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瘤被除,举国同庆,不再民心惶惶,我嘴角也嵌着笑,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真心欢喜,因为那是我的爱人,因为,他不是天下人以为的那样坏。
所有人都不了解他,只有我了解,我却帮不了他。
我帮不了我的爱人。
临城出了一起特大命案,经核对,和三年前223碎尸悬案手法相同。
三年前,局里设备不完善,一直没有找到在逃犯。
局里派人走访群众调查,追查犯人逃跑路线。
我知道人是谁。
苏嘉一,我的爱人。
这件事情,我是在半年前发现的,又或者说,苏嘉一不想再瞒着我了,我挣扎了许久,最后放任了。
所有人都以为苏嘉一跑了。
但是我就是有一种感觉,他在家,等我回去。
我申请离队。
换了身衣裳,把枪卸了下去。
拿出钥匙的时候,我手都在抖,我怕,我不舍。
甚至有一刹那,我想转头就跑。
可我知道,越拖,我们能说话的时间就越少。
我做足了心理准备,门却自己开了。
是苏嘉一,和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无差,只是眼里透着血丝。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
我挤进门,不想让他暴露在视线外面。
我狠狠的吻上去,似发泄,似悲哀。
我像只受伤的兽,去啃咬他的唇,直到口腔里都充斥了血腥味,才停下。
睁眼,我看到他笑着,眼里泛着泪光,那样痛苦。
“你哭了。”苏嘉一道。
“我心在痛,苏嘉一,我心痛。”我突然哽咽,哭的嚎啕。
苏嘉一猛的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想让我看见他在流泪。
我使劲摇头。
直到泪流干了,我才从他的肩上起来。
苏嘉一早就收拾好了情绪,只是通红的眼眶让我确认刚才不是错觉。
苏嘉一见我不再流泪,落在后背的手缓慢下滑,直到与我的手紧紧相扣。
苏嘉一带着我到沙发上坐下,我看着他重新强咧出一丝笑意。
他轻举起我们牵的牢靠的手,悬放在我面前:“让我成为你的一等功。”
我的心在滴血,皮肉在抽搐。
我掏出胸兜里硌的心口生疼的手铐。
“刚才就硌我,也不知道破没破皮。”苏嘉一笑道。
“上面还有我的体温。”我说着,把手铐扣到他的右手上,之后没管他伸来的另一只手臂。
一股脑儿的把另一端扣到我手腕上。
“咔哒。”
又一声脆响。
我的左手腕也戴上了同样的银镯子。
这次我把两人紧握的手举的更高,比刚才还高,让苏嘉一看的清楚:“好看吗,情侣镯子。”
我死盯着坠在半空的链子,不去看他。
好半晌,我才听身边传出声音。
苏嘉一摇头:“不好看,这个不适合你。”
我猛的回身,把自己砸到他身上,惹得他闷哼了声。
我一边用空出的手去抚他的胸膛,一边嗅他身上让我觉得安心的体香,想要刻在灵魂里:“对不起,不该硌你的。”
苏嘉一猛的阖眼,咽下嗓中的干涩,抑制心中的刺痛,享受最后的温存。
“走吧,太久了。”
我骤然睁眼:“…..嗯。”
每离局里进一步,我的心就痛一分,乱一寸。
自上了车我们没说一句话。
突然传来的声音,甚至让我恍惚了一瞬。
“阿彦,从我做决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我就知道我的结局。”苏嘉一顿了顿:“我只是后悔,把你拉了进来,让你这么痛苦。”
我把车在路边停下:“是我先喜欢的你,是我没忍住靠近你,爱上你,是我此生最幸。”
“至死不悔”
苏嘉一愣了秒,偏过头望向窗外,声音轻的我差点没听到:“抱歉,留下你一个人。”
我看见了他脸颊泛着的泪光。
我重启了车,没再回话。
他其实是个很爱哭的男孩儿。
全程我都不能参与介入。
我帮不了他。
我翻了数本案宗都找不到一丝证据。
两个月,我没见过他一面。
但是我从同事那听到了,说他积极配合。
苏嘉一,你想减刑吗……
死刑。
虽然我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在真正亲耳听到宣判时,当场软了腿。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力气都随之抽之而去。
苏嘉一什么都交代了,就是没交代他杀人是为了复仇啊!!
审判下来第三日,法院下了通知,苏嘉一的家人可以探视了。
可是苏嘉一的家人只有我了。
我回家,换了身干净衣服,努力打扮的与从前无差,甚至为了盖住黑眼圈,涂了层防晒霜。
看守的小警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来见苏嘉一,但也没有多问。
坐立难安。
我自嘲了声。
在我快等不住时,看守员终于出来了,我紧盯着他身后,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心里的预感,让手猛的抽搐了下。
只有紧攥着,才能止住几分。
“段警官,犯人不肯见。”小警察推门出来道。
王八蛋。
是夜。
我把苏嘉一的外套紧搂在怀里,靠着几不可闻的味道,支撑着。
“你不能这么对我,太狠了,太过分了。”
白日里得知苏嘉一不肯见我,我甚至想冲进去,把他拽出来,狠狠质问,打一顿。
但苏嘉一送我的最后一件东西,不能因为违纪而没了着落。
但我更想冲进去一把抱住他,用我的手臂去丈量他有没有消瘦。
他一定受苦了……
那一夜,我最恨苏嘉一,恨他不关心我,恨他不让我见一面。
我请了两天假,在家浑浑噩噩的过。
昼夜颠倒,又或者不分昼夜,行尸走肉。
听到电话响时,是第六日,我正把自己淹在浴缸里,借此来缓解心中的苦楚。
电话那边是刘执行员。
告诉我,苏嘉一有遗言留给我。
这次我连收拾自己的力气都没有,脸上满是胡茬儿,换了平时,我不自己嫌弃,苏嘉一都要拽着我,亲自给我刮胡子。
然后笑着说句:“邋遢鬼。”
到了地方,我见到苏嘉一的尸体。
脸瘦成了皮包骨,衣服陷下去包出的四肢,腰部,都瘦的如柴,额头里嵌着弹壳,身上还有不明显的殴打痕迹。
我轻吻上他的唇,那样的凉,不及他往日温热体温的万分之一,凉的我就快控制不住一直压抑的泪,这个骗子,说好要治好我体寒的。
我把他接回了家,那么高大的人,最后却住那么小的地方。
没抱负。
录音笔也被我一起拿了回来,我反复的来回的听,也没多出一个字来。
苏嘉一就对我说了两个字:被子。
我泄了气,想多听听他的声音,他却无情的不给我留一点念想。
最后像自虐般,循环播放,苏嘉一语气与往日无异,我却听出了从未出现在他身上的极倦状态。
经过我无数次的翻找,终于在衣柜里一床许久未盖过的棉被里找到了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
信也被我反复翻看,一片空白,只有块干涸的水渍。
这个傻逼,是故意的吗。
我又笑又哭,像精神病一样。
银行卡我也查过了,持卡人是我不曾相识的,里面有五十多万。
但我还记得,苏嘉一曾拿着这张卡和我说,送我的老婆本。
之后我又借着身体不舒服的原由,把年假用了,本来和苏嘉一约好,年末出去旅游的。
再回到岗位时,同事都没发现我出了问题,反而恭贺我,说我状态良佳,这就很好,我不想让苏嘉一在外面担心。
一等功审批慢,我日夜盼着,可真接到通知时,反而冷静下来,一蹭再蹭,一拖再拖。
到现在,苏嘉一已经离开我127天。
苏嘉一你他妈是个王八犊子。
当晚,李局为我办了庆功宴,说我年少有为,不少人来给我敬酒,说着恭维的话,可我宁愿当一辈子的小警察,也不愿像现在这样。
回家是一片漆黑。
第二日下班,我开车去了墓园,给他看了他送的徽章,离开前,我把徽章埋到了香炉里,给苏嘉一留了下来。
苏嘉一,你可得想着我,不能忘。
你答应过我的。
一个月后,李局过来试问我意见,说上面有意愿给我调到京市,不着急我回复,给我两天时间。
回到家后,我抱着平日苏嘉一心爱的抱枕,失神想了好久。
第二日,我给了李局答案,:“李局,我不去。”
李局有些恨铁不成钢,来劝了我好几次。
我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去了京市,大展拳脚的机遇更多,随时可能升官。
但是,苏嘉一。
你给的这个礼物我不喜欢,我死也不会和你再分开。
第四年,也是我升职那一年。
我在办公室里打扮被下属发现,他们笑着调侃我,说我铁树开花,我笑着应对,不去解释,比起误会,我更讨厌苏嘉一在离开之后,还要再次成为他们口中的谈资。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六周年纪念日,这几年我一直在去,每回都留下枚戒指。
另一枚戴在我手上。
今年我拿了一大捧向日葵,我和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大概是上了年纪,爱唠叨了。
快离开时,我沉默的摸了摸他的脸,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我就快记不清你的脸了,你心是石头做的,照片都不给我留。”
每次想拍张合照,苏嘉一都要犹豫踌躇片刻,选择拒绝,每次的借口都那么蹩脚。
回了车里。
我再次翻看图册。
三张照片,被我翻来覆去看了数数遍。
脸最全的是一张偷拍的睡照。
被子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高挺的鼻梁是分界线,睫毛长长的,恨不得想摘下一根放进嘴里尝尝什么味道,棱角分明的脸颊也被暖光照的格外柔和。
手指忍不住凑上去,搁着屏幕慢慢磨嗦。
你还在该有多好。
失神时,手指不小心把照片划到下一张,我记得很深,那年深冬排队等着吃火锅,我偏头亲他的一瞬便抬起手机要拍,结果还是被他眼尖发现,猛躲过去,只拍下了他模糊的侧脸。
不过他嘴角却一直欠着笑。
幺幺,和我在一起,你无怨就好。
息屏后,我随手把手机扔到一旁的副驾上,重启了车子往市里返。
最后一张不用看,也能自动在脑子里浮现。
那是刚在一起时,走在街上,眼前是苏嘉一宽大的后背,他的手紧紧攥着我手,我没忍住拍下来了。
苏嘉一听到照相声,也没回头,:“我背影好看,多照几张也行。”
这句话,当时我没明白。
早在四年前我就为自己选了余生的路,苏嘉一的身边还有个位置,那是我的归宿。
很快又一年初夏,我去给苏嘉一打扫房顶,顺便带了封信去。
“苏嘉一,你也太幼稚了,居然用隐形笔给我写情话。”我嘲笑他。
我拿出紫外线灯,照给他看。
“我对你的思念不会褪色,对你的感情不会减少,我会一直等着你,相信我,段松彦。”
照片上他笑的灿烂的,好似也在笑我:是你太笨。
32那一年,爸妈再也忍不住想抱孙子的想法,每次我回家,都跟我来回说一番,甚至给我相亲介绍对象。
我没多说,只给她们看了苏家一的照片,:“爸妈,这是我爱人,但他离开我了。”
他们接受不了,但是暴怒之后,最先问我的是“他居然还把你甩了?。”
我摇头解释,:“他留在了27岁。”
老妈深深看了我眼,沉默进了卧室。
父亲骂我,说要把我告到大队,只是一直没行动。
之后近一年,爸妈都没理我,回家也不给我开门。
一直到临近过年,老爸才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回家。
他们妥协了,但是让我试管给他们留个孙子。
我不肯。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展露出了这般坚决的态度。
“我可以带你们去福利院,领一个你们欢心的孩子回来,但是你们说的,我不会同意。”
老妈掩面而泣,我说不出安慰妥协的话,只能任由老爸的拳头落在身上。
“爸妈,我只想陪着他,他只剩我了,我陪他不是因为责任和承诺,我对他的爱,一日比一日热烈,背叛他,更痛的是我…..”
那日我的话说完,老爸便停了动作,把我扫地出门,我没去看苏嘉一,才不要让他看见我狼狈一面。
一直到过年,他们都没让我回去,我让姚鹏把我提前准备好的年货送到家去。
姚鹏是我升职前一年从县里调来的,肯上进,这几年,我们关系意外处的还不错。
至少是可以勾肩搭背,畅谈的哥们。
“我终于会做你喜欢吃的那种松鼠鱼了,前几次做不好,我总拉拉门,不想你看见。”我把菜端到桌子上。
坐下搓了搓烫到的手,放到耳垂上才看向对面。
那里放了个我前一阵定制的人偶,哪哪都像,就那张脸怎么瞧都差点什么。
今天对视上,我才发现缺什么,若是苏嘉一,这时候一定会紧张的走过来,念叨我,:“总是这么不小心。”或者不会让我端盘子,又或者根本不需要我烧菜做饭。
我垂下眼皮,不想再去看‘他’。
心里又不受控制的生出一股念想。
你若还陪着我,该有多好。
我一直在往回看,但又往回走不了,甚至有一年我每天夜里都暗自后悔,当初不该同意的,放任他去杀死王光。
可我知道,亲手报仇雪恨和看着他锒铛入狱不一样。
但更多的是等不到他们入狱,对于28年前那起没有线索的案子,根本不知从哪查起,没有一丝头绪。
屋里太安静了,我的心情一降再降。
“苏嘉一,等我下去找到你,一定要你对我说数数遍情话,补偿我。”
我对着玻璃窗哈了口气,下意识写了他的名字上去,我失神忘了许久,直至它消失,才转身打开电视。
饺子还没包完,就接到了李局打来的电话,对面沉着嗓音急促的跟我讲二十多年前的一起511案件有了突破,让我赶紧回警局。
我手腾的一颤,带着馅的筷子被我猛摔到桌子上,连外套都忘了拿,夺门而出。
511仅有几行记录的案宗我自己都不记得翻了多少遍,这个数已经刻在我心里,生了痂。
张霞心——511案件的受害者。
…..同样也是苏嘉一的母亲。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呼吸也控制不住的急促起来。
握着方向盘的手止不住的颤。
好在正是做年夜饭的时候,道上车很少。
开车,到警局门口,再到跑进去,比平时快了近十五分钟。
我只想翻案。
且十分迫切。
“昨晚姜贡涛自首,伙同826主审法官周升和826事件死者王之恩,223死者王光四人先奸后杀死后抛尸,死者就是511案件主人公张霞心。”李局声音沉重。
把案宗推到桌子中间。
这件事情节严重,倘若姜贡涛交代的全部属实,将会引起两起案件重审。
甚至周升之前所判的案子可能都会受到影响。
当年张霞心的丈夫苏伟国曾报案妻子同8岁的儿子苏嘉一一起失踪。
但经过一个多月搜查,失踪人员,证人,尸体,线索统统没有,最后只能收队,定为悬案。
苏伟国也因为过度悲伤,病逝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案子会在28年后拨云见日。
根据投首者姜贡涛的口供,受害人的尸骨被焚烧后埋在了谭县一家废弃菜园。
我自请带队去排查,收集线索,另一队去逮捕周升。
开车到谭县时,已经中午了,期间只在服务点停了十几分钟,小警员下去带了些面包和肠回来。
法医到场后,我们破门进入。
“保护现场,拉警戒带。”我给他们比了个手势。
太多年,虽然骨骼不会快速腐烂,但是也不会保存太过完整。
没有准确方位,只能逐寸土地搜查,筛子筛,镊子夹,还要用清水冲洗。筛出疑似骨骸的碎片,还要从中辨别其他牲畜的骨头碎片。
五天,挖了近两米。
才收集出一小袋骨骸,几块大的骨骸上,还能清晰看见被大火焚烧过后的痕迹。
回警局的路上,我只有闭紧双眼才能掩住情绪,可我忘了,这本身就是一种情绪。
旁边的警员瞅了瞅我,没说话。
最后经核实,瓦房里木柜角上的血迹与骨骸碎片,都属于张霞心。
但这些证据只能证实姜贡涛的确参与了犯罪。
却证明不了其他三人的,现场没有留下其他证据可以指证。
周升早在五天前就关押到了警局,但一直不松口,拒不承认。
我隔着审讯室玻璃,看见了里面的情况,周升表现的格外冷静。
就像料定我们找不到证据定他罪一样。
看着他这副表情,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解我心头之恨。
一旦到了最高关押期还没找到证据,就只能把周升释放出去,之后不说抓捕,传唤都难上加难。
只怕会跑到国外去,这也是他们如今最担心的。
时间太短了……
我攥紧手,让指盖狠狠戳进掌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年同张霞心一起失踪的还有她的儿子,苏嘉一,当年你们奸杀张霞心时,他在哪里?”
“当时我们在办事,他进来看见就跑了。”姜贡涛没犹豫道,:“之后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他说的精简,我知道的却比他说的要多。
九年前在苏嘉一心里策划了对王光行凶的方案时,就和我坦白了。
当年张霞心领着苏嘉一去邻村卖豆腐,就被姜贡涛以没有零钱,带她回家找零钱为借口,骗回了家。
那阵正是下午,出来闲逛的人特别少,张霞心本来已经收摊要回去给苏嘉一买袋小辣条吃的,临走时,被拦了下来。
苏嘉一在外面看摊好久也不见母亲回来,就跑去她刚才进的房子里找,刚进门就听见了收音机播放出来的震耳的音乐,紧接着就看见了让他这辈子都惊恐、忘不掉的画面,母亲被三个男人压在地上……
看见他进来时,母亲绝望麻木的眼睛腾的瞪大,眼里一直没掉的泪突然落在了脸颊,大喊道,:“跑…..”
苏嘉一刚要跑出去喊人,便被正在脱衣服的人一把捂住嘴,把脑袋砸到墙上,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是在一处菜园里,脑袋一片混沌,什么也记不起来,三步一晃走出去,刚到大道上,就被迎面行驶来的面包车拽了上去。
苏嘉一被卖到了一个只有两个女儿的人家。
被当作苦工,每天吃剩菜,有时候甚至没饭吃,想跑还会被拽回屋里拿绳子绑起来抽一顿。
苏嘉一告诉我,他是十二那年被踢了脑袋,突然记起在脑海里一直是飘渺状态的记忆。
他恨,每天都恨,恨那几个人,恨他自己。
之后每天做梦都是当初看见的几秒画面,母亲投向他的眼神变得怨恨,问他为什么自己跑了。
那四个恶鬼的面孔,他死都不会忘记。
一直到他十六岁,他才跑出去。
但我一直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王之恩,并且杀害的。
我拿起对讲机,给刘预审员道,:“你问他,那被你们扔到菜园子里的小孩是谁。”
我从接听器里听到了姜贡涛的回答,:“警察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院子里没有扔过小孩啊。”
但我明显看到他在听到这个问题时,愣了下,虽然很快就反应过来。
刘预审员没听见我再提别的什么,又问了下去。
“除了这些,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细节漏掉,你肯协助我们调查,把犯人捉拿归案,这是重大立功,我们一定最大限度,为你减刑。”
姜贡涛仔细回想了下,肯定的摇头,:“警官大人,没有了。”
刘预审手指有规律的敲着桌子,紧盯了他会,才道。
“姜贡涛,我说过,你配合,我们会给你减刑,反之,你若是不积极配合,留着什么关键信息,那你就是掩隐罪,不但不减刑,还要给你往上加。”
“事情过去28年,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良心发现吗?”刘预审步步紧逼,语气逐渐加重。
时间所剩无几,原先的策略,不再行的通。
只能威逼,来换取一丝渺茫的机会。
姜贡涛摆在管束椅上的手微微一动,抬起头,冲刘预审憨笑道,:“警官,我都懂,我保证,肯定没有欺瞒。”
我把拳狠狠怼到桌面上。
二十多天过去,一点进展没有。
刚才那点动作,根本不足以探出什么实质的答案。
刘预审员和文书记员出来,一把把记录册拍到桌子上。
“靠,这人太油了。”
刘预审员没有问我刚才让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入了夜,周升的询问室就亮起大灯,隔三差五的审,反复穿插着盘问之前问过的问题,一帧一帧的盯着他的反应、神态,动作。
姜贡涛也隔三差五的拽出来审讯,比对与前几次口供有出入的地方。
34天过去,一点进展没有,我再也忍耐不下去,揣了把枪,开车一个人再次去往案发现场。
“他妈的苏嘉一,你要是心疼我,赶紧让我找到关键证据,找不着我毙了他给你报仇。”
我咬紧牙关,压着限速开。
到了门口,我坐在车里抽了根烟,冷静下来才拉起警戒线进屋。
我不知道在这里浪费时间,是对是错。
李局与我直觉一样,认为这里一定有什么隐藏的证据,但是派来的两波人均一无所获。
前一阵搜查的痕迹都还在,有嫌疑的地方都是仔细了又仔细。
我抬手勾出穿成项链被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吻上去,停置了会儿才松手,:“给我点力量吧,幺幺。”
让我知道,我们在执着一件事。即使我们已相离。
我环视四周,一眼没发现什么怪异的地方,这种水泥房,墙体若是重修过,会和原体有很大差异。
我又上前随意敲了敲部分墙面,这些不用太过细致检查,有问题之前就可以发现了。
这屋子不大,一室一厅,几个家具,一眼就可以看全的摆设。
我犹豫了一息,又走出去,到处转了一圈。
现在谭县住民没有多少,只依稀几户还住着老人家。
其他大门都上了锁,我突然瞟到那里小菜园,想起苏嘉一说的话,身体猛的顿住,心里澎拜起来,是啊,这村里不止一家有菜园,少说也六七家。
我大步走上前,拿出一直揣在兜里的细铁丝,来回晃着找锁心。
没人住,一进门就是一股灰尘迎面而来。
我被呛了下,抬手把它们扑走。
房间里剩的东西都不多,该拿走的都拿走了。
我没去看菜地,姜贡涛面对减刑的诱惑都不肯开口,一定是他觉得最重要的,重要的东西不会只想欣赏一次。
那天的试探,我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这个他不言说的秘密,是关于苏嘉一母亲的。
也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连续排查了四家。
一无所获。
我突然对我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思考要不要调一队再来仔细检查一下。
但这想法很快就被我否决了。
前几天,海城出了起特大案件,队里有些小组已经被调走了,其他警局也只留了小部分警员。
现在再调来一队,局里应付不过来。
我吸了口气,再次撬开下一家锁。
已经入了夜,可见度极低,手机打出的光亮也不尽人意。
我坐到沙发上,闭目养神。
下一秒,我腾然睁开眼睛,盯住对面摆放的床。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心脏突然蹦的飞快。
好像下一秒就要因公殉职猝死在这。
那个床……
有问题……
是一种直觉。
我就保持这个姿势许久,久到口腔分泌不出唾液,我只能咬住里面的肉,强行压出一点来润喉。
久到屁股发麻,身体发僵。
久到眼前浮现出苏嘉一的笑脸。
我打开手电,起身缓步走过去。
我不确定迎接我的是什么。
如释重负还是失望透顶。
我一把揭开铺在上面的杂草。
腿猛的一震。
有暗板。
我听见我呼吸的声音乱作一团。
手颤着揭开这片薄薄的床板,但我心里千斤重。
有东西,我看见了。
我猛的瘫软下去,手撑在床上,才不至于过于狼狈。
欣喜若狂,不可置信,又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撑着起身,把里面东西拿了出来。
一台摄像机。
和一件被袋子包着的袜子。
我一脚深一脚浅的回到车上。
没停留的驾车离开。
我不想再耽搁一秒,恐哪一秒出了问题。
我找到李局的电话,拨了过去,没等对面说话,我就开了口,:“我好像找到证据了,一台相机和一只被包着的袜子。”
我听到对面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椅子倒了的声音。
“你一路小心,我安排人在高速口那边等你。”李局大步走出去,为了这个案子,他一个多月都没回家,天天住在局里。
老婆和孩子都对他生了意见。
但是只是埋怨一句,然后默默支持他。
下了高速路口,我把车扔到路边,姚鹏站在外面抽烟等我,副驾还坐着杨星。
我把相机递给他,让他初步检查一下。
“这机子大概30年左右,如果长年不开机可能芯片会受损。”林星伸手接过,检查了下。
我点了点头。
车刚停到门口,李局就大步跑出来迎接。
抬手拍了拍我肩膀,:“好样的。”
袜子一块块的粘在一起,我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过去这么多年,已经失活了,不一定还可以比对上。
希望更高的还是那个摄影机,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我祈祷什么都有,不是一场空。
我们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
好消息很快从林星那里传来,摄影机保存的很好,前一阵子还被开过机。
我们看到了属于姜贡涛的秘密,我拳头紧了又紧,猛的转身,不忍再看。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姜贡涛不肯说,他只想这个视频自己看,即使他以后入狱,也要让它烂在里面。
畜生。
这四个畜生,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俩毙了,更何况苏嘉一当年的怒意。
这里记录了当年他们侵f张霞心的所有证据,不论是视频还是图片。
周升的罪,板上钉钉。
“这孩子就是受害人的儿子?”李局指着屏幕上导出的视频问。
他还记得前几年苏嘉一的案子。
他也知道,苏嘉一和段松彦的关系。
所以当年段松彦才会不能参与苏嘉一的案子。
当年的功,也险些批不过。
听见李局的话,我猛的扭头,看见了苏嘉一的脸。
他的眼里,满是惊恐。
“咳。”站在我旁边的姚鹏突然咳嗽了声,拽了两张纸递到我面前。
我茫然的瞅着他。
“擦擦口水。”姚鹏说的含蓄。
哦,真他妈丢人。
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泪洗面。
李局递交了视频。
把周升正式扣押。
这是一个月以来,我第一次见他那般凶神恶煞。
在那咒骂姜贡涛。
因为他知道,他没了活路。
因为他不知道,当年姜贡涛自己录了视频。
他没想到,他这一生就这么砸在了姜贡涛手里。
知道我们找到摄像机后,姜贡涛终于交代他为什么会投案自首,甚至带着周升一起。
“我日日夜夜看着视频里的她,我爱上了她,我要让这世上所有拥有过她的人都消失,我要让自己记得这种滋味。”
听到这话的人都愣住了,都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蹙眉盯着他。
但是他的神情里,带着一丝眷恋,格外的真挚。
这是个疯子,精神病。
层层递交,证据传到了人民法院手里。
时隔四十多天终于回到家。
但是许久没人住,里面没有一丝人味。
清冷的可怕。
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臭味。
我找到了来源,是年三十儿那天的饺子馅,已经腐烂。
我屏住呼吸,三下五除二把东西打包扔出门,小桌子我也一起拎下了楼。
犹豫了许久,最后没舍得扔。
回家拿抹布擦个干净。
这是苏嘉一买的,上面是荷塘月色的图案,写的阖家团圆。
买的时候我笑他土。
最近我有了写小笔记的习惯,无非就是一些絮絮叨叨的话。
他生日那天我全都带去了,和币子一块烧过去。
苏嘉一,这个你可得收着,不能叫人抢了。
判决期间,周升为了拖延时间,申请二审上诉。
姜贡涛见他没被判,也申请了上诉。
拖了整整一年时间。
周升数罪并罚,被判死刑。
姜贡涛为死缓,一年后执行。
一切都结束了。
我把自己砸进沙发里,卸掉一身力气,随手把一直揣在身上的刀扔到桌子上。
“砰”的一声响,抽之而去的还有这一阵强撑的精神。
身体瘫软的倒着。
长舒了一口气,里面带着这一年里的所有的胆战与心惊。
唯恐期间出了差错。
还好……..
还好……..
但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迷茫。
执念消失了,之后再拿什么撑着。
凭着这份执念,我硬挺了十一年。
从二十三岁到现在。
三十四岁,我不再年轻。
我二十岁遇到苏嘉一,当年他也才二十四。
苏嘉一也在另一个世界等了我好久。
我们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还多的多。
我太想他了。
想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怀抱,他给我无可替代的安全感。
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我不思念的。
可我顾念着爸妈。
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虽与我置气,却并非不爱我。
是太爱。
他们所有的爱都沁入在我身上。
我去了趟福利院。
第一眼,我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孩子。
领养手续复杂,我前前后后弄了一个月多。
手续办下来当天。
我抱着孩子回了家。
老爸开门看见我,怔了下,又看了眼我怀里的孩子,侧过身让我进去,嘟囔了句,:“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呢。”
我突然不想进去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他们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过残忍。
老妈看见是我回来,肉眼可见的开心,打开冰箱拿了串葡萄出来洗,:“你回来的正好,刚买了你喜欢的美人指。”
我眼眶酸涩。
如鲠在喉。
“这孩子……你领养的。”老爸坐到沙发上,虽是问我,语气却肯定。
“嗯”我点头应下,:“他不大,才一岁多,我本来就是去逛逛,但看了他就挪不动步。”
“我没看出来他哪里像你。”老爸伸出手指逗他,被他牢牢抓在手里,老爸被逗笑了,:“是有点像了,你小时候也很淘,不过比他胖很多。”
“是胖很多,一到冬天就抱不动。”老妈洗完葡萄端了出来,附和道。
我笑了笑,:“养养就好了,现在瘦是因为营养跟不上。”
我没说,他不是像我,是我觉得他和苏嘉一一样可爱,却不招人喜欢。
晚上我把孩子带走了。
话我一直没说出口。
老爸老妈还舍不得,舍不得我走,也舍不得他走。
但我知道,是更舍不得我。
到了家,我躺到床上,把他举到头顶,惹的他咯咯直笑。
口水滴到了我脸上。
我有些嫌弃。
我只能接受苏嘉一的口水。
他的口水落在哪里都行。
“苏乐乐,你个捣蛋鬼。”我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梁。
小孩总是睡的很快。
没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上户口时,我犹豫就给他起了这个名。
人这一辈子,快乐就好。
其他…….
都去他妈的。
我坐到桌子前,提笔写了一行字。
你再等等我可以吗。
我不知道是真的想让他给我答案,还是我在逼自己选择。
我突然听到后面有什么东西砸落。
转头一看,是本书。
我蹙眉,走过去捡了起来。
看到书名时,我顿时愣在原地。
《等》
我缓缓翻开书皮,内页上面写了一句话:心爱之人,我会等之又等,多久都好。
我认出来了,是苏嘉一的字。
但和我认识他那阵不同,比较稚嫩。
我扭头看向敞着的窗户,风一丝丝打过来。
巧合吗。
我犹豫了一阵子,一天把苏乐乐送到了爸妈家。
约姚鹏出来吃饭。
他进来时,我已经抽了三根烟。
其实我瘾不大,反正跟苏嘉一当年比起来,根本不够看。
当时我以为他是烟囱转世。
后来知道我不太乐意闻,他慢慢就不抽了,想解乏时,就来蹭蹭我鼻子。
稀罕稀罕我。
“再抽一会烟雾报警器响了。”姚鹏坐下倒了杯水喝。
我下意识抬头瞅了眼,净骗人。
“说吧,遇到什么难题了,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义不容辞,范围之外,我猛股劲的帮。”姚鹏说。
我瞅着他没动,几秒后才挪眼。
“就是想去陪陪他。”
姚鹏听明白了。
“我可以把你爸妈当成我亲爸妈,你儿子当成我儿子,我不会亏待他。”姚鹏道,:“而且林星也喜欢他。”
我丝毫不意外。
他说的两个我都不意外。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姚鹏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
我把视线挪回他身上。
他不自在的咳嗽了声,大概他也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一言难尽。
“我骗他们说你去参加秘密任务了,不知道多少年,临时决定的。”
“然后你提前录两个视频。”
“到时候我给他们看。”
我知道他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老爸老妈弥留之际,他给他们看。
今晚我没接苏乐乐回来,总要适应适应。
回了家,我把《等》从书架上又拿了下来。
本来是放在桌子上的,但是孩子大了爱学人,他也拿,我不乐意。
我依着床背,再次翻开它。
这是一篇文学爱情故事。
讲述了一对爱人三次分离,一次为年龄,一次为阻隔,一次为自己。
两人最后一次说好,变成为完美的自己,就会站在原地等着对方。
可惜最后两人都走的毫不犹豫。
双方牵起了别人的手。
里面很多地方,苏嘉一都画了标注,甚至写上自己的意见。
眼前浮现苏嘉一认真的在书里写上自己的做法。
我的唇角就忍不住勾起。
今年过年,我回家和老爸老妈一起过的,今年多了个苏乐乐。
老爸炒菜的功夫,门铃突然响了。
我去开门,出现的是姚鹏的身影,和身上大包小包的礼盒。
“我老爸跟你进货了?”我开玩笑道。
“滚滚滚,这也是我爸妈。”姚鹏踢了我一脚。
我转身把放在客房里的礼盒也都拿了出来,:“你来了正好把这些拎家去。”
姚鹏看着一大堆东西,气笑,:“你还有脸说我,你这才是多。”
他坐了会儿,就走了,说林星在楼下等他呢,今年过年两家一起吃。
我听完一把拽住他,从钱包里拽出一沓钱,塞进红包里递给他。
“跟我见外?”姚鹏问。
“给我兄弟爱人的。”我笑道,:“你想要也没有。”
姚鹏突然笑了,拳头轻怼下我的肩膀,:“那我收。”
电视里播着小品,老爸老妈看到的认真,怀里抱着苏乐乐。
我走到他们面前,跪了下去。
俩人被吓傻了,赶紧把孩子放到一边,起身来扶我,我不顺着他。
“你这么大了还想要压岁钱?”老爸问道。
我没回,磕了三个头。
“爸妈,儿子不孝。”
老爸老妈对视了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疑惑。
最后老妈也来扶我。
“你在我们心里,谁也比不了。”
老妈的话再一次刺痛了我。
我下定决心,已经出年一个月了。
我给姚鹏发了条信息,和三条视频。
“拜托你了,你和林星都好好的。”
工作我在年前就辞了。
我无名指上戴了戒指,是当年在一起第二年,苏嘉一送我的。
什么节也不是。
他说,他知道我一定喜欢这款,他觉得这就是应该属于我们的。
我带着这些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
去寻他。
临了时,我看见苏嘉一一步步向我走来,朝我伸出右手,用含着柔情的眼望我,一如从前…….
不是幻觉……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
我只知道,他来接我了。
苏嘉一真的在等我。
我终于可以再次幸福了。
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