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时忆

    闲云野鹤间,执笔抒千秋;忘川胡不归,思忆故人情。

    立秋时节,清风眷凉,枫叶迎秋,云显秋色。远处笛声悠扬,萦绕麦谷上方,诉说着惜时之章。

    清风拂过画卷,空谷台阶下,书卷轴带动着字交错浮动,或行云流水,或大气磅礴,或飘逸流畅。笔落书卷,墨浸其意,梁若砚秉承着家族规训,守着这一方书法墨砚。从他曾经的离开再到回归,已七年有余。

    寂静的空房仅有风造访过,房屋的木质结构有些许破损,窗户的玻璃摇摇欲坠,空气中混杂着檀木与桂花的清香。

    收整晾晒好陈年的书画,梁若砚将窗户玻璃进行置换加固,简单将屋内进行清扫,同时找到了一些旧物和书盒。它们蒙着灰尘,似乎已被时光遗留淡忘。他小心翼翼地将旧物规整于书架,打开了一个书盒。

    一只钢笔和一只毛笔静静躺在一本书的上方,旁边是已经干涸的染墨砚台。书盒的后方的字迹若隐若现,“余温渐消,北海未眠”,像无形的锁,锁住了尘封的记忆。

    时间似水流年,又似白驹过隙,漫长,神秘,让人猜不到彼岸所在。染墨的砚台和略显简陋的毛笔似引出丝弦连接了记忆,原来已经过了七年了,他恍然有隔世之感,关于这座城镇的故事,关于温北眠,这一方墨屋记得,一方砚台也记得,过往似流云,时栖时动。

    犹记逢时暖春,阳光和煦。温北眠和他一起铺张宣纸,买了画框和书卷筒重新装裱书画,两人清扫整理,组装书架,让凌乱破损的书屋重染温度,温北眠送给他一本自己的法律藏书,他在书后封面悄悄提笔写下“余温渐消,北海未眠”,在他失意落寞的年华,他有幸邂逅了她。温北眠救过他,也帮过他,他渐被温北眠身上的品质所吸引。那时听她说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律师,时常和他谈关于法律的看法,时事热点,新闻周刊之类,说到这些的时候,她的眼镜是发亮的,凝眸时恰如月亮遇流星,让人移不开眼。他对于这些并不是很了解,每一次只是默默倾听,如果可以的话会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二人谈笑风生。

    母亲的咳嗽自那年秋冬起愈发严重,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舅舅要接走母亲看病,他不得已在与温北眠相识一年后不告而别,两人的感情无疾而终。

    之后,梁若砚转学,一边上学打工一边照顾母亲。再之后,在没有手机只有电话的年代,他失去了有关温北眠的消息,隐约听几个镇里人说,温北眠后来也离开了。

    大学毕业时,母亲的身体逐渐好转,留在市里生活,他则选择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在当地的高中应聘语文老师,同时传承书屋继续写书法字画。

    七年是漫长的,那个曾经渴望成为律师的温北眠,或许如今也在追求真理与公道的路上了吧。梁若砚心想,她那样刻苦优秀又温柔执着的人,自然是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希望她现在事业有成,平安顺遂,所愿皆得。

    梁若砚轻轻用手擦去书盒上灰尘,然后抱起书盒朝屋外走去。一只毛绒绒,灰白相间的缅因猫正热情地朝他奔来,有些巨大的体型差点把梁若砚扑倒,还好惊险的接住了。

    有人用手指关节敲窗,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看看我把谁带来陪你了?”

    梁若砚手托着猫和书盒,看向窗户,沈韵言正倚靠在窗户边,神采奕奕。

    “跟你说啊,本来受你之托养它两天,原本要明天带过来找你的”沈韵言无奈叹气“但是,我怕再拖下去它会把我家拆空。”沈韵言面露难色。

    闻言,梁若砚只好温和笑笑“抱歉,麻烦你了,我确实没想到它会有这么强的破拆能力。”说着,他略带责备看了缅因猫一眼“你怎么这样啊。”

    “实在抱歉,损失多少钱,我赔给你吧”梁若砚把猫放下,猫优雅从容地在他脚边环绕,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沈韵言是他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人很开朗随性,交际圈较广。他们的交情还算不错。大学毕业后沈韵言经过亲戚介绍,也来到这里的学校教书。换句话说,他以后也会是梁若砚的同事。

    “没事,不用,因为猫我也撸过了,手感非常好,五星好评。它可能就是比较认主,除了吃饭睡觉比较乖让人摸,其他时候基本都在想你。”沈韵言很是豪爽。

    “那等中午收拾好请你吃饭吧”梁若砚对他说。

    “行啊,正好我们下午也提前去学校看看,你是这里的原住民,我非常放心让你带路。”

    一辆开往古镇的火车上,温北眠百无聊赖地翻阅书籍,不时望向车窗外风景。火车开的不快,时间的脚步似乎也慢了下来。车内熙熙攘攘,人们在车厢之间穿梭交谈,声音时高时低,不知是喜是忧。

    窗外是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几个身穿褂杉的农民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收割工作,他们基本上背着竹编筐,手上拿着镰刀,稻子折腰般一堆堆倒下。几台收割机开过,将土地盖着的金丝绒被子掀开卷起,留下裸露的土地独自忍受风的寒凉。

    温北眠收回目光,看向手表上转动的指针,陷入沉思。还有几分钟车即将到站,阔别多年,再次回到这座令她熟悉又陌生的城镇,充满诗意和温暖,又带着些许忧伤的城镇,温北眠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何复杂心情。

    “列车即将到站,请乘客们拿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车内广播的声音传来,坐着的人们纷纷起身,收拾行李,向着车厢外蜂拥而去。列车员耐心地挥手指挥“慢一些,不要挤,注意小孩和老人……”

    温北眠缓缓起身,将书籍放入旅行包中,检查确保自己的手机和钱包都在,随即朝人潮方向走去。出了车厢,律所的同事应该都在站台附近会合,温北眠心想。

    车厢右边的过道,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太太正踮脚拿置物架上的包裹。原本她的包裹放在她正好够得到的位置,然而后来不知道谁把东西放在同样的位置,顺手把老太太的包裹推了进去,这下老太太要拿包裹就显得费力了。

    温北眠路过正好看到这位老太太,右手拄着拐杖,拐杖上系着一个红色袋子,左手用力向上摸索,颤巍巍的身体,简朴的穿着,枯瘦的手,脸上是历经风霜的岁月年轮,尽显愁容。温北眠心里隐隐不安,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走近老太太,轻拍她的肩膀,微笑着问道“需要帮忙吗?”

    老太太闻言回头看向温北眠,尴尬地笑笑,随即点头“麻烦你了,姑娘。”

    车厢里已基本无人,列车员手持喇叭喊道“还有人吗,请尽快下车……”温北眠快速取出老太太的包裹,搀扶着老太太从车厢慢慢走出。

    站台不远处黎书晚正朝温北眠挥手“北眠快过来,我们在这里。”温北眠也挥挥手表示回应。老太太正挽着温北眠的胳膊,知道这姑娘有熟人接应,又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您家在这附近吗,有没人来接,需不需要我送您回去?”温北眠还是温和的态度,老太太顿了顿,从袋子里拿出两个橙子递给温北眠,温北眠接过,老太太开口“谢谢,不麻烦你了,我打电话给我孙女,她很快就来。”温北眠看着这个身形单薄的老人,还是不放心,“没事,我陪您等会儿吧。”她用手机给黎书晚发消息。

    温北眠:书晚,你们先去律所整理吧,到了发定位给我,我有点事晚些过去,可能也先去街道上走走。

    黎书晚:好,那我们先走,晚上律所等你奥。

    温北眠:OK

    电话拨通后不久,一个戴着墨镜,身穿褐色风衣,脚穿黑色高跟鞋的女人朝老太太快步走来,到了老太太面前,语气有些愤怒“姥姥,你又去哪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再这样我真的会报警……”

    听着孙女的责备,老太太的笑容不减反增,布满皱纹的脸笑起来是和蔼可亲的“念念前天不是说想吃新鲜的鲈鱼吗,我特地去海边市场买鱼了,咱们晚上就吃炖鱼……”

    “这里又不是买不到鱼,你就会让人瞎担心”“这的鱼哪有海边市场现杀的新鲜哪,我可厉害了,一大早蹲在摊前面,老板把最大的卖给我了……”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戴着墨镜的缘故,温北眠看不清老太太孙女的眼睛,但她抿了抿唇,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是感动和担忧更多吧。

    “那我也先走了,再见”温北眠朝她们笑着挥挥手。女人点头“谢谢你帮我姥姥。”

    “不客气。”

    她们走的路径相反,温北眠忍不住回头看,老太太和她的孙女互相搀扶着,影子相互依偎,融入人海中。这样的温情关怀,其实温北眠以前获得的更多。但是她的姥姥已经去世,在六年前的古镇,在她熟悉的一间房间里,悄然睡去。人在死亡的过程中气息是渐渐消散的,直至完全没有呼吸,断开与世界相连的线。那是清晨她如往常一样打扫院子里的落叶,又去厨房用姥姥昨晚准备的食材做早餐,炊烟缓缓升起,柔和又安静,一切与往常明明没有什么不同。

    她习惯性地敲姥姥的房门“姥姥快起来吃饭了,饭要凉了”没有往常从房间里传来的“欸,来了,眠眠又起这么早”的回应。她的头脑一瞬间宕机,不自觉地说“姥姥你不能睡懒觉哦,肯定昨晚又忙到很晚才睡,现在才起不来。”手指触到有些冰凉的房门,她的呼吸一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推开房门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如果这时候姥姥回应该多好。房间里,床边柜子上还放着针线和毛线球,几本泛黄陈旧的记事本,关上的窗户边,花已经枯萎失去了生命。

    温北眠走的很慢,不敢接近现实,仿佛被世俗隔绝。姥姥盖着棉被,安静地躺在床上,听不见任何声音。艰难地挪动步伐,她终于触碰到了姥姥的手。冰凉,僵硬,没有温度。死亡是人们最不愿提起的话题。温北眠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如鲠在喉,窒息和眩晕感包围了她,她甚至,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得到消息后,父母和其他的亲戚急忙赶来,他们张罗事宜,举办葬礼,讨论核算财产,屋前屋后尽是白布,哭泣的声音一阵接一阵。风吹在脸上是刺骨的疼。所有人穿着白衣,拜别这个老人。如木偶般任人摆布,温北眠只觉得麻木。她跪在祠堂里守了三天的灵,直至抬棺、火化,原本完好的人,变成了盒里的骨灰留存。葬礼的事宜结束后,温北眠在父母催促下回去房子里收拾东西,深秋季节,院子里更显得凄清,姥姥常躺的藤椅孤单地摆在院子角落里,一地的枫叶无声,道不尽遗憾与落寞。温北眠打开衣柜,收出自己的衣服,一个毛线球从衣柜里滚出,她捡起毛线球,想起自己身上的毛衣也是姥姥一针一线所织,可她真正地不会再陪她了。她攥紧毛线球,泪水决堤而出,身体蜷在衣柜旁,任由泪水掉落,情绪早已不受她控制,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蔓延丛生的无助。

    思绪如蝶,时远时近,可人依旧要往前走。

    温北眠走出了车站,来到了街道上,这里的一切她并不想忘记。过往是过往,也许死亡并不可怕,遗忘才是灵魂没落的终点。古镇的一砖一瓦皆是回忆,也是序章,如果姥姥知道她成为了律师,没有辜负理想,她在天有灵,应该会高兴的吧。

    世事似缘,她所在的知名律所搬迁到了古镇,她和同事也来到了这里,开启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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