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选择我。”
宋暖说完这句话，耳边的钢琴曲也停了下来，周围顿时一静，陆恩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推着餐车送餐来的服务生打断。
“您好，不好意思久等了，这是您点的双份香草奶油煎、黑金鲍鱼白兰地还有海鲜煲粥，请慢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按一下餐铃就好。”
穿着得体的餐厅女经理面带微笑地说，一边向宋暖二人介绍着每一道菜所用的食材的来源以及名字，直到宋暖说了没有什么需要才退了下去。
桌子上的餐盘冒着热气，散发出幽幽的香气，不过她们谁也没动，气氛也有些凝滞，落针可闻。
宋暖有些不自在地蜷缩起手指，脸上也有点烧。
陆恩宁的反应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既没有多惊讶也没有露出质疑的神色，反倒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难道是她说的太突然？总不会是觉得她脑袋有问题是个傻的吧……
宋暖心里不禁有些打鼓。想了想，还是镇静地先开口打破沉默，“先吃完饭再说吧，这个奶油煎很好吃。”
说完她先拿起一旁的餐具往嘴里送了一口。浓郁的香草味的烙煎混合着咸甜的奶油奶酪汤，往日清新香甜的口感此刻吃到嘴里却有些腻。
银质的金属汤匙碰到餐盘底部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对面的陆恩宁还是没有动，见到她如此宋暖也不好自顾自地吃起来，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汤匙。
陆恩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面前花茶，润了润喉：“宋暖，让人选择首先是要有价值，其次才是信任。”
“跟你说的一样，我不信任甄世杰，但不是因为他没有价值，而是因为我不愿意，你明白吗?”
她没有说的太直白，可能是不愿意打击到宋暖，但宋暖知道她的言外之意。
‘不愿意’不是因为甄世杰没有价值或者其他的什么，陆恩宁或许尝试过因为大局再三容忍他，但从如今这个形势看来还是失败了。所以无论宋暖手里有着什么底牌，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没得选。
那些捕风捉影的污名脏水她之所以只是发了一个声明就忍了下来，也不是她站错了队应有的结果。不，或许陆恩宁从一开始就没有掺和到甄氏的斗争里，所以甄媛爱在这件事里才没有多少身影。但凡陆恩宁身后有靠山也不至于成为事端的焦点。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没得选。
想清楚这些，宋暖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将一直带在身边的纸质资料从包里拿出来，递到陆恩宁的眼前。
陆恩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接过，“这是？”
“学校那边他们估计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不过应该也就是这几天。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到这里宋暖顿了顿，为什么一直没机会当然还是自从从医院回来陆恩宁就再也没有理过她。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至少现在的曦光不用再担心投资的事情了。”
陆恩宁的阅读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把手里的合同以及其他资料浏览完毕，越看眼中越凝重。
随后她合上资料，把它放在一边，重新看向宋暖，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你要买下曦光？”
宋暖垂下目光，压低了声音：“现在还只有你知道。”
得到答案，陆恩宁呼出一口气久久没有再出声，眼神透露出几分复杂。
其实宋暖也想过，要不要等一个重要的场合，或者是在研究所陷入危急存亡的时候，再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要先和陆恩宁这个话事人先通过气才行，不然可就不是什么惊喜，而是惊吓了。
“我知道这件事看起来很突然，但我不是甄世杰，更没闲心打算去经营一家学术性的研究所，所以到时候肯定还是会裁掉一大批人……”宋暖慢慢向后靠在椅子里，望进坐在对面的陆恩宁的眼睛里，顷刻后，又移开了目光。
“但研究组的核心成员的去留我不会干涉太多，如果老师你愿意……”
“我不愿意。”
宋暖的那句‘如果你愿意，你依然还是曦光的首席’刚要说出口，就被这一句极轻但干净利落的拒绝堵在喉咙里。
陆恩宁仍然坐在座位里，不过看上去已经不像刚刚那样讶然，黑沉沉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动与犹豫。
也许是察觉到了宋暖的情绪，她缓和了一下语气开口道：“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你，我对你买下曦光这件事没有什么太多的看法，只不过这么多年外界可能对我有一些误解……”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从位子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探过身看向宋暖，眼底忽地漾出几缕微光。
“我摸爬打滚走到这个位置上确实用尽了手段，但跟他们想的不同，我并没有把这些看得那么重。”说罢，陆恩宁沉吟片刻：“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过，你自己回去吧。”
说完，不等宋暖反应，转身就走出了包间。
宋暖呆愣了几秒，还没有理清她的话，就本能站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陆恩宁走的飞快，不过一转眼竟然连影子也不见，宋暖顿时有些急了，两边的电梯都在运载，她想了想选择从另一旁的楼梯追了下去。
她虽然一时不能懂陆恩宁为何会在得知她要买下曦光之后态度徒然发生转变，但最后她说的话她是听清楚了的。
她说，今天的话就当没有说过。
陆恩宁跟她说了什么话？
是了，她问了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
宋暖当时只是为了开诚布公地坦白，却没想到却被对方误会了。
站在陆恩宁的角度上看，如果她只是单纯地因为无聊所以选择了这个行业，又‘顺便’趁着这个空挡把曦光买下来，那看起来和甄世杰一流也没什么区别。
可她根本没有拿这件事胁迫陆恩宁的意思。
事到如今，宋暖也来不及懊悔了，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跨下来，来到一楼地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
穿过空荡荡是大厅，她一眼就在不远处看到了刚走出电梯向外走的陆恩宁。
“陆老师！”宋暖在身后叫了一声。
那道颀长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突出，听到声音也只是僵了一瞬，并没有回头。
“陆恩宁！”
宋暖终于忍不了了，快步走过去，从身后抓住她的手。
“呦！这不是陆教授吗？”
与此同时，在她们的身后却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
齐齐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从另一个电梯口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她们进来时在门口碰见的那个男人。
男人一脸笑意地跟在中年男人身后，看到是宋暖二人，快步走上前在中年男人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中年男人笑容未变地听着，一直走到她们面前才看向宋暖身旁的陆恩宁，视线停留在她们相握的手上，脸上的笑容加深，“陆教授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你们这是……”
陆恩宁回过头淡淡地看了宋暖一眼，宋暖也依旧没撒开手。见陆恩宁没有想搭理这两个人的意思，宋暖正想说点什么好把人打发走，却没想到中年男人忽然嗤笑了一声。
“小陆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接着，他上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暖一眼，眼里闪过嫌恶的神色。
“这样人中龙凤，呵呵。”
中年男人背手站着，肥胖的腹部向外突出又被带着明显logo的皮质腰带勒住，皮鞋擦得锃亮，上面没有一条折痕。
宋暖仅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皱起了眉，这男人无论是眼神还是神态都让她很不舒服。
陆恩宁显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眉间轻折，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流露出些许不耐烦，“王渤川，你想干什么？”
名叫王渤川的中年男人听到这句，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快，下一秒嘴角又扬起笑，摆出一副伤脑筋的姿态将脑袋扭向一边的男人。
“你看，这丫头就是这样，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跟我不止一次说过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都没改！”
男人立马也跟着笑起来，附和道：“王院长你说的是，陆教授是有点年轻气盛。”
这俩人一来一回地在这里演戏呢？宋暖在一旁也是看明白了，这个眼前这个腆着肚子拦路的中年男人就是这几天疯狂骚扰她的罪魁祸首。
“让开，别挡着路。”
她语气不善，音量并不低，话一出口酒店大厅里的人纷纷向她们这里看了过来，但宋暖不在乎，拉着陆恩宁就要离开。
“站住。”王渤川终于沉了脸色，看着宋暖冷哼一声，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学生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察言观色，反应机敏，立刻开口说：“院长，我跟你说过的，她之前跟着唐军唐教授，应该是最近刚转到陆教授手里想出点风头吧。”
随后他也板起脸，看着宋暖厉声说：“宋暖！你知不知道这是谁？还不赶紧给王院长道歉！”
宋暖本来没想搭理这两个人，可男人不光大呼小叫的，还上前一步堵在了她面前，甚至还想伸手来拉住她，实在是惹人烦。
她皱着眉，停下脚步，轻轻撇了一眼站在男人身后的王渤川，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声音却是淡淡的：“章子言是你秘书吧，叫她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点到为止，宋暖没再管他们两人，绕开男人向门外走去。
而男人也是一愣，没明白宋暖话里的意思，见她又是这个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不禁有些恼怒，“宋暖！你知不知道——”
“你闭嘴！”
男人身后忽然发出一声爆呵，王渤川顾不得体面，一把抓住男人，“你说她叫什么？！”
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反应这么大，脑子有点短路，思考了一下他说的这个‘她’是谁，“王院长，你这是怎么……”
而王渤川却没这个闲工夫等他回答，懊恼地拍了一巴掌在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没想到这里……”
说完他猛地转头看向男人，“你刚刚在我面前故意那么说，还让我特地下来是那小子算计好的是吧！他倒是一点都不费力！就是可惜没用在正道上！偏偏让……算了，等到时候我再找你算账！”
他留下这么一句，就立刻小跑着朝着宋暖二人离开的方向一边叫喊着一边追了过去，只留下男人一人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忽然，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
“欸！你们等等！陆、陆教授，宋小姐！”
王渤川费力追了出来，跑得全身的肉都在抗议，腹部也一阵钻心的疼。眼见前面两人的背影，结果经过一个拐弯，人就都不见了。
他在原地四处望了望，明明刚刚还在眼前的两个人竟然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跑了几步，他差点岔了气，弯下腰捂着腹部缓了一会儿，再次直起身原本笑眯眯的一张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他*的！”他向旁边吐了一口痰，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放到嘴边。
如果早知道那女人竟然如此有本事攀得上这么一艘大船，他何必露面露得这么早，就让甄家那个黄毛小子去斗就好了，哪像现在……
想到这里，他把未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灭，嘴里又暗暗骂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而在在他仅仅一墙之隔的角落里，宋暖冷冷地看着那人走远了才转过头看向被自己拉过来一起躲着的人。
陆恩宁半垂着眼眸，没什么外露的情绪，宋暖却没这么沉得住气。
“你说话。”刚刚她扔下那样的话就离开，被她一路拽着也没有反抗，倒让宋暖拿不住她的想法。
闻言，陆恩宁抬眸看了过来，纵是这样被她拉入墙角也没有丝毫不满亦或者是生气，视线相对的一瞬间宋暖有一种被看穿了的错觉。
此处是花园的一角，午后的阳谷已经变得柔和下来，在他们的左手边就是一对坐在葡萄长廊中的年轻夫妻，摆弄着孩子轻声说着话。
而她们的位置则恰好被一处灌木挡住，只能听得到孩童咯咯的笑声以及夫妻的谈话声。
“宝宝昨晚吵，一会儿你去房间里多睡一会儿”
“嗯，晒一会儿太阳再回去吧。”
……
“还不放开？”陆恩宁抬起被宋暖紧紧抓住的右手，压低了声音说道。
宋暖耳朵里听着旁边的路人夫妻的对话，也莫名多了一股做贼一样的不自在，可看着面前的人，她却不想那么听话放开她了。
“那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刚刚说的话让你生气了。”宋暖撇开脑袋，看向一边，握住她手腕的手指松了松抓得更紧了。
陆恩宁没有再说话，抬起的手腕又垂了下去，只是轻叹一声。
“我没有生气。”
半响，她这样说道。
“你骗……”
附近的那对夫妻像是终于把婴儿哄睡，低声说着喁喁私语并起身推着婴儿车动身向她们这里走来。
宋暖猛地噤了声，条件反射地一下子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陆恩宁。她们虽然被一丛灌木挡住，但经过这里的时候只要稍稍注意还是可以看到。
但她刚做完这个动作就察觉到了不妥，陆恩宁漆黑的眸子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手掌下的嘴唇似乎动了动。
是啊，她们本来也没做什么事，顶多是偷听到了人家小夫妻的一两句闲话，被看到也没什么。反而是这个样子被人看到才会更糟糕吧……
你也不想被人知道的吧，老师……
宋暖看着那对眼睛，脑子里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句对话，自己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脸顿时就烧了起来，手就这样举着，拿开也不是继续捂着也不是。
一直等到那对路人夫妻走远了，她才猛地撒手向后退了一步。
“陆不，教、教授，我刚刚、我只是……”宋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连两只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尤其是左手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陆恩宁唇间的温度。
此刻更是像炭火一样的烫……
宋暖轻轻搓着掌心，心跳早就不受控制，足足在原地静了几秒才抬起头。
却见陆恩宁双手抱胸轻轻靠在墙壁上，歪着头，静静地看着宋暖。似乎将她的所有动作全都尽收眼底，微微皱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咳，教授。”宋暖轻唤一声，不知怎地，陆恩宁这个样子让她好像更加紧张一点。
“嗯？”陆恩宁眼中重新映出宋暖的影子，下一刻就收回视线起身向外走去。
“我对你刚刚说过的话没有任何看法，在合同生效前你我也只是师生关系，别的……”
她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宋暖，眼里像是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
“应该也不会有……”
角落里的阴影将宋暖笼罩着，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影子的暗影，和面前只有两步远的陆恩宁之间就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跨也跨不过去。
宋暖的指尖也逐渐冷了下来，她眼神怔怔，没有明白陆恩宁说的是什么意思。
别的，到底是指她有意留给她的首席位置，还是……
“今天就到这里，我送你回去。”
没有多给她思考的时间，陆恩宁眸间微闪，接着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