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我这个职业的,平均年龄只有59.4岁。”
“真的假的?那可不行,咱们那么努力,得活到八十岁才行。八十岁,我就知足了!”
“那我,七十三岁就知足了!”尹雪言说完,两个人相视,莞尔一笑。
这是二十九岁的雪言和三十六岁的凌江一次再日常不过的对话,听起来倒像是诗般的浪漫。
雪言是我的同事,身高一米六二,有着一头海藻般的卷发。我们经常在一起分享美好的故事,当然,也会吐槽生活。很多人都说,我们当小学教师的,没有什么故事可言,更和浪漫搭不上边。可在我心里,雪言和凌江的故事,虽然是最平凡不过的日常,却让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觅得到真爱的足迹。也是听了他们的故事,我相信这个世界有真爱,也有幸福美满的婚后生活。
二零一四的三月底,莫斯科的积雪已经融化,然而展现给人们的,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土黄色建筑,还有光秃秃却繁密的枝桠。
那天,雪言换下汉服,提起包准备回宿舍。说来也有趣,大学教学楼和宿舍之间隔了两公里远,其间没有公交可搭坐,没有地铁可乘。每年有六个月这条路都处于冰天雪地的状态,走起来总让人觉得自己孤独得好可怜。四点就已经天黑的自然天气直让人感到压抑,路过居民楼下,抬头望去,灰黄的大楼像是要倾倒下来,偶有乌鸦停在楼顶嘎嘎地叫,只让人觉得发寒。还好,此时此刻三月底的这条路,之于一二月要好走太多。雪言边走边戴上了耳机,《盛夏的果实》萦绕着耳边,仿佛在听莫文蔚对谁的碎碎念。
“雪言!”许苏儿追上雪言,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学姐!”雪言摘下耳机,迎上许苏儿热情的招呼。
“你今天的表演怎么样?紧不紧张?”
“幸好你带我顺了几遍,今天总算是完整地演下来啦,应该没有给咱留学部丢脸。”
“我去年也是这样想的!那演完了就可以放松一下啦!我男朋友和他的朋友们约了明天去吃越南米粉,你要不要一起?”
雪言点了点头,“嗯!”
“正好,不是我吹,这些朋友们人都很好,都是咱们学校研究生院毕业的学长,还都是你的老乡,还有一个单身的!”许苏儿的眼睛像一汪湖水,说话间眨动的睫毛如柳条拂过,泛动的,是雪言心中的波澜。
“南都的吗?”雪言一脸不可置信内心却无比激动,“那我一定要去!”
“不见不散哦!”
说着,俩人已走到宿舍楼底。雪言住右手边的一号楼,苏儿住左手边的二号楼,两栋宿舍楼之间是一片空地,印象中这里总是覆着一层积雪,一脚踩上去,积雪可以淹没整双雪地靴。积雪化了之后,便裸露出去年的枯草。近来天气渐暖,悄然间发现已有绿芽在这枯草之间冲出地面,向灰白的天空招手。
雪言回到宿舍,脱下大衣,倒了一杯温开水。她坐在窗前想俯瞰宿舍楼后面那片雪林。果然,三月底的树林已不能再被称为“雪林”,一改苍茫,一片爽朗,地面已有点点绿意在棕白灰之间摇曳生姿。
从去年九月份来到这里,还不知道莫斯科的春天到底什么样呢。雪言翘首以盼,眼前浮现起南都清早河边的雾气腾腾,中午阳光下的姹紫嫣红,落日时分晚霞披在大地上,也照红了同伴的脸。“雪言,你一个人在外面读书,别的方面我都不担心,只担心你啊,别找个外地男朋友就不回来了,这样子妈妈会伤心的哦!”雪言又回忆起妈妈反复嘱咐的话语,想起和妈妈在海关离别时,转身那一瞬再也强忍不住的泪涌。她想家了。
叮叮,手机传来苏儿的信息:雪言,明天下午四点楼底下见。
那来自南都的学长,会是什么样呢?雪言翘首以盼,这比春天的模样更让她好奇。
第二天,雪言一身红袄,扎起的高马尾随着步伐甩动,十九岁的她,如此明媚阳光。她挽着苏儿的手,一起走出了宿舍大门。
苏儿招了招手,一辆红色的小车开了过来,车窗摇下来,“苏儿,你们女孩子坐后排。”“好!介绍一下,这是我说的尹雪言”,苏儿又望向我,“雪言,这是凌江”。他就是凌江,那个同样来自南都且单身的学长,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充满书生气的眼镜,说起话来嘴角总是上扬,露出两个深邃的酒窝。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个词来形容雪言对凌江的第一印象,那就是热情自信。
“哇,没想到越南米粉竟有几分南都米粉的味道!”对于留子来说,一碗热滚滚米粉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雪言,喜欢吃的话,我们可以经常约着一起过来呀!”苏儿坐在雪言的正对面,她和她男朋友昼宇坐在一排。今天她特意化了点淡妆,更添了几分精致与美丽。倒是显得昼宇坐她身边非常不和谐,至少,雪言是这么认为的。昼宇比苏儿只高一点点,笑起来时露出一颗缺了一半的牙齿。外形上来看,两人确实看不出情侣感。但好在昼宇会帮苏儿一根根挑出豆芽,对苏儿算是耐心,眼里也写满了对苏儿的爱护。
“学妹,加点辣椒酱,更有南都的感觉。”凌江边说边装了一勺辣椒酱倒进自己碗里,“你要不要也试试?”
“好,我试试”,雪言接过勺子,也舀了一小勺放进碗里。试了一口,她瞪大了双眼,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南都粉店。
“看你表情,应该喜欢吃这辣椒酱,我买一瓶你带回去吧,咱们学校食堂的菜都是清淡寡味的,南都人大都吃不惯”。凌江是那么热情,如同那天的辣椒酱,以至于很多年以后的雪言,哪怕天天生活在南都,也还是会偶尔回味起那碗越南米粉里的热情。
晚上散场,凌江送苏儿和雪言回了宿舍时,已是十点多,城市的灯光将夜色衬托得更为动人。雪言洗簌完后,拿起手机,她打开和凌江的聊天页面,轻轻敲下一行字:你平安到家了吗?
“到了”,凌江很快回复了。“今天,你是第一个关心我有没有平安到家的哦。”
雪言看到这里,不禁喜笑颜开,两个人聊得兴致四起,竟聊到凌晨一点。
我问雪言都聊了些什么,她说,凌江就像一团火,她就像一壶水,沸腾之中,两个人聊过去,聊父母,聊爱好,聊毕业以后的打算,总之,回顾与展望了这一辈子。我自是不懂这样聊天的畅快,也许,是我还没遇到一位像凌江对雪言一般重要的人罢。
雪言和凌江白天各自忙学业和工作,晚上便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雪言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她说那是她最坚定最勇敢的时候。第三天,他们在微信上确定要在一起。许苏儿和昼宇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时经历了一场瞳孔地震。虽然是苏儿介绍认识的,可没想到两人进展如闪电,而且如此坚定不移。
距离第一次见面已过去一周,此时已是四月初。短短的几天对来别人来说不值一提,可对于凌江和雪言却像是拍了一部电影,两个人已经迫不及待要第二次见面。
地铁站口,雪言飞奔了出来,一身红袄在单调的城市背景里点亮,散开的长发随风飘动,像是她此刻被拨动的心弦。凌江提着公文包,笑着站在原地。忙了一天工作,衣服上落了些灰,“你别介意哦,本来想好好捯饬一下再来见你的,结果今天去仓库搬东西时把衣服弄脏了”。
“没关系,搬的东西重不重呀?”十九岁的雪言没有过任何工作经验,在她的印象里,研究生毕业的人应该是坐在办公室喝咖啡的,没想到还要干体力活,着实颠覆了她好好学习就能轻松工作的认知。
“是呀,理想中的上班和现实中的上班还是不一样的。我现在的职位听起来很高大上,可事实是什么都要会做,什么都要懂一点,需要的时候还要舍得出把力。”凌江笑着说,“但你现在还不需要有这些烦恼,好好珍惜美好的上学时光吧!”
到了烤肉店,雪言往周围望望,那是她第一次来烤肉店,显得格外拘谨。
凌江笑着说,“我来吧,烤肉我在行!你等着吃就行了。”说完,他拿镊子夹了一大片五花肉。雪言坐在他对面,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认真的模样,嘴角就情不自禁地上扬。
不一会儿,滋滋的响声和剪刀的咔嚓声如一曲交响乐,诱人的香气让雪言忍不住开口问了,“可以吃了吗?”话音刚落,凌江就夹了一把放在了雪言的碗里。“蘸点料,再用生菜包着吃更不错!”凌江边说边包了起来。虽然相识不过一周,但和凌江在一起时,雪言有说不出的踏实感,只像是被一团温暖包住了心,只像是这烤熟后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咬一口,回味无穷。
从烤肉店出来,凌江说带雪言开车去兜兜风,感受莫斯科的夜景。回到单位租的房子拿了钥匙,凌江和同事打了个招呼,介绍一下雪言是自己女朋友的身份,便带着雪言开车去了。车内很安静,凌江开车很谨慎,都顾不上侧脸看坐在副驾驶的雪言,雪言也不敢说话打扰他,她看看凌江的侧脸,又侧过头看着夜景。不同于地铁中的金碧辉煌与喧闹,透过车窗看到的的夜景是那么的安静如水,整片天空在灯光的辉映下,淡淡地透着一种深蓝色,再看仔细点,还能找着几朵云的轮廓。
“雪言,我觉得今天不该开车出来的。”
“啊?为什么?”
“我本来打算多看看你,结果现在只能看路况了。”凌江被自己说的话逗笑了,雪言脸皮薄,那一刻羞得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凌江找了个路边停了下来,打上双闪。他转过身来看雪言,十九岁的雪言,最是可爱与纯真,他将右手轻轻地放在了雪言的手上。“雪言,谢谢你走进我的生活。”一股暖流从指尖传到心头,脑袋也失去了平静。雪言转过头望着二十六岁的凌江,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真实清晰,他们执手相视,在彼此的眼里无限放大到确定这就是想要的一生。
“那个,宿舍十点半要门禁了,我先送你回去吧。等下次不开车了,我就一直牵着你的手。”这一次,雪言也被逗笑了,她抽出手来,又反过来握在了凌江的手上,“好,但还是感谢你带我来看夜景,确实很美”她抿嘴一笑,接着说,“克里姆林宫被莫斯科河的沿河灯带围绕起来,看起来和白天的威严不同,晚上更显得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