬起那手心有伤处查看。
观察一二见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秦涧青刚刚起身观瞧之时,见此情景,是真的很担心自家徒弟伤着经脉,落下什么损伤。
若是那掌门弟子狠下心来,拨开那迎面而来的攻击,临芙这手可就难说了。
秦涧青取出几粒治愈丹药,再扯了张新帕子捂住临芙的伤处。领着自家弟子回山去也。
看台上,掌门徐涧黎不假辞色的坐在主位之上。见此情景随意的拍了拍手,赞叹道:“秦师弟教导有方,那小弟子也是洪炉点雪,着实英才。”
一抬眼,瞧见自己的大徒弟正立在一旁,脸色很快便沉了下来。
待到夕阳渐掩日落山头时分。那掌门仍同弟子在这演武看台上,弟子见师父不曾开口,也无甚动作,直挺挺的站着等候发落一般。
徐涧黎自斟自饮,一小壶茶水被他喝了个干净,可仍然觉火大。
“昨天我已亲自点拨你如何出招,你叫我怎么说你。”
那弟子虽站了许久,但脸上看不任何暗淡之意,坦荡的好似输的不是他一般。
“秦师弟的弟子,这般年岁有此大才,可叹,可叹啊。”
他见自家师父变着法的训自己,也就任由他老人家念叨,将他们带出来的东西归置起来。
徐涧黎说罢,起身走了。
当晚的逢雁山,并没有弟子被训。云庭一个人呆在房间左等右等。也不见师父传唤自己,就这么熬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秦涧青的书房中,他坐在竹塌旁开口问道:“怎么用的那般武器,你教她的?”
言词间未见几分责备。
秦涧芷并未同他回答,而是看向临芙。
“前日我,曾与掌门弟子私下演练。”
秦涧青听罢也,微蹙双眉看向临芙。
“当日并不知他是掌门首徒,浅试一二只是均势。”
“?我的剑法还未得要领,若是就此对敌而战,凭他尚有余力,恐难取胜。”
秦涧青叹了口气,“不必如此强求”,他看着临芙说“你还小,没必要与他硬来。”
临芙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秦涧青同师妹接了些宗门任务。出发前才想起自家俩孩子已经从学堂出来转为门内学习了。放在家里散养也不是个事,就索性给云庭临芙也报了个宗门跑腿的项目。
秦涧芷临行前可谓千叮咛万嘱咐,两位弟子再三称是方才离去。
到了山门外,就瞧见山脚下那队车马已经列好队停在一旁。
车上无外乎是些甘草器具,临芙同师兄靠坐在车斗上。
车马一路穿过山间溪流,林地草甸。
还路过了一个小市集,车队因着人流也慢了许多。
两人下了车,有商有量的买了两根糖葫芦。一边吃,一边在车队末尾慢慢跟着。
没想到,在经过一处枯败的荒村之时。居然真的碰上了劫道的。
车队之中也有几个武艺高强的镖师,正欲迎敌。
却见那歹人忽得迎空画符,变作一道流火飞来!
云庭有些慌了手脚,正掏法器准备抵挡。
瞧见师妹抽出就要武器上前,对方人数众多,云庭下意识想护住师妹。
他却不知,临芙瞧见那火系法术就已神经紧绷进入状态了。
她眨了眨眼,抬手就将云庭敲晕。再往旁边一脚踢躺下。
对面众人见状,还以为他们护镖的起了内讧。都聚在那饶有兴致的观瞧。
临芙也不避让,她从背上摘下一柄特殊形制的武器。再转了一转切出形态。
是一把改装过的骑枪。枪头比枪身还要长上许多。
她开口道:“都上吧,我刚借的“曲钰”还未用过,且看看效果如何。”
说罢也不多废话,临芙一身绛色的劲装。手中枪上下翻飞,脚步前后腾挪。那杆骑枪在她手中好似有了些许生机,循循挺起仿佛凌空而起的一条蛟龙。枪身篆刻的符文银光粼粼。沉重的枪头朝下扎去,轻易就破开敌人的护甲。
那秘法引动的灵光还再不断向枪尖汇聚,如脉冲般于枪身阵阵荡起波纹。
云庭悠悠转醒,瞧见自家师妹单方面暴揍歹徒。还,有点惨烈,看起来就像河口的貂鼠在捕杀其他小动物,三下两下咬死一片。
那些个壮汉看着气势不小。实则还敌不得临芙一击。落得有进气无出气,哀嚎声都似有若无。
再看看自己除了临行前宗门发放的一把标配长剑和师父给的一袋子补给。临芙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师父他老人家未免太偏心了吧。再想起自己的灵剑还挂在厅堂当照明工具,迎来送往的看了都说逢雁山别具一格,灵剑都当灯具摆设。没爱了,一想到自己假以时日必成大弃。云庭一下子气血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随行的车队众人都盯着临芙看,那领路的镖师还想说几句场面话,捧一捧女侠好身手。却见临芙摆了摆手没理他。而是走向一旁树下的自家师兄,怎么还没站起来。难道是自己下手太重了?
临芙不疑有他,瞧见自家师兄穿着灰扑扑的衣裳,也就从后面扯住领子。将云庭一路拖到车斗上,招呼车队继续赶路。
…
这日临芙操练完毕正回山门之时,却瞧见一个身影正坐在门廊下。瞧着好像是直接坐在门槛上了,再走近几步观瞧。
“师父”,临芙喊了一声。
“欸,临芙啊。”秦涧青答应完依旧坐在那。
临芙俯身,对着秦涧青说:“师父因何心忧?”
秦涧青思索片刻后说道:“前日答应了你师兄,得给你俩准备弟子腰牌。”
“只是为师没找出什么合适的材料”,秦涧青叹了口气。
想起昨日跟秦涧芷对弈时,也讲起此事。
师妹当时问他,“你那里玉牌那么多,随便选上一对磨掉重刻不就好了。”
“倒不是不舍得,只是我那些玉牌丢到宗门都能拿混。料子都一样,我是希望能用好一点。”
“好吧,不过要你能看上的料子可就难了。还有,下次别说你会下棋。”
“怎么了?”
“你棋下的太烂了,喂都不会吃。”
……
临芙对着随身背着的水壶喝了一口,然后说到:“师父你等一下。”
然后一路小跑离开。
秦涧青看她一路跑远,默默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嘶,腿有点麻了。
不消片刻,临芙抱着一块缎子抱着的什么东西走了过来。瞧着还有些分量。
她将那物递给自家师父。秦涧青掀开布帛一看,是块形制规整的汉白玉板,品质实属上乘。
“你从哪弄来的…为师怎么看着有些眼熟。”秦涧青一边端详,白色的石料上嵌着缕缕或金黄或浅灰的絮状物,好似小景一幅点祥云。
他仔细回想,感觉确实见过这类料子,是在哪来着?
临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徐掌门殿前的。”
秦涧青差点把手里这块东西丢出去,“什么!你,这,我”,秦涧青一时哑然,不知如何是好。
“师父明察,弟子于演武比拼前曾与那掌门弟子赌斗。”
“弟子无甚宝物,那人便说赌各家殿前一块砖。”
秦涧青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道:“所以你就跟他赌了?”
临芙点了点头。秦涧青无奈,自身人设本就与那徐掌门似有旧怨,若是被他知道自家殿前的砖被他们的逢雁山撬走,不知往后要如何行事了。
“这砖,这石板是那人送来的?”
临芙称是,秦涧青便将这块石板收将起来。拍了拍临芙:“小祖宗啊。”
夜晚,秦涧青坐在书房中,用灵力拨开了一盏琉璃灯。
手上举着这块汉白玉石板,不愧是景风派掌门殿前的砖,这成色这材质。
这下子我可就不好浪费了,秦涧青心想。
话分两头,再说那日徐涧黎同他的首席大弟子回宫。虽说夕阳西下,但一地金光尚未散尽。那斜阳打在乳白的汉白玉台阶上,暖意盈盈。
徐掌门走到殿前,正瞧见自家大殿前一块黑,他略微蹙眉,是哪相弟子弄脏了殿前也不知道清扫一二。守在前殿的弟子呢?
待到走进两步徐涧黎才看清。是自家殿前缺了一块!什么东西闻所未闻,是砸坏了?亦或是出了什么事需要修补,为何没见人禀报?
徐涧黎怒气冲冲的走入殿中,指着一个打扫弟子便问“你可知门口是何情况?”
那殿中弟子听闻,哗啦跪倒一片。“弟子不知,只是晌午便有弟子发现殿前缺损…”
徐涧黎横了自家首徒一眼。“你…”
“弟子今朝已是操练一日,未曾回宫,故实不知,”那弟子坦言道。
只剩下徐掌门无能狂怒,将弟子悉数打发下去搜寻。
自然是搜不出任何线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