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帮助工商业从业者在思想上接受公私合营……沙沙……配合……”
踩着胡同口时好时坏的大喇叭声，田百灵回了院儿。
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动静。
“百灵妈，你可别多想，就是人家老许家年前事儿太多，等年后的 。”
一个略带沙哑苍老的声音带着些不好意思。
樊月桂脸色却很不好看，嘴上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我不多想，即便是你今天不来，我也想找你呢，托你跟老许家打个招呼，我家百灵岁数还小，我和孩子爸商量再留她两年。”
五十岁上下的王大娘脸色僵着，嘴上附和，“是、是……多留两年也好。”
王大娘没说两句，自觉尴尬就告辞了。
一出门却又和田百灵撞了个正着，王大娘脸上的笑容干的不能再干，“百灵回来了……”
望着王大娘落荒而逃的的背影，田百灵的心慢慢的往下沉。
王大娘还没出院子，后面就传来樊月桂大声的嘲讽，“拜高踩低的玩意儿！这不是当初非要给我们家磕头谢恩的时候了。”
王大娘加快了脚步，心里暗骂老许家不厚道，害得自己来到田家受人家的白眼。
樊月桂在屋里依旧不解气，嘟嘟囔囔了许久，田百灵推门进来。
听到樊月桂在念叨许家如何如何，田百灵心里有了数，“王大娘来咱们家，是我和许航的婚事有变？”
樊月桂没正面回答，“鸡蛋都送去了？去把菜洗了，我一会儿做饭。”
看到樊月桂的反应，田百灵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是还是忍不住胸口的火气，还有那丝丝缕缕的委屈，恨不能现在就冲到许航跟前问问他到底是啥意思，这婚到底还结不结。
但是骨子里那点自尊让她迈不出脚，缓了一会儿来到门口的小厨房准备洗菜，樊月桂心疼闺女，定了这么多年的婚事说变就变，闺女心里肯定不好受，交代着，“兑点热水。”
“知道了，妈。”
田家的厨房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在里面忙活，就这屁大的厨房还是樊月桂跟邻居干了好几架才盖起来的。
冬天家里也没啥菜，就大萝卜大白菜，还有大舅上个月进城送来的一兜土豆子。
拿着丝瓜瓤洗大萝卜，越洗田百灵心里就越来火。
他们老田家哪里对不住许家了，当年要不是她爸，许航他爷爷还有他爸爸说不准早就死了。
当这门婚事也是许家求着要定的 。
就因自己家现在可能被定为小工商业者，所以就迫不及待的要退婚了？
她爸不能说话，她打小性格就跟她妈像，丝毫不肯吃亏的，把手里的丝瓜瓤一摔就往外走，到底舍不得摔大萝卜，摔坏了今天家里吃啥。
樊月桂看到闺女出门，外套也来不及穿，就出门就拦，“百灵，百灵你干啥去，别去做傻事，凡事有我和你爸给你做主呢！”
田百灵充耳不闻，她就是想去许家问问，到底是个啥意思，要是想退婚，就大大方方的说，拖着她有啥意思？
呼呼往前走的田百灵撞上一个人，抬眼一看，是住在自家对面东厢房的唐诗婷，“唐姐对不住，我着急出门，没看见你。”
唐诗婷的目光有些奇怪。
“按照剧情，田百灵这应该就是要去许家讨个公道吧，可惜可惜，这一闹有理也变无理了，还连累自己弟弟田百川冲过去打断了许航的腿，许家要追究到底，田百川蹲了三年班房，田家和许家的婚事也就退了。”
嗯？
田百灵奇怪的看着唐诗婷，她刚刚明明听到了唐诗婷的声音，但是她又十分确定，唐诗婷压根没张嘴。
樊月桂撵上来，一把拉住田百灵，“百灵，你一个姑娘家去干什么，凡事有我和你爸呢。”
“妈，你……”
田百灵看着正在说话的亲妈，樊月桂好像没听到唐诗婷的声音啊。
难道自己刚才幻听了？
田百灵抿了抿嘴，想着试探一下，“好，我听你的，不去许家了。”
“咦？剧情发生改变了？”唐诗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田百灵确定自己没有幻听，而且好像只有自己能听到唐诗婷不张嘴就能说出来的话。
难道是她的心声？
那她说的那些难道是真的？还有她说的剧情是啥？
自己去许家讨公道还会连累百川？
田百灵被樊月桂拉回家，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
樊月桂也只觉得是因为退婚的事情让田百灵有些拗不过弯儿来。
樊月桂饭也不做了，就守着田百灵，生怕自己一个错眼儿，田百灵就跑到许家去。
田百川满头大汗的回到家扔下两个玻璃瓶，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妈，我饿了。”
樊月桂狠狠瞪了一眼自己这个没眼色的小崽子，又肉痛的从兜里掏出三毛钱，“去老冯家铺子买几个烧饼回来。”
田百川眼都亮了，生怕樊月桂反悔，飞快的拿过这五毛钱出门了。
“熊崽子！”樊月桂骂了一句。
“咯咯咯”
母鸡下蛋的咯咯声响起，樊月桂忙起身去捡鸡蛋。
两枚温热的鸡蛋握在手里，樊月桂却没有了平时的欣喜。
街道从上个月开始就说要搞什么公私合营，居委会上门来说他们家也在其中。
樊月桂心里没底。
孩子他爸不能说话，两口子就全靠养鸡卖鸡蛋养大了三个孩子，还给老大娶了媳妇。
要是以后不能养鸡卖鸡蛋了，他们家这一家几口喝西北风？
“月桂啊，家里有鸡蛋吗？我家里来客了，给我拿五个鸡蛋。”
隔壁院儿的张婶儿进来说道。
樊月桂忙打起精神，“有，正好这刚下了两个，我再给你挑几个大的。”
樊月桂说着从橱柜里小心翼翼的拿出篮子，从中挑出大个儿的递过去。
张婶儿看了一眼果然都不小，脸上的笑容更热切，“月桂啊，还是你厚道，副食品商店的鸡蛋可没你的大。”
说着将两毛五分钱递来，五分钱一个鸡蛋，在樊月桂这里买可比去副食品商店买划算多了。
樊月桂苦笑，“张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要公私合营，我这还不知道要咋整？以后说不准就没有了。”
张婶儿岂能不知这件事情，很是惋惜的说道，“要是你这没有了，咱街坊邻居又不方便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里屋的田百灵琢磨了好一会儿为啥自己能听到唐诗婷的心声，又琢磨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听着像是未来的事情。
琢磨来琢磨去，也想不出个一二三四，只能暂且放下。
田百灵起身，走到刚进门的田百川跟前，扯开他的大袄，拿出烧饼，抄起一个咬了一口。
田百川也忙拿起一个吃，樊月桂送走了张婶儿看到小女儿和小儿子这样，只觉得丧眼。
什么心疼闺女的想法统统抛到脑后 ，走过来一人一巴掌。
“吃吃吃，就知道吃!”
说着将剩下的烧饼放到橱柜里。
田百灵和田百川都没把这一巴掌放在心上，哪天不打才奇怪了。
“妈，我听同学说，咱家这种情况，能不能算是小工商业都在两可之间。
而且咱家又没雇人，就算是认定了小工商业者，也没啥大事。”
田百灵将今天早上得来的消息告诉樊月桂。
好歹是让樊月桂安了安心，但还是说道，“能不认定最好不认定。”
还有就是甭管认不认定，以后这生意都没法做了，以后家里可咋办？
“对了，妈，我从老冯家出来，他们还朝我打听来着，问咱家要不要公私合营，他们家也拿不准主意。”田百川啃着烧饼说道。
“你咋说的？”田百灵看向弟弟。
“我就说不知道。”田百川嘿嘿一笑，“我又不傻。”
那就行！
天色微微擦黑，田玉山带着一身风雪回到家。
“爸，先喝口热水暖和暖和。”田百灵递了杯热水到田玉山手里。
田玉山双颊冻得通红，从兜里掏出几张毛票递给樊月桂，樊月桂点了点，一分没差收了起来。
今天矿上有人家里办喜事，定了五十个鸡蛋，田玉山去送鸡蛋了。
“爸，你今儿是不是又去矿上送鸡蛋了，下回可别去了，不够叫人家笑话的！”
门帘子掀开，一个短发女人进来满口抱怨。
田百灵憋了一天的火儿上来了，“爸大冷天的送鸡蛋，你不说问问爸冷不冷，进门就是说咱爸。
也不知道嫂子你是什么大干部，人家就盯着你笑话。”
对于李青萍这个大嫂，田百灵满心的牢骚。
李青萍对田百灵这个小姑子也是满腹不满，“你懂啥？没听现在广播都说了，要公私合营，像是咱家这样的小工商业从业者要肃清，消灭。
要我说，干脆这鸡别养了，赚不了几个钱不说，别回头再拖累我和百得。”
这话实在是重，樊月桂和田玉山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樊月桂绷着脸，“嫌我和你爸拖累你们是吧？索性断了关系，我权当没有老大这个儿子，给我滚！”
李青萍没想到婆婆连断绝关系这样的狠话都说出来了，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好听，李青萍一下就被架住了，想扭头就走，想也知道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自己和田百得的脊梁骨都得叫人家戳烂，不走吧，又拉不下脸来。
樊月桂对这个儿媳妇也是够够的，当下上手将她推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