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夜深人静,老爷子走到任朱的房间正想敲门,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任朱的声音。

    在看望徳琴啊……

    老爷子放低了声音,挪到那间房的门角。

    他并不是想偷听,他只是不想打扰任朱和母亲的独处。

    只见任朱边将衣物烧给母亲后,举起手机中的一张照片凑近在母亲的遗照前。

    那张少女的笑颜不是母亲最后那几年的样子。

    但任朱知道这是母亲年轻时,离开家前最后的照片。

    “妈,我一直都很想你,你最后一次躺在地上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

    任山平知道任朱在说什么时候,是徳琴死在那人渣手下的那天。

    听见任朱说想母亲,任山平还是无法释怀,是他的错……

    不管多少次都关不紧的窗户,又被冷风吹开了,年幼的任朱又起身想去关窗,这次却被母亲拉住了。

    任朱半跪在地上,因为有条腿的膝盖被爸爸打得好疼。

    任朱问:“妈妈你想喝水或者吃点什么了吗?我去给你做……”

    徳琴费力地摇摇头,又把想起身的任朱拉住。

    “小朱,妈妈以后可能无法陪在你身边了。”

    任朱还不理解什么是死亡,但是这句话里的分离情感太直接太沉重,哽咽着也无法平静呼吸。

    “为什么……妈妈为什么要离开我……”

    徳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偏着头,泪水都流向了地面。

    打湿了徳琴的发丝,是滚烫的还是冰冷的她已经无法分清。

    “小朱,你以后一定要找到一个爱的人,不止是你爱他,还要是他也爱着你……”

    任朱手臂止不住地擦着流不完的眼泪,好像只要不哭,妈妈就会立刻离去。

    “小朱,一定要爱自己,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你……”

    徳琴觉得自己最后的眼泪是滚烫的,灼烧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父亲不认我,我也不会去低头。小朱……等我死了,父亲会知道的,小朱也会被父亲领回家的……我呢?父亲也会带我回家吗?】

    任山平这辈子最大的错,在看见被盖上白布静默没有动静的女儿时,都被一笔勾销。

    取而代之的是一辈子,到死也无法弥补的悔恨。

    任山平给小朱改了姓,小朱本来没有什么反应,听到这是和母亲一个姓氏才哭到睡去在任山平的怀里。

    当时还没搬出祖宅,任山平总觉得让小朱在这乌漆嘛黑的祖宅休养或许会祖宗保佑,直到一道雷烧焦了徳琴曾经住的那间屋子。

    任山平在徳琴的照片面前,内心中才发现这份悔恨如此深重,祖宗保佑?一个害死亲生骨血女儿的老头,有什么脸谈祖宗保佑?

    逐她出家门,断了所有的联系,不承认这个女儿和自己的关系,任山平你什么错的坏的都做了,现在来祈求祖宗保佑?

    这道雷,就是任山平你抹不去的错!

    搬到了新宅,小朱也活跃了些,有任星任光两个孩子一起作伴,任朱也不再死气沉沉的。

    只是他好像长成了不懂得说话分寸的人,还好家里的积蓄也不会让这孩子受苦。

    但今天任山平发现任朱变了,他的心好像绽开一样,接纳起了每一个家人,听起来好像和那个帮助他很多的人有关啊……

    任朱举起手里的合照又凑近了母亲的遗照,他开心得像完成了母亲的遗愿:

    “妈你说的不要让任何人伤害我,我这些年一直都完成得很好,只要我不给他们机会,我就不会被伤害了。”

    任朱想着自己逐渐信以为真的不被伤害,虽然确实不受伤害,因为就连外公舅舅妹妹他们自己都不接纳。但总觉得自己很孤独,明明很安全了但一直很孤独。

    遇到方皑后他才发现,孤独是因为他没做到妈妈说的上一条。

    “我还找到了那一个值得我爱的人,他也很爱我,你看这是我和他的合照……”

    任山平还在观望着,他想再听两句就进去问问。

    “我跟他一起做了很多事,去了很多地方,即使那些地方我去过不少次,但是因为有了他,我觉得去再多次我也会很开心,很快乐,就像是每天醒来,每次见面,我都不减上次程度又更爱他了。”

    “不过……他是个男生,妈妈你还会祝福我的爱吗?”

    后面的话任山平都没听完,他就跑出到了后院才停下,一个男的?任朱这孩子喜欢上了一个男的!?

    距离除夕还有一天,也就是今天一过,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任朱一大早就出去了,他逛集市的时候想起方皑之前说的粉色带子。

    意味着两个人是一对!任朱想想就很喜欢,不过为什么要粉色?

    硬要说的话朱红和白皑都不是粉色啊?

    但既然方皑说要这种带子,任朱就找人加钱专门弄两条花纹繁复漂亮有寓意的粉色带子!

    等任朱回到祖宅,任星又赶紧拉着他去见爷爷。

    今天任山平请了个祖上就是堪舆风水八字算命的大师来。

    现在这大师已经看完整个宅子的风水里,嘴里的词蹦出来的一个比一个荣华富贵,一个比一个福寿齐天,一个比一个美好姻缘……

    其实任徳棋本来也不知道老爷子在想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请过这种大师来过啊,今年为什么这么特殊?

    许知画跟他偷摸讨论是不是老爷子知道任朱的确实是个人生好事了,来请大师看看命盘般配?

    算完一圈人到任星,任星算完在那问了好多个问题追问到底,被任山平说让任朱也算算,任星才罢休。

    大师一套装备都是齐全的,就像这个世界里最顶级的能掐会算一样。

    任朱对这些事情不怎么在意,但想到能算姻缘,就问:“可以算我舅舅和舅母那种合盘吗?就是看看姻缘怎么样的……”

    任朱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因为旁边八卦的弟弟妹妹都快凑到身边了,不远的舅舅和舅母也觉得近了不少……

    还好外公不关心这些八卦。

    大师直接开笔,写下几笔意味不明的符号,又开始操作……操作了一会儿,大师停笔说:

    “这位任朱先生,你给的自己的八字是没错的,可是你要问的另一个姻缘可是男的八字啊。”

    任星跳起来大惊失色:“这么可能,哥你不会被女装的男生骗了吧?”

    旁边任徳棋和许知画也有些意外,但倒没有任星想的这么偏门。

    只有外公默不出声,还有任光静音玩着游戏。

    任朱把站着的任星拉下重新坐着,然后一脸平静好似本就该如此的神色对大师说:

    “我要问的人就是男的,大师你算不了两个男的姻缘的话那就算了吧。”

    大师一脸不易被看出来的为难,这小眼睛看向主位的方向。

    任星刚想问大哥你什么时候谈了个男朋友啊?

    这句话还没开声就结束了,因为老爷子开口了。

    “任朱喜欢就可以,大师你就看看这两个孩子的姻缘吧。”

    就看看?大师心里怎么能就这么轻描淡写过这事情?八字就看不了同性啊!

    那些什么自创的反性别法,准确率根本经不得考验!

    大师苦思冥想之际,嘴里还一直不时出来一个这……这……那……

    终于,大师想起来一个传说级技能的使用方法,春秋笔法!

    他休整开口:“任朱先生,八字确实没有办法看两个同性的姻缘,但是我可以给你们单看未来相伴一生的人是怎么样的。”

    任朱来了兴趣,听这个大师从自己的八字开始说起。

    其实任朱完全感觉不出来自己这个命盘里未来相伴一生的人,被这个大师说的和方皑有一丝相似。

    任朱觉得像这种单打独斗的江湖骗子也太草莽了,要想欺骗对很多人有用,那得是一个配合默契的团伙才行。

    否则大多数人都是不会上当的。

    说完任朱的命盘后,大师启用断章取义的春秋笔法!

    “但是呢,任朱先生,你想算姻缘的这个男人,他未来会是和一个女人结婚啊……”

    大师结尾那声叹息,简短的对方皑的评定,让任朱一下子来了注意力。

    “什么叫他未来会和女人结婚?”

    大师一幅神机妙算终于被赏识的高傲,说:“就是八字里的命运预测,你想算姻缘的这个男人,他未来肯定会和一个女人结婚的。”

    这就是终极的神机妙算实则说一些看起来很对的话,八字里的男女命盘一半以上都是要结婚的,按照命盘的设定里,这些结婚的也必定只会嫁娶异性。

    而且任朱的命盘里也是未来会和一个女人结婚,但这位大师精确地只说了方皑的婚姻性别。

    任朱严肃地问这大师:“你认真的?”

    他不相信这个大师看见的命运,只要给他套话的时间,肯定会找出这是一个谎言的漏洞。

    不过大师没有回复的时间,就被老爷子插了话。

    “任朱啊,你也听到了大师说的,你想以后都在一起的这个……男人,他是会和女人结婚的。”

    听见任山平的起头,舅舅任徳棋虽然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马上应承老爷子:“是啊,任朱你说的帮了你很多那个人是不是就他啊?”

    任朱毫无防备地回答着每一个人的问题。

    “他是很有心机的人吧?不然我只问哥你要一份闲情斋的点心,他弄这么多干嘛,不是收买人心吗?”

    任星猜疑着,虽然刚开口是为了应承爷爷,还有应承爸爸,但是她心里也确实有这种奇怪。

    “方皑他心很单纯的,他只是听到我说妹妹想吃闲情斋的点心,就直接用了这人情。”

    家人是为我好的,从前一直都是为我好的只是我忽视了,现在发现了所以我不能对他们生气。

    任光模型还在拼着,耳朵听到亲人对任朱哥谈恋爱那男的质疑,不假思索就也参与了进来:

    “这些礼物里都有他的手笔,这说明他已经很了解任朱哥你的事情了,但是感觉任朱哥你都不太清楚他从前的事……”

    欲言又止的话语里是深深的怀疑,满满的不信任。

    许知画描绘出一幅知心可靠的长辈模样,跟任朱说:“任朱你看,我们大家也不是想怀疑你和他之前的感情,我们亲人都是怕你受伤才问的这些事情。”

    外公出声了,任朱看过去时才发现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任朱啊,人是不能预判的,就像刚刚那大师说的,这个方皑未来很可能会和一个女人结婚,他都和一个女人结婚了,心里又有多少对你的感情呢?”

    任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些,当只有自己的时候,他觉得什么是对什么就是对,是不是错的他也可以很快分辨。

    但是,家人们,也不会害自己的,从前是他不懂事才以为避开所有人接触自己的心,这所有人里包括着家人,这样就可以不被伤害了。

    可明白事理后知道,家人已经保护了自己很久,也没有伤害过自己。

    家人说的是情有可原的?自己的判断是有误区的?

    方皑真的有可能……

    任朱不敢细想下去,他站起身,说要回房间自己安静会儿。

    等任朱的房门关紧后,确保隔音生效后,任徳棋才开口问任山平:“这是怎么了?爸您叫这大师来,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任山平看几人探究的目光,才复述当时听见任朱说的话。

    “所以我是觉得任朱不能喜欢男人,当初我就是对徳琴没这个强硬坚持,才会使徳琴爱上一个看起来就人渣的男人,才会让徳琴她……”

    任徳棋劝解安慰任山平,等任山平情绪缓过来之后,才继续说:“那大师是我找来,我让他看着来从命运的角度让任朱知难而退。”

    任星也上前给爷爷捶腿,天真烂漫的语气里说出所有人最喜欢的话:“是啊,我觉得爷爷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任朱哥就是被骗了,被那个心机城府极深的男人骗了感情,我们再不帮任朱哥认清的话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任朱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什么也不做。

    他的心里真的生根发芽了一种名为怀疑的嫩苗,又不断地被连根拔起……

    任朱想给方皑发消息,但是想到这个日子,方皑应该在和家人欢声笑语吧?

    他从未有这么要命地迫切春节快过去,他要去问方皑,真的是他家人怀疑的那样吗?

    是命运战胜了虚伪?还是家人战胜了个人?

    亦或者是爱什么也战胜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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