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诅咒的交易

    大仇得报,她应该喜悦,应该如释重负。

    可心中率先涌起的是空荡。

    心上破了一个洞,正在呜呜地往里灌风,比铅块还沉。冷意浸入四肢,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思绪僵住。

    染血的室内,烛光随着骤然强力几分的夜风剧烈摇荡,一室夜影形同鬼魅般变得狰狞,张牙舞爪地朝红谷爬来。

    就在她即将被黑暗吞噬时,风停了,但她刚熄灭的情绪重新沸腾起来。她凝视着尸体片刻,手起刀落对着已然冷却的尸身砍去。

    不够!完全不够!

    他死得太过轻易,让她深入骨髓的仇恨无处发泄,一千四百个日夜的怨恨如何能轻易消弭!

    她第一个孩子连骨灰都没留下,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成为了咒胎九相图。他们何其无辜,哪怕将他碎尸万段也不足惜!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夜即将过去,月色下落,黑暗褪去,天边东方既白,燃烧了一整夜的烛火终于熄灭。

    红谷终于停下动作,面无表情点燃床褥、门帘,拎着加茂宪伦的头颅迎着第一缕光亮踏出房门。

    身后烈火拔地而起。

    这处肮脏的地方,只有烈火能烧去罪恶的痕迹。

    屋外下了一整晚的雪,此刻西庭被大片白淹没。屋顶的霜露滋啦一下变成一抹灰烟,廊檐外飘着细雪,很快在高温中融化成一滴滴泪水。

    女贞树依然伫立在一角,树上栖息的鸟雀被惊醒,扇动翅膀逃开,只留下红黑色的果实在风中摇曳。

    红谷缓步走过臂折廊,被血水滚成猩红的长襦袢拖拽出一道血色长痕。

    满天大雪下,她感觉不到冷,裸露在外的脚很快被寒意冻得青紫,也毫无知觉。

    西庭外绕过石庭紧接着佛殿。

    一路过来没有一个人,连清晨应该早起洒扫寺院的僧弥都不见了踪影。

    寺院正殿庄严肃穆的佛像端坐正中,红谷将加茂宪伦的头颅放在供桌上,血液很快将明黄的桌围染红。

    红谷沉默与佛像对视,不跪不拜。她曾日日夜夜向神佛祈求,但神佛从未回应她。

    她绕过佛像,摁动机关出现一条暗道。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每一块砖瓦、石板上都曾凝入她的血液。

    长长的石阶尽头是一个房间,中间是空荡的石床,四角固定着用于束缚手脚的锁链。左侧有一面墙高的架子,上面摆满了严密封印着的咒物。

    下了最后一级石阶,红谷加快脚步,急步走到架子前。

    正中整齐摆放着九个手掌长的容器。

    里面是她的孩子们——咒胎九相图。

    当她靠近时,因血脉维系的相同气息传来,能够听到与她共振的心跳声。

    孩子们在呼唤她。

    就算他们是世人眼中的怪物,是加茂宪伦实验的产物,红谷也无法用厌恶的目光去看待他们。

    在这间地下室,她所拥有的都是痛苦的回忆,布满血色。只有他们是她在黑暗中苟延残喘坚持下去的动力,是唯一陪伴她的亮光。

    无数个痛苦的夜晚,只有他们的存在能让红谷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是真实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行尸走肉。

    血脉是她和孩子们牢不可破的纽带,再黑沉的情绪,只要触碰到他们,都会化为一滩融融春水。

    红谷逐一抚过九相图,从最大的胀相往后至最小的烧相,她接收到的是全然的恋慕。

    她目光不舍,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与孩子共处的时间。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在她烧起第一把火的时候,她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很久之前她便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只有满腔的仇恨支撑她走到了现在。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她的身体这么特殊?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逃出来,自以为找到了栖身之所却是另一个地狱?

    为什么?

    红谷想不明白,命运好像只捉弄她一人,冷眼旁观她一步一步堕入深渊。

    好累啊。

    如果可以,她想带着孩子们找个不受纷扰的地方生活,离开这片充满仇恨的土地。她想看着他们像普通孩子那样长大,给予他们世间所有平凡孩子所拥有的东西。

    可她已经一无所有,也逃不走了。

    对不起了,她太累了。

    沉寂的室内只有她一个人的心跳声,静谧异常,红谷抬手握住一缕昏黄的烛光,没有温度。

    她却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哦,原来是起风了。

    随着风声而起的,是外面骤然响起的脚步声。

    *

    红谷在一阵寒意中醒来。

    这是一间石室,燃着微弱的烛火。她倒在中央,手脚被粗绳绑着,四周墙上贴满了咒符,前方不远处有一排阶梯向上尽头有一扇石门,那应该是唯一的出口。

    此时石门牢牢闭合着。

    门上有一扇小窗,大概只有两个拳头大小,连孩童都无法轻易通过。

    但红谷想,就算留出了明显的窗口,哪怕能缩骨,一定还有后手在等着她。

    比如诅咒。

    这屋子周遭密密麻麻都是咒力留下的痕迹,咒灵的、术师的,还有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渍。

    大概是审讯室。

    红谷垂下眼帘,面对插翅也难飞的处境,心中毫无波动。

    昏迷前,她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不出意外应该是加茂家的人。加茂宪伦死在她的手上,加茂家定然不会放过她。

    已经手刃了加茂宪伦,她的怨恨随之散去,她没有遗憾了。

    死亡对她来说反而是很好的解脱。

    而且实在不需要像这样严阵以待,她除了在那四年的反复折磨、几度濒死中悟出了反转术式,也就这副肮脏的身体在那些人眼中还有点价值。

    石室安静得跟她待了四年的房间一样,她再一次阖上了眼睛,等着死亡靠近。

    【羂索没死。】

    红谷睁开眼,目光在周围梭巡一圈,最后发现,这声音是在自己脑海中响起的。

    声音的主人,古怪笑了一下,再次开口重复。

    【羂索没死。】

    红谷心下重重一跳,有股非常不妙的预感,脱口而出:“羂索是谁?!”

    她问得又急又惧,压下沸腾的情绪,勉力拉住自己的理智,只是声音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平静。

    【哦,他换了个样子,不叫这个名字。】

    男声带着几分讥嘲,不知道是对他口中的‘羂索’,还是红谷。

    【你用拙劣方式轻轻松松杀掉的人,他就是羂索。】

    似乎觉得红谷顷刻间变得激荡的情绪十分有趣,他在红谷摇摇欲坠的理智上再加一个砝码。

    【他没死,估计又换了一副躯壳。下次再见,仇人就在眼前认不出来的感觉,有趣有趣。我很期待。】

    红谷再也忍受不了,手脚并用挣扎起来,绳索将手腕磨得生疼。

    这绳索越挣扎捆缚越紧,没多久她的手再一次鲜血淋漓。

    “你是谁?!”

    红谷恍然想起先前被仇恨冲昏头脑,一直抛之脑后的事情。

    是两面宿傩。

    不、不可能。

    念头闪过心头,又被她急速否定。

    加茂宪纪曾用咒物在她身上做实验,但是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无论是咒灵、咒物乃至咒术师、诅咒师——

    从未出现过灵魂在她体内与她共存的情况。

    可之前她在失去意识前,确实见到了一个男人,还被毫不留情杀了......

    【你刚刚的力量是偷了我的,真以为杀掉他这么容易?可笑至极。】

    脑中人的笑声愈发嚣张,在她伤口上撒盐,不断提醒她、推翻她以前的认知。

    红谷太阳穴一阵刺痛。

    两面宿傩,这个千年前的诅咒之王在她的体内,存活着。

    那么——

    那家伙没死!

    散去的仇恨再一次涌上心头,烧得她血液都在沸腾,怒意染红了她的眼眶。

    她甚至怀疑,当时加茂宪伦可以避开,却故意让她以为已经成功。

    玩弄她,戏耍她,一如之前骗取她信任一样,把她耍得团团转。

    红谷一阵反胃,胃里却空空如也,泪水先一步染湿了地面。

    她双膝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被捆缚在背后的手缓缓紧攥成拳,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问:“你要什么?”

    宿傩不会毫无理由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把身体的控制权给我。】

    红谷已经冷静下来,闭了闭眼,再睁开,恢复之前的漠然。

    “你要我身体做什么?想复活?去杀人?还是吃人?”

    诅咒之王的名号,她如雷贯耳,论威胁性,没有一个诅咒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他是活了千年的诅咒,是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红谷现在反应过来,为什么加茂家把她关进这间难以逃脱的石室。

    防备的是她体内的两面宿傩。

    红谷敛下眉眼,盯着石板上被泪水晕湿的那一片地方,水渍与尘土混在一起,已经变得污浊发黑,她听见自己毫无波动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也没关系,我不在乎。就算你大开杀戒,把这个世界变成地狱,我也无所谓,但——”

    “你不能阻碍我。”

    “等我杀了羂索,这具身体随便你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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