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

    晚膳后,余初晏还未回宫,赵景泽已经在听荷殿书房中,听取向一的汇报。

    上回宁亲王府的刺客并非暗阁之人,而是胡礼自导自演,请来的江湖杀手,

    赵景泽对那只丑狐狸又记恨了几分,胡乱生事,旋即想起他在牢中那番话。

    “他说他与阿晏目的一致,阿晏不是心悦本宫才入的东宫,难道他也心悦本宫身边何人?”

    向一欲言又止,委婉道:“太子妃殿下是否别有目的?”他觉得那位起初不像是心悦太子的模样,现下也不太像。

    赵景泽眉目骤然下压,“你说什么呢,阿晏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向一也不知,若说太子妃别有所图,她又救陛下,又救龙脉,又救江州百姓,提出的要求也是……堪称简单。

    可她若无所图,那当真只有心悦太子,才留在青渊?向一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赵景泽不愿再谈这个,还狠狠瞪了向一几眼,只觉得他在挑拨他与阿晏关系。

    未免太子发怒,向一只得汇报另一事,“……贺二少虽未回京,属下瞧着几位公子蠢蠢欲动,似乎又打算针对九殿下。”

    “不必管。”赵景泽讽刺道,“三年了还能被那些人再度针对,那他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好歹是使臣,如今青渊与天启关系微妙,又有雪灾一事在前……”向一提醒。

    这倒是,赵景泽略一沉思,“那派人提醒他一番,听不听就是他的事了。”

    向一对天启九殿下也有几分了解,他深深看一眼太子,提醒他?九殿下性子绝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山而行。

    殿外传来太子妃回宫的通传,赵景泽抬手挥退向一,起身整理一番着装,便去迎接。

    今日余初晏居然走正门入院,赵景泽心觉不对,凑近后,果然发现她神情肃穆,宫人与她见礼也抿唇不理。

    “发生何事了?”赵景泽迎上去,“不是说在淮阴侯家用晚膳,难道是雪生出事了?”

    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能让余初晏郁郁之事。

    余初晏不答,只问他用过晚膳了吗。

    赵景泽不依不饶,非要弄清楚她为何心情低落。

    余初晏不说,埋头回屋,他就跟在身后一直碎碎念。

    拥抱、亲吻、撒娇,手段用尽,才让余初晏脸色稍霁,推开他的脸,“你好烦啊,今晚能不能自己睡?”

    “不能!”赵景泽抱着她不愿放开,“阿晏你怎么能嫌弃我?”

    余初晏被他气笑了,掐着他的腮帮子摆弄。

    赵景泽一张俊脸被她搓捏成怪异的鬼脸,她才舒口气,闷闷道:“今日我和淮阴侯比武。”

    “他跟你比武做什么?”赵景泽疑惑。

    “你别管这个。”余初晏不满。

    “赢了?”

    “输了。”

    赵景泽瞧着她的脸色,小心道:“淮阴侯为老不尊,怎么能对后辈出手?”

    然后被余初晏抽了一下,她说:“是我技不如人。”

    虽说未用灵力,仅用两把木剑比试,输了就是输了,她学艺不精。

    让她闷闷不乐的是,与老侯爷那番对话。

    败下阵后,老侯爷无任何赢过比试的喜悦,相反一脸凝重,“恐怕神女大人下山至今未曾遇过什么大挫折,您的剑虽有剑意,更多为迷茫。”

    “老夫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而挥剑。”

    余初晏想都不想,答:“为手刃仇敌。”

    老侯爷复问:“您的仇敌,身处何方?实力如何?可有把握将其击杀?”

    余初晏迟疑,皱眉深思。

    “您分明通通不知,何来的斩杀仇敌的自信?”

    当然是因为天道——余初晏幡然醒悟,她为何这般确信天道真的会帮她?

    久违地余初晏生出了冷汗。

    思虑片刻,她沉声道:“多谢老侯爷指点迷津。”

    “能帮到您便好,国师当年也是这般点醒吾等众人。”老侯爷再次抚须大笑,强留余初晏留下用膳。

    赵景泽手中把玩着余初晏乌黑顺滑的长发,耐心听她说完,才道:“所以老侯爷说你挥剑没有目标,阿晏闷闷不乐是因为没找到目标?”

    余初晏摇头,“找到了。”她目标一直是变强。

    她郁闷是因为又着了天道的坑,还有……

    “那是因为你对仇敌一无所知?”赵景泽道破了她这点忧虑。

    余初晏犹疑,目光闪烁片刻,缓缓点头。

    赵景泽有些新奇,因着余初晏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面对天道也是狂妄至极,何时怕过什么。

    他探头仔细瞧余初晏的神情,眉心紧蹙,嘴角耷拉,怎么看都忧心过重,不复以往那般事事自信。

    “做什么?”余初晏与他对视,乌黑的眼眸里带着挥之不去的愁意。

    “想亲亲阿晏。”赵景泽这么说,也直接付出行动,但这是个安抚意味的琢吻,反复贴了几下她的唇角。

    余初晏泄气,挡着他的脸,不让他再动作,“说正事呢!”

    赵景泽嘟囔,“让阿晏高兴,就是正事。”

    眼见余初晏露出不耐,他马上道:“阿晏可记得当初仇敌实力多强?”

    他虽然想细问是如何结仇的,感觉余初晏不会说,没有多问。

    余初晏蹙眉回想,时间太久了,当时的她仅有两岁,只记得是魔修——

    魔修!

    余初晏坐直身体,没错那人是魔修,师尊当时正在追击他,因为遭遇袭击的余初晏危在旦夕,才放弃追击,转而把余初晏带回玉虚山。

    师尊道陨后,再次活跃于尘世的魔修,就只有——

    “阿晏想到什么了?”

    “我知道他的身份了!”

    两人异口同声。

    赵景泽一怔,看余初晏的神情,此人还与他也有关?

    “暗算陛下,用魔气侵蚀青渊龙脉,挑动几国纷争。”余初晏一字一顿。

    赵景泽越听越耳熟,“是暗阁的人!”

    那余初晏对其能力有了把握,师尊曾提过那魔修合体修为,但被师尊重伤,伤及经脉那种。

    难怪他会对年幼的余初晏下手,是想利用余初晏天生道骨修复经脉,可惜最后一步被师尊拦下,计划失败。

    短短不到二十年,他实力应当还未恢复鼎盛,才用迂回的法子夺取紫宸之气。

    虽有合体之境,估计只能使出化神水准,而她锻体已达元婴,灵力未跟上,但迟早的事。

    只差一个大境界,有何可畏惧的,以她九阙门全部法宝,加上她一身修为,还斗不过一个重伤的魔修。

    想通之后,余初晏不再迷茫,不再忧虑,反手抱住小龙崽子亲了一口,“谢了,阿泽。”

    赵景泽还没来得及欣喜余初晏恢复神采,便见她提着剑就要往外走,问:“大半夜你做什么去?”

    余初晏头也不回,“练剑!”

    她现下有些兴奋,手刃逍遥道人一直是她的执念,师尊起先就是担心这会成为她的心魔,加之身体未养好,才不让她过早接触修炼。

    如今仇敌近在咫尺,余初晏恨不得当即突破元婴,将其斩于青渊剑下。

    激动之下,只能用练剑让自己稍微平复心情。

    赵景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忙追上去,试图将她拉回来,“大晚上你练什么剑?仇敌不会跑,多这么一晚练剑也不会让你明天就能杀死仇敌!”

    余初晏自然也知,“可我静不下心。”

    目光落到赵景泽半敞的衣领处,又瞧着他因急切和夏日燥热而染上红晕的面容。

    “那我不练剑了。”余初晏脚步一转,反将赵景泽重新带回内室——

    “我们双修!”

    赵景泽:“……行。”

    -

    例行在淮阴侯府教过剑后,余初晏遇上了准备出门逛街的宁亲王妃与叶苒。

    西街达官贵人太多,走上两步就能遇上熟人。

    叶苒眼尖,一眼瞧见了墙上驻足的余初晏。

    “殿下!殿下!”

    她还是穿得不伦不类的,改良过的裤装外穿,头戴着奇怪的帽子。

    原本想装作没看见她两的余初晏,跃下墙,和宁亲王妃打招呼。

    叶苒还是在宁亲王府住下了,以义女的身份,听闻宁亲王还亲自进宫,想为她讨个郡主名头,入皇家玉蝶,中秋后封号就该下来了。

    “日头正毒,太子妃殿下在外头做什么?”宁亲王妃因着此前的误会,一直对余初晏有着莫名的愧疚,又带着一丝担心她抢走叶苒的警惕。

    夏末秋初,澧都正处于最热的三伏天时期,午膳后正是太阳最大的时候。

    余初晏对此无甚感觉,倒是眼前母女两站了一会便生出了汗意。

    “我正要回宫,两位呢?”

    “庄子收获,我正要与娘上庄子里瞧瞧。”叶苒穿越前住在城市里,此先也一直在国师府避世不出,好奇庄稼收获,缠着王妃非要一同前往。

    这批庄稼将会是闽州军未来一年军粮的一部分,宁亲王妃相当重视。

    余初晏看眼天上,“未来一周不会有雨,立秋后几日会有小雨。”

    宁亲王妃谢过了她的好意,简单寒暄几句就此告别,叶苒从马车窗探出身子,跟她挥手。

    余初晏目送她离去,脑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在此界羁绊过多的话,叶苒到时候还会想要回家吗?

    继续回宫途中,余初晏听到一阵琴声,她再度驻足,侧耳倾听了会。

    若是寻常琴音,断不会引起她的注意,但这道琴声里,却蕴藏着浅薄的灵力。

    奏琴之人应当不过凡人,但他的琴却是仙器。

    凡人居然能奏响仙器,余初晏心生好奇,循着乐声来到一处华贵的院落。

    院里潜藏着数名高手,看来此间主人身份十分尊贵。

    大白天,余初晏不太想引人注目,直到她感知到这把琴竟然是用万年雷击木制成。

    这可是上好的对魔神器,千年雷击木引发的神雷,对魔修与妖修都有极佳的克制作用。

    万年雷击木可遇不可求,在走正门拜访结识主人和翻墙直接发起交易间,余初晏果断选择后者。

    凡人一堆规矩,走正门说不定根本见不到人。

    未引起任何人注意,余初晏轻巧地来到院落中,路上假山流水,百菊争艳。

    穿过回廊,琴音从亭间传来,与风卷在一同,将亭间白纱吹拂开,露出亭中月白色长衫男子。

    他一头乌发顺滑地垂在肩背,只在额间别了同色系的护额,宽肩窄腰,盘腿而坐,雷击木琴随意置于胸前。

    两名侍童立于他左右,显然都沉浸在琴声之中。

    行至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余初晏撤去了隐身诀,身形瞬间暴露在护卫们眼中。

    毕竟她是来结交的,不是来结仇的。

    琴乐骤停,男子警觉地回眸,看清余初晏容貌后,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是你?”

    余初晏也认出此人,便是昨日的白衣使臣,月凰国的四殿下,不过两人此先并不相识,为何他会惊讶。

    几个呼吸间,余初晏四周都出现了身形敏捷的暗卫,清一色的女子,她微顿,“你们月凰招女子为暗卫?”

    她当初想做暗卫,还因为女子身份被拒绝了,如果她最先去的是月凰,说不定能少走点弯路。

    不过现下已经是很好的局面了。

    男子哑然,有些啼笑皆非,眼前女子看上去对月凰一无所知。

    他轻咳一声,微微抬手制止了暗卫的下步动作,轻笑道:“你是何人?为何事而来?莫不是也想当月凰国的暗卫?”

    虽说这些暗卫对她刀剑相向,但主人家的态度和善,余初晏向前一步,众人还未看清她的动作,眨眼间她已经站在亭间。

    “余初晏。”她在男子愕然的目光中的自报家门,“为你手中的琴而来。”

    “殿下!”暗卫亮出武器向前想要上前,再度被男子阻拦。

    他未起身,就着这一姿势仰视余初晏,清俊的面容上笑意加深,“在下沈观月,若是为琴声吸引,在下可为姑娘再奏一曲。”

    他今日换了凤翎,新的翎羽中心衔着枚鸽血红宝石,更衬得他肤白似雪,容貌非凡。

    余初晏的目光在那枚鸽血红上停驻了瞬间,才与男子对视,缓缓道:“你的琴声很好听,不过我是为了琴本身而来。”

    “要怎样或是何物,你才愿意将琴换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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