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那日后,事情的发展就和传说中的差不多了。
后来,他真的对她很好,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可她忍得了司徒逸的宠溺,却不知道为何偏偏就是忍不了他那所谓的“爱意”。
他不会像司徒逸那样要她身下承欢,他不碰她,却又执意睡在她隔壁房间,美其名曰“守夜”。一开始,叶清只当他还是嫌弃她脏罢了。
直到那个静谧的夜晚,梦魇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在黑暗中挣扎不得——
是他唤醒的她。
他为她拭去额间的汗水,又将粘在她脸上的凌乱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格外轻柔。
“我知道一首能安神入睡的曲子,我吹给你听好不好?”
随后,他拿着玉箫出去了。
清风轻拂,竹叶沙沙作响,与楚辞那清越婉转的箫声交织在一起。月光如银纱般洒落在院子里,将他的身影勾勒得修长而朦胧。彼时,他又身着一袭素白里衣立于竹影间,半边身子浸在月光里,清冷似霜,半边身子隐在暗影中,温柔如雾。
可叶清望着他的瞬间,心里却掀起一阵无名火,眼前白衣人竟与记忆里江尧的身影重叠!
再后来,他也不会像司徒逸那样送她最贵的珠宝首饰,只是让她跟着他习武。
起初,叶清以为他要传授的是魔教那些阴邪诡谲的功法,然而,却是武阳派的正统剑法。
他的剑,行云流水,却又暗藏千钧之力,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那时候,他又穿着一身白衣,衣袂飘飘,潇洒肆意。
突然,她心里又窜起一阵火,她不喜欢这剑法,看着他出剑时,她总是心烦意乱,所以她学得也不怎么认真。
可他却极有耐心,到后来,竟还送了她一本剑谱:“这样的话,日后若是忘了,照着这个练便行了。”
叶清翻了翻,那剑谱写得很详细,她忽然一震——她认得楚辞的字迹,这本剑谱是他自己写的。
她也想不到他会对她用心到这般田地。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所以,后来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是她暗中托付江辰精心安排的,为的便是那以身挡剑的戏码。
“起初我叫江辰在剑上抹上七杀毒,他满脸惊惶,死活都不答应。可我又怎会轻易放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像楚辞这种城府极深之人,不真以性命相搏,又怎能取得他的信任!”叶清向我提及此事时,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七杀毒,用七种毒物配成的毒,解法千变万化,叶清对自己够狠。
其实,对于内力深厚至极的高手而言,天下间任何毒药皆可用内力逼出自己的体内,楚辞便是其中之一。但若是这毒下在叶清身上,便成了致命之毒。
所以我才说叶清够狠。
即便是楚辞,也只能将她的毒逼出大半。当时,魔教圣医断言,若这毒不彻底清除,她最多只有一两年可活。
身为一个大夫,我不喜欢她这样的做法,于是我说:“即便你有解药,可倘若毒素在体内积蓄久了,解药便也无用了。”
“若不能报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谁知,她却这样冷冷回答我。
中毒后,她躺在床上,全身滚烫,神志不清,那滋味着实难受。可她心里竟有一丝窃喜,只因效果立竿见影。
白日里,楚辞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喂药、擦脸……这些琐碎之事,他皆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
唯有到了她熟睡的夜晚,楚辞才会走出房间,安排人反复试药,以炼制解药。
可是七杀毒又怎是这样好解的?叶清的情况越发糟糕,气息也愈发微弱。
“教主不必再为属下如此费心了,”她虚弱地开口,每个字都经过精心算计,“属下挡剑其实并非为了教主,是我想要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更想要那些曾经践踏过我的人,都跪在我脚下求饶……若是……若是能成为教主夫人……所以,教主不必愧疚,这一切,都是我……我自己的选择……”
“我娶你。”楚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她。
他轻轻地将叶清拥入怀中:“阿清,我娶你,只求你……别再为我涉险了。”
她必须和楚辞成婚。
按照魔教历年规矩,教主大婚之日,总坛须迎三十六路分坛使者入贺,亦是正道人士混入的唯一良机,更有一项传统规矩,拜堂大礼三刻之内,总坛弟子皆需卸甲解剑。这短短三刻,是魔教守备最为空虚之时,也是将魔教众人一网打尽的最好机会。
而最后这场以命相搏的赌局,终究是她赢了。
不过在我看来,她压根就不必以命相搏。
试药解毒,看似是可行的一条路,但其实,七杀毒的解法千变万化,又因毒性迅猛,往往让试药者还未来得及解毒,便已毒发身亡——
除非试药之人内力深不可测,能暂时压制毒性蔓延。
叶清说楚辞每晚总会悄然离室。试想,若他仅是安排旁人试药,又何须夜夜亲赴?不过是他亲自去试药罢了。
但那毕竟是七杀毒,即便是内力深厚的高手,稍有不慎,也难逃一死。
可楚辞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试出了解药。我实在难以想象,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次毒性的蚀骨之痛。
而每一次试药,其实都是他在以命赌命。
楚辞对她的痴迷,已经远超乎她的预想。
所以我相信,即便她不设这个局,直接跟楚辞说想嫁他,楚辞也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后来的事,不必赘述,一切都进行得很顺遂。
叶清于大婚前夕成功送出密信,江辰的手下提前潜入了魔教,正道门派如预料中,在大婚之日将魔教一众尽数围剿,以及——
楚辞也如愿以偿地死在了她面前。
叶清对我说:“你知道吗?他到死都在算计我,甚至还妄图拉我陪葬!”
彼时,殿外的厮杀声已渐渐稀落,仅剩少数的魔教弟子在外负隅顽抗。或是楚辞见到大势已去,反而没有出去作最后的拼杀。
他仿佛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依旧执着地拉着叶清,要完成剩下的仪式——
“阿清,饮了这杯合卺酒,我们就是夫妻了。”
叶清望着那两杯酒,酒水是妖异的红色,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那不是普通的酒,是下了引鸩之毒的酒,此毒一旦投入水中,便会呈现出这般血色。
这是一种剧毒。
楚辞凝视着叶清,从他那冷冽的目光中,叶清读出了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微微一顿,旋即举杯,一饮而尽——
其实叶清早就看出了端倪,所以楚辞并不知道,她的那杯酒早已被她暗中调换。
“你的呢?怎地不饮?”
楚辞忽然笑了,那笑容温柔得令人心惊。他仰头饮尽毒酒:“娘子,为夫喝完了。”
他的神情平静得不像将死之人,不见丝毫对死亡的恐惧与不甘。
叶清对他的坦然并不意外,这世间任何毒,他都能凭借内力逼出。只是,到了此时此刻,他还在惺惺作态,当真令她感到恶心。
但那又如何呢,不过是垂死挣扎。
后来,楚辞终究是强撑着,带着叶清杀出重围。
一路上,尸横遍野,血迹斑斑,可到了那空旷之地时,他已是强弩之末,遍体鳞伤,仅剩最后一口气。
“阿清,这里安全了——”
话音未落,她的剑倏然刺穿了他的胸膛。
随后,她收起剑,动作干脆利落。这一剑,楚辞已必死无疑,她看着他缓缓倒下,眼神中满是冰冷与决绝。
她一面盯着楚辞,一面又将自己卧底的身份与计划和盘托出——
她就是要让他尝尝背叛的滋味,要他狼狈又愤恨地死在她眼前,就像司徒逸那样。
“看来……武阳剑法……你都学会了……”然而,她却怎么都没料到楚辞会这么说。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神却依旧温柔。
“阿清,我不怪你,到现在,我只怪自己不够爱你,如果我足够爱你,这一切本不会发生。”
“阿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求你能放下,一切都是我的错。”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叶清,却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
楚辞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下山去吧……阿清……只要忘了我,忘记这一切,你还是可以好好地……活着……不……你一定会……会幸……”
最后那个“福”字终究没能说出口。
天边暮云低垂,残阳如血。一只离群的孤雁掠过天际,发出凄厉的哀鸣。她手中的剑“当啷”一声坠地,惊起沙地上几只正在啄食的乌鸦。
暮色中,她转身离去。身后,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楚辞的脸上——
楚辞阖上双眼时,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只是坠入了一个关于她的美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我面向叶清,悠悠长叹一声。
叶清的手指蓦地攥紧衣袖,满脸不认同:“顾姑娘莫非忘了?那杯引鸩毒酒就摆在我面前!他若真想让我活下去——”
“你换掉的那杯酒,是什么颜色?”我打断她。
“浅红,但是我确定过,那一定是引鸩之毒。”
“那……他恐怕是真心的,”我心中五味杂陈,“引鸩毒是致命剧毒,但是鲜少有人知道,若是份量下得极少,那么便不会致死,不过,却会让人失去记忆。浅红色,正说明剂量极微。”
叶清身形微微晃了晃。
“你不知道?”我皱眉。
“顾神医,我应该知道什么?”
“初诊时,我便探出你体内有引鸩之毒。可你神志清醒,记忆无缺,也从未提过失忆之事。江湖中确实有些人为忘却某些特定事情,会主动服毒,待毒发后,再由旁人告知身份和一切过往。我原以为,你也是……”
“我随身带有一柄刻有名字的匕首,那名字,便是我唯一知晓的关于自己的线索,其他的,我一概不记得了,”她盯着我,看起来有些难以接受我的话,“顾大夫,你是说,我的失忆并非意外,而是中毒所致?”
“那这毒,能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