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周日有雷阵雨，秦晚霁抬头看了一眼当空的艳阳。
心里嘀咕这天气预报到底准不准。
渐渐的秦晚霁发现车窗外的景致变得熟悉起来。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商店，熟悉的餐馆。
遛鸟的大爷们依旧在那家馄饨铺子前逗鸟又唠嗑。
只是他们和秦晚霁的记忆里相比，街道似乎没有记忆里宽，商店也变得破旧，大爷们看起来腰背更弯，头发更白。
这是时间走过的痕迹，在人和物身上留下的痕迹。
车子缓缓拐进了秦晚霁最熟悉最熟悉的地方，一时间强烈的归属感和归家的安全感席卷着她。
这片小区的年份介于老小区和新小区之间。
从外观设施到小区内部环境维持的都挺好，唯独有点问题的是小区大门。
秦晚霁总是在过这个窄窄的门时容易出岔子。
就在刚才，如果不是她眼疾手快，差一点就撞到那个看起来书卷气很重的年轻女孩。
秦晚霁满是歉意地降下车窗和女孩赔不是，女孩挥手说没关系。
然而在秦晚霁抬眸看清她的面容之后，在那个女孩也看到了秦晚霁之后，两个人都尴尬的收回了视线。
秦晚霁神色冷了三分，接着踩了一脚油门就扬长而去。
门卫上新来的保安看着带他的师父脸上露出的鄙夷和戏谑，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哪知道这老头故意卖关子：“你来的时候短，慢慢你就知道了。”
怎么神神叨叨的？他疑惑的看了一眼师父，也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秦晚霁调整了情绪，拂了拂脸上有些乱的碎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周媛。
她本来面上是不快的，却在看清门外来人是自己女儿之后，喜笑颜开。
“姝姝回来了！”周媛喜出望外，“老秦，赶紧过来，不是前两天还嚷嚷着想你闺女！”
秦峥是从书房走出来的，虽然穿着家居服，但依旧透着浓重的老教授的气质，不过他说话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古板严肃：“小棉袄回来了？你老爸想你想得都快思念成疾了。”
秦晚霁的余光瞥见了被放在客厅角落的补品礼盒。
“我可不信。”秦晚霁说，“秦教授桃李满天下，哪会有空想我？”
比驶进小区更强烈的归家感，在秦晚霁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然而这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就连刚开始的那种归属感和安全感，也在进家门后的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
秦晚霁知道自己不再是曾经那个小女孩，而家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她以为幸福美满的家。
周媛循着女儿的视线，默不作声拿起角落里那些补品，将它们放到了专门放杂物的小房间里。
“不用放了，妈。”秦晚霁说，“我知道韩汐来了，刚才在门口遇见了。”
闻言，周媛的动作僵了一下，秦峥的神色也变得极不自然。
甚至家里的整个氛围跟秦晚霁刚回来时相比，也陡然不同。
韩汐，秦峥的学生，目前是研一在读。
秦峥面不改色的解释道：“你知道的，再过两天爸爸就生日了。”
言外之意是，她不过是过来看看她的老师。
秦晚霁的目光看向周媛，然而周媛却只想绕开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快快进来坐着呀，妈给你做的红烧排骨在锅里炖着呢，一会就好。”
“不是说让小慎也一起来？”周媛有些僵硬的把话题转开，问道，“他没空吗？”
几不可闻的，秦晚霁叹了口气。
她还是打算等正式离婚了，再把事情告诉父母。
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谎：“是，沈慎在拍新剧。”沈慎在拍戏是真的。
周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是，小慎那么红，工作也一定很多。”
末了又加了一句：“忙点也正常。”
岂料，秦峥在听完之后冷哼一声：“忙？我看他是根本没把姝姝放在心里，甚至都没放在眼里！”
秦峥自诩眼光毒辣，看人不会出错。
当初林芳若提议两家结亲时，他虽然觉得任何人都配不上他女儿，但是沈慎算是勉强过关。
面上他对这桩婚事一直都保持沉默，其实变相也是一种默认。
在秦峥看来，秦沈两家虽然涉及的领域不同，但是秦家起码往上三代都是大学教授，女儿也算出身书香门第。和沈家世代从商相比，某种意义上，在现在也算的上是门当户对。
把女儿嫁过去起码在物质上，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
而且沈慎为人他从小看在眼里，一切看起来都挺好的。
然而让秦峥没想到的是，沈慎也就和他闺女刚结婚那会，装了一年的好女婿。
“谁都忙，但是连陪老婆的一点时间都挤不出来吗？”秦峥说的义愤填膺，甚至两颊都因为生气而变得涨红。
“说工作忙的，那都是借口！”
他一阵慷慨激昂的为自己女儿打抱不平之后，家里却一反常态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随后周媛只是默默的站起身，说了句：“嗯，你们男人最懂男人。”
没什么别的原因，周媛只是又想起了之前那些事。
撂下一句“我去厨房看看锅”之后，就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韩汐的名字，变成了这个家的禁忌。
她是以秦峥最得意的学生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家里的，自然没有人会怀疑。
然而时间久了，谁都没想到，这层师生关系之下竟然隐藏着更为见不得光的关系。
这些事是秦晚霁在英国留学期间发生的。
等她回国后，事情早已经以母亲轻易原谅了他做结尾。
说来真的是怪，她原以为等她回国，父母一定离婚了。
伦敦的时间比国内晚七个小时，秦晚霁很清楚的记得，母亲总是在凌晨打来电话，用一种平静的裹挟着秦晚霁无法理解的痛苦的语气，跟她说：“我今天去你爸办公室，又遇见韩汐了。”
英国的水质并不好，秦晚霁才去不久，产生了严重的水土不服，而且同学之间似有若无的排他行为，让秦晚霁也遭受了一定程度的孤立，那时候她正身心俱疲。
但是她知道，作为被出轨的妻子，周媛应该比她更痛苦。
所以她竭尽所能的去分担母亲的伤痛，企图让周媛能从她这里得到慰藉。
矛盾的大爆发在一个月朗星稀，天空泛着微光的凌晨，秦晚霁按下接听键，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姝姝，妈妈要跟他离婚。”
接着就是听筒里不断传来的哭泣。
秦晚霁一直盯着窗外最远端若隐若现的杉木林，乌鸦聚了散，散了飞。
第一次，秦晚霁觉得她应该学会吸烟的。
直到黎明终于到来，哭泣声和抱怨声逐渐停歇，秦晚霁才温和但坚定地说：“妈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你们离婚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这之后一直到她毕业回国，秦晚霁都没有再听到过关于韩汐的消息。
周媛进了厨房，秦峥回了书房。
偌大的客厅只剩秦晚霁一人，归家后仅剩的一点温存，也消失殆尽。
秦晚霁竟然迟钝的发现，她在自己从小生活的，从小长大的家里，感受到了窒息。
甚至秦晚霁觉得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异常消沉，连最近一直给她发消息的况野，早上跟她发消息说今天有点事之后，也没了音讯。
午饭也是在一种极其古怪的氛围里进行的。
席间周媛还被汤水呛到，咳的很厉害，把秦晚霁吓了一跳。
好在没什么大碍。
用过午饭之后秦峥接着就回书房了。
让秦晚霁没想到的是，大概下午三点四点左右，家里来了一位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她难得回来，就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帮周媛做一做家里的卫生。
没想到周媛有点嫌弃地嗔怪她：“歇着吧，别去擦我那柜子，上次你打坏的我那个宝贝盘子，现在还没修复好呢。”
秦晚霁哑火。
虽然觉得被自己妈妈嫌弃不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但她承认，她确实在做家务这方面没什么天赋。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实验的时候手能稳的一批，做家务却毛手毛脚的。
恰好门铃响了，周媛打发她去开门，说也算是帮忙了。
没想到的是，门后站着的人，正巧就是今天在她微信里消失了大半天的况野。
他身上佛手柑的味道在开门之后扑面而来。
搞得秦晚霁整个人都蒙蒙的。
所以她没注意到况野此刻的表情跟自己一样，有些呆滞。
什么情况？为什么况野会出现在她家门口？
是追着来找她的？不至于吧？
秦晚霁的大脑这会飞速旋转。
冷静下来一点，她也想到了况野会不会是周教授或者秦教授的学生。
但问题是她没从爸妈那边听说过啊。
况野这么惹眼的学生，要是周媛或者秦峥提过，她不可能没印象。
所以她不敢确定，就没办法轻举妄动。
一时间气氛也变得极其尴尬。
“怎么半天没动静？”周媛从厨房诧异地探出身问，“是谁来了？”
嘴张开又合上，欲言又止，半天秦晚霁都没说出一句话。
她该怎么介绍况野？
“不知道，走错门了吧。”秦晚霁看一眼跟她家入户门一般高的人，说的有点心虚。
周媛在看清来人之后带笑说了声：“是小野啊。”
“傻丫头，说什么呢，这是你爸的学生。”她并没有注意到女儿脸上的表情。
“师母好。”况野微微欠身道。
还真是秦教授的学生啊……秦晚霁松了口气。
那边况野已经熟练地换好了鞋，然后轻车熟路把带来的礼物放到了客厅的一角。
秦晚霁不禁有些惊讶。
反观自己妈妈对况野的态度也非常熟稔，一边倒茶招呼他坐下，一边喊秦峥从书房出来：“老秦，你学生来了。”
后知后觉，秦晚霁才从况野似笑非笑的嘴角看出了端倪。
既然这样怎么不早说，害她紧张了半天。
直到周媛的身影往书房走，确定应该是看不到客厅发生了什么之后，秦晚霁才剜了他一眼。
这小孩一定是故意看她出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