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李正带着李智一遍又一遍地走着那条回家的路。
学习如何去医院,去他们走过熟悉的街道,李正指着每一个地标,每一个转弯,每一次红绿灯。
李智开始尝试记忆,他的进步虽然缓慢,但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让李正感到无比的欣慰。
李正记起来小的时候他和李智捉迷藏,李智每次都可以找得到他。
李智总会在找到李正后说一句:
“阿正、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李正害怕李智再被坏人的□□给骗到,他把许多纸币和硬币给李智展示。
李智的手指轻轻触摸着那些硬币和纸币,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李正知道,这些知识对于李智来说可能很难理解,但他没有放弃。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李正一遍又一遍地讲解,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李智的眼睛开始变得朦胧。
夜晚,当他们回到家中,李正坐在床边,看着李智渐渐入睡。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的情感。一方面,他为李智的进步感到骄傲;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每一次的教导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而教导李智最多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
去哪里都可以,但不能忘记家的方向。
“哥,你一定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李正在心里默默地说,他的声音被夜晚的寂静吞没。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正开始教李智更多的生活技能。他教李智如何识别交通信号,如何在超市中找到他们需要的物品,甚至如何与陌生人进行简单的交流。每一次的教导,李智都认真地听着,虽然他可能不会立刻理解,但他知道,这是李正为了他好。
那天李智是第一次带着李正去按照地图的指示找到超市和医院,公园,交水费,以及坐公交。
李正陪着李智,但李正完全没有插手李智对路线的识别,即使在走错后,李正也没有提醒。
他们已经复述了无数次,李正也提醒过很多次,现在是考试阶段,李正知道自己必须放手。
即使走错,他也得放手。他必须让哥哥知道走错路会面临什么。
于是乎一直挨到晚上,李智又渴又饿在外面,他完全找不到路了,他带着弟弟到了陌生的地方。
李智转头求助李正,两个人走到某处广场上,这里有人正在卖小狗和兔子。
李智这就连路都不找了,马上被卖狗和兔子的吸引过去。
李正无奈叹口气,他默默的跟过去站在里智屁股后面,提醒一句:“哥,我们该回家了。”
李智看小狗看得津津有味,他伸手去摸,小狗黏腻温热的舌头还舔他的手指。
李智笑起来,道:“阿正,好乖!”
李正看着那条串串狗,无奈蹲下说:“哥,这是串串,长大了就不好看了。”
卖狗的是个老太太,她一听没生气,反而笑眯眯道:“不会哦,年轻人,等它长大了,你对它的爱就会超越它的缺点哦~”
李正闻言抬头看着这个老太太。
老太太一脸和蔼慈祥,正看着李智,她的目光深邃仿佛洞悉一切,也能看出李智不异于常人。
她对李正平静道:“就像你对他的爱。”
李正回予苦涩的目光。他说:“谢谢。”
老太太把狗抱出来放在地上给李智摸。她苍老的声音接着说:“听说小动物第一次投胎做人就会懵懵懂懂,不解世界,或许他也是。”
李智听不懂这些,他抱着狗在怀里给李正看,笑的很开心。
这一切李正都看在眼里。
老太太说:“不过我不建议你们买一只狗狗,你们大概没有时间去抚养。”她说着,打开关兔子的笼子,“不过我建议你们养两只兔子,你放心,他们都是公的,不会生崽崽。每天只需要喂白浆草和胡萝卜,少量的水。”
“兔子!”李智大叫道,他马上放下狗狗,抱着睡的昏昏沉沉的兔子在怀里爱不释手。
李正最终买了两只兔子回家。
这次考试也结束了。
李正有空还是会带李智出去熟悉路程,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李智就是会出错,每次眼看完美的时候,李智往往会出现一个错误。
李正心累的同时,他疲惫的靠在新买的二手沙发上,看着李智摸着兔子的头。
李智很喜欢这两只兔子,不过这两只兔子似乎是发,情,了,总是相互骑马。
每次到了这里,李智尝试阻止好几次,不过分开一会就又开始了。每次有这种事发生,就会问李正这是什么意思。
李正只好解释道:“它们在玩游戏……”
李智忽然扭头问李正,“我们可以玩么……”
李正:“……”
李正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那种生命力逐渐抽离的感觉越发真实,每过一天,他除了为李智监督他必须在自己离开后也能照常生活的日常,也不厌其烦带着李智出门实践。
李正从前太赶时间了。他很少有机会陪着哥哥去看看晨曦和夕阳,去公园内瞎逛,去购物,去看电影,去玩游戏,骑自行的路线永远都是学校和工作和家的方向,一直以来他和设定好的程序没有区别,直到生病后他的程序才坏掉,他脱离程序看见了世界和生活的本质。
因为他只有李智了,所以李正智是他在世上的唯一。
以前邻居们嚼舌根子对李正说过一句话。
他们说,阿正离开阿智,阿正可以活得更自在,不过阿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这些话久久藏在李正的心底,事实上他真的很担心这件事会发生在阿智的生活当中。
李正硬撑着过完了一个月。他想尽可能弥补阿智对未来生活的不足,所以在教不会阿智后就反复去做生活指南。
他精简了好几页,重中之重的地方他用心良苦画好图标和简笔画。
也不知道在瞎忙活些什么,就和他从前那些鸡零狗碎的日子似的过得一样飞快。
李智悉心照料他的小兔子们,不过他明明按照方法在科学合理的饲养兔子,兔子却一天比一天喜欢睡觉,有的时候还会起来活动活动,喝水,啃萝卜,到后来越来越懒,越来越不愿意动弹,趴在笼子里除了鼻子皱巴巴的扭动着,浑身都瘫在笼子里,看着像化了的雪球。
李智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他压根不明白小兔子为什么不动,只是和平常一样做完所有需要完成的事看看兔子。
李正也没空关注兔子,只是偶尔关心兔子的粪便李智是如何收拾的。可这一天,李正看见兔子已经完全没有动静了。
兔子,死了。
李正盯着笼子里的两只雪白球一样的兔子没说话,知道李智把两只一动不动的兔子抱在怀里问李正:“阿正,它们……?”
李正不假思索道:“它们死了。”
李智从来不明白什么叫死了。他仿佛听见李正在说兔子睡着了,迟钝的抱好兔子轻轻的抚摸它们。
李智问:“死了……什么是死了?”
李正于心不忍,看着兔子忽然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他道:“死了和睡觉差不多,不过死了就得埋了。”
李智这下不愿意了,把兔子抱的远远的,他护着兔子在怀里,问:“为什么要埋,兔子不喜欢地下。它们埋在地下怎么喝水,怎么吃饭,怎么出去玩?”
李正道:“死了就不会醒来了,阿智,死了就不会喝水,不会吃饭了。”
李智继续说:“可是,可是埋了兔子,可是我还想陪它们玩。”
李正道:“这就是死亡,阿智你记住,死掉就不能在一起玩了,死了就不能在一起生活了。阿智,我以后也会死,所以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李智听着,他害怕的把兔子放在笼子里,像是在笑话李正这番话,恼怒道:“阿正,阿正,不会死掉!”他说着,看见那些贴的到处都是的字条心里更加害怕起来,他发疯似的去撕了纸条,打开门疯狂的奔下楼。
李正本想阻止,可他还没有走几步,腹部疼的直不起来腰,他蹲在地上看着那个慌忙逃走的背影,疼的泪水流了下来。
越来越严重了。
李正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他扶着墙去卧室拿出止疼片,吃下药躺在床上的时候,心中却比身体还要难过。
希望阿正不会跑远吧。
他动弹不得,更可怕的是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睡梦中,李正逐渐看见了一束光,而他的身后则是无极限的黑暗,他本能地意识到黑暗在吞噬自己,他疯狂往前跑,在即将触碰光明之际躺在一张柔软到极致的床上。
被子好香,床很软,李正缓缓睁开疲倦的眼眸,他看见了母亲的脸。
母亲温柔的抱着他,像是抱着李正小的时候那样,轻轻的抚摸他的头,用柔和声音唱着童谣哄他入睡。
李正真的好想睡。
想沉沉睡过去,一辈子再也不醒来。
他想去找他的母亲。
可心底却又挣扎起另外的声音。
你不睡,你还有哥哥,你忘了么,你把他弄丢了!
李正是给这声音吓醒的。
他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时又无比贪念母亲温柔的歌谣,仿佛那些声音还在他的耳畔响起,可耳边除了厨房冒出来的咕噜噜声没有别的声音。
厨房是谁在做饭?
“是阿智?”李正自言自语的爬起床,他注意到身上盖好的被子,他明明没有盖来着。
听见厨房的声音,他希望阿智已经回来了,可阿智怎么会去厨房做饭,难道是饿了。
就在李正出卧室想去厨房看看时,一个女人从厨房出来。
“徐阿姨?”李正意外道。
徐阿姨倒是见怪不怪,她打量一眼李正,说:“啊我来了,阿正啊。你怎么睡得这么死,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还有你家里怎么回事,弄得到处是纸贴乱七八糟的,还养兔子啊,还都死了,对了你哥呢,我一进来就没看见他,他是不是出去了?”
李正揉搓了下连,望了一眼窗外快要黑的天,想着李智是在外面待了一整天,不由得担心道:“我哥他…一个人跑出去了。”
徐阿姨冷硬的脸一下子惊道:“什么?!”
李正道:“我和他吵了几句。”
徐阿姨啧啧两声,“我就说两个男人住在一起容易吵架闹分家,还以为你们不会呢,看来跟傻子住也差不多。”
李正道:“徐阿姨,你怎么了?”
徐阿姨说:“哦,就是来看看你,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妈妈的老朋友了,来看看朋友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对,对了我做了粥,喝点吧。”
李正点点头就去喝粥,这点子空当徐阿姨就在屋子里收拾收拾,收着捡到一个纸团,她本想给扔掉却无疑看见了上面有个李字。
李正也注意到徐阿姨的不对劲,在看见那张化验单在徐阿姨手里时,手上的粥勺顿在原地。
“徐阿姨……”
“你这个臭小子!”
哭腔的声音响起来,她把化验单撕的粉碎,扭头道:“是真的,你得绝症了?”
李正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继续喝粥。
徐阿姨道:“你怎么不去医院治病,傻小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哥怎么办?”
李正喝完最后一口粥,“我哥会没事的,而且我已经无药可救了。与其在医院浪费钱躺在病床上要人端屎端尿的,不如像个人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刻。”
徐阿姨一巴掌拍在李正的肩膀上,“你这个臭小子,你是故意气我是么?那你妈呢,你妈让你好好照顾弟弟你只管自己一死了之了么?”
李正说:“徐阿姨,我已经尽力了,你来这屋子也看见了吧。”他的目光落在家里的每一处地方上的便利贴。
徐阿姨道:“那你也不能这样啊!”
李正明白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他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活下来,或者是活的更久一些。
徐阿姨坐下,她道:“看见你就让我想到你妈妈,你妈妈那个时候经常哭,对着我哭诉,哭她不幸运的婚姻,哭不负责的丈夫,哭她可悲可叹的命运,可更多的他是在为你哭。”
李正没有听明白,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妈妈的世界里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他儿时了解到家庭的不幸所以才会选择在深夜陪着妈妈出去搬第二天要卖的东西,因为妈妈过度疲劳才有了那场车祸。
车祸最严重挤压的地方就是后座部分,几乎全毁,包括他们的货物。
他记得出走之前,妈妈还想带上一直哭闹的哥哥,如果哥哥上车就会坐在后座,如果那场车祸里有哥哥,那么这家将陷入另外一种悲剧。
徐阿姨此刻道:“你妈妈之所以总是为你哭,是因为她明白将来照顾哥哥的责任会在你的身上。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又怎么会不心疼生下来就是低能儿的大哥,”
“比起你大哥,更可怜的是你啊,”
“你母亲为此总是哭,哭红了眼,可她在你们眼前总是佯装一切都会变好。”
“她的一生作为蜡烛而燃烧,为她自己,也为你们,现在你延续了她的命运,可惜你也即将燃烬。阿正,你是一个好孩子。徐阿姨很愧疚,因为害怕闲言碎语所以没怎么来看你,徐阿姨答应你,在你走之后会常常来看阿智。”
徐阿姨泪流满面,李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徐阿姨走之后,李智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再回过神时,他擦擦挂在脸上的泪水。
他去看了那两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