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阁是江湖第一刺客组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武林高手,只要钱到位凌霜阁通通刺杀不留活口。能上凌霜阁生死簿的名字都不是什么善茬,雇主也一样。所以凌霜阁一直对外宣称“替天行道”,收钱收得特别的心安理得。
当然了凌霜阁也有业务能力极差的刺客,找错对象杀错人也时有发生。譬如刺客君问鹤,前几日让他去杀月令山庄庄主,庄主有没有死不知道,他把雇主给刀了。
凌霜阁左使华陆把人提到跟前问话:“你把雇主杀了,那谁给我们银子?”
君问鹤皮相生得极好,五官仿若工笔画雕琢,眉毛、眼眸、鼻梁、薄唇,外加白皙清透的脸皮,无不是女娲的得意之作。他腰背挺拔像翠竹般直愣愣地站在前面,皮革腰带勒紧出他的腰线,目光下移是一双笔直的大长腿。那张清隽俊逸的脸上平静如水,望着华陆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君问鹤道:“月令山庄庄主出一百两,雇主出两百两,你故意透露消息给月令山庄庄主,他又给你两百两。你两头吃拿了五百两银子,按凌霜阁的规矩,两边竞价杀钱少的,我不杀雇主杀谁?”
华陆拍桌而起怒道:“还在狡辩!”
君问鹤双眸微暗,冷哼一声:“我忘了,你还私吞了雇主儿子买凶杀亲爹的钱。明账两百两,你兜里可不止两百两吧?左使大人。我如果真杀了月令山庄庄主,你是不是要栽赃嫁祸我杀真雇主?”
“你有何证据证明?”
“三方的契约在我手中,上面可有你的笔迹,阁主一看便知。”说完,君问鹤伸手探入了衣襟,扯出契约的一角,华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见华陆紧张地吞咽口水,他低低笑了笑,拍拍胸口护好证据。
凌霜阁的印章是有特殊香味的,一旦印上香味经年不散,江湖中人只认这个味道,做不了伪。
华陆气得想吃人,可君问鹤有他把柄不好发作,只得熄火消气,点头哈腰搓手谄媚道:“君问鹤,银子你四我六,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见君问鹤不为所动,华陆忍痛继续加价,伸出五个手指:“五五,不能再多了。”
君问鹤最看不上他这种小人行径,他要的只是能正常拿属于自己的那份银钱罢了。姓华的平日栽赃嫁祸不算,还克扣下面人的银钱,他这次就是为了帮兄弟出头。
“银子我不要,凭证我先收着,你好好做个人就行,我会一直看着你。”君问鹤转身就走,华陆阴恻恻地望着他离去。
君问鹤才出门就被众人簇拥,刺客们终于出来一口恶气。
“别看君问鹤平日不爱搭理我们,关键时候还得靠他。”
“今后姓华的看他还敢不敢惹我们。”
“……”
君问鹤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倒是美滋滋的。有了那小老儿的把柄,以后弟兄们都能过得舒坦些了。
他垂眸理了理袖口,口是心非道:“不必,我只是在为自己讨公道而已。”
众人笑容僵在脸上,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可心里还是冷了一茬,渐渐的君问鹤身边没有了人。
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过无数次,大家都习以为常,君问鹤也不在意。
他穿过枝繁叶茂的连廊,树影斑驳,碎光散落在君问鹤身上,他的眉眼随着光影忽明忽暗。他只需停驻再稍稍抬起眼帘,微光下的半张脸足以叫人挪不开眼。这等容貌生于富贵之家必然是锦上添花,可生于积贫之家那就是怀璧其罪。
君问鹤出身卑贱,原是神武大街上流浪的乞儿,因长相出众误以为是女孩而被老鸨带回青楼,后又转手卖给南风馆逼着做接待男客的小倌,他不愿意便咬伤人跑了。后来被不识货的人贩子以三文钱贱卖给凌霜阁,从小学习杀人的技法,为凌霜阁卖命小半辈子。
阁主君清安是个心软的主,当年她还为右使时见君问鹤可怜,便收了他做弟弟,还给他取名君问鹤。托她的福,这些年君问鹤过得比一般人舒坦,当然了,风言风语也不少。兄弟们虽不曾在他面前说过,但他心里门清,凌霜阁有多少人把他当作是阁主的男宠。他得了便宜,这混账话就是当耳旁风,刷的一下就过去,伤不着他。
他一如既往晃悠到生死簿前,照着赏金挨个挑,所谓的生死薄就是张贴在红榜上的悬赏令。身为刺客日常任务之一便是揭榜,领牌子出外勤。
手指往上移动至五百两赏金时,曲起指关节敲了敲木板,画像上的人五官端正与其他妖魔鬼怪形成鲜明对比。画中人眼尾上挑,眉头下方、鼻梁左下有一粒红痣,“萧忍冬”三个大字赫然写在一边。
君问鹤毫不犹豫地扯下这张画,在手里揉做一团走上领牌子的门房,砸醒了正打瞌睡墨滔:“老墨,记名,领牌子。”
墨滔被他吓得心绞痛,捡起地上的纸团放桌案上平铺开来,瞧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砸吧嘴:“萧头也是个有出息的,江湖追杀令都下到老东家这来了。”
萧忍冬,凌霜阁第一大叛徒,四年前弄死老阁主炸了兵器库,搭上江湖第一盟绿林盟成了座上宾,狐假虎威得罪不少人,恨萧忍冬的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不恨他的只觉得他是个公然背刺东家的二五仔,并以他为耻。
当年君清安之下便数萧忍冬地位最高,他们这位同门师兄那是天天整花活,凭一己之力得罪所有同门。
其中得罪得最过分的便是君问鹤,好死不死这回悬赏令落到他手上。
君问鹤伸手:“牌子。”
墨滔耸耸肩,从身后的架子取下令牌交到他手中,慢悠悠靠回座椅上,扇了三下蒲扇。
墨滔狎昵地瞥了他一眼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萧头为人虽混账,对你却是极好的。”
萧忍冬有个路人皆知的习惯,那就是好男风。平日最爱对白白净净、瘦瘦高高的师弟动手动脚,至于师弟是谁……
君问鹤脸色一青,冷哼一声:“你那么羡慕,咱俩换换?”
墨滔想了想那画面,一阵恶寒,拒绝道:“不了不了,无福消受。”
“话又说回来,你揭的悬赏令金额数大,失败了惩罚可不轻呀。”
墨滔没有借着说下去,暗暗瞄他的脸色,深呼一口气用蒲扇挡住脸。
君问鹤抽出腰间的佩刀,抹布一擦,锃亮的白刃上闪过一双清澈冰冷的眼睛:“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失败,萧忍冬这样的货色就应该去见阎王爷。”
据可靠消息称,萧忍冬七月七会在松阳游湖,君问鹤马不停蹄的跑了三天三夜赶到松阳县。松阳境内有片风光大好的湖泊,湖上常年有几艘画舫停驻,后面的老板乃是江湖第一风流公子谢无情。风流公子做的买卖,当然是风月场上的花样,他专门在画舫上养众多美人供达官贵人赏玩,经常是供不应求,原因无他,美人都是他风流公子亲自挑的,那模样身段得拔尖才能入得了风流公子的眼。
君问鹤才落脚客栈,便迎面上前来一位衣冠楚楚的俊俏公子,这人面若初开的桃花,齿白如深海珍珠,身段那叫一个弱风扶柳,细腰盈盈一握,一把折扇夹在指尖,虽然姿态过于妖娆却未染半分风尘气色,只见俊俏公子唇齿微微张开惊呼:“不得了不得了,这打头一天出门,便叫人遇着神仙哥儿下凡,真是我谢某人的好福气。”
“在下谢无情,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谢无情的那双狐狸眼透着光,像是八百年没见过活人妖精,垂涎君问鹤的皮肉似的,叫人毛骨悚然。君问鹤心头一怔,这风流公子长得倒不像是传闻中那般猥琐,只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别人都自报家门,他也不好得捂着自个的姓名,拱手抱拳利落回应:“君问鹤。”
谢无情绕着他转了两圈,打量着他浑身上下,啧啧称道:“不错,真不错。”
任谁被当做一件玩物欣赏都会很不爽,君问鹤冷着张脸:“谢公子若是没什么事,我就要回房歇息了。”
“且慢,鹤郎若是不嫌弃谢某人,可否随我一同游湖赏景?”谢无情这话倒是说得委婉,君问鹤身躯微微颤抖,一声“鹤郎”出来他差点想拔刀砍人,他抑制住自己的冲动,心里讪笑道:“游湖赏景?哈,还不如直接说让我上画舫接客。”可转念一想,他接近萧忍冬的机会不就来了,于是皮笑肉不笑道:“那在下就承了谢公子的情,也来赏一赏这名扬天下的松阳湖。”
谢无情朝着店家招招手,店家赶忙小跑着过来,谢无情心情舒畅道:“鹤郎在松阳的一切开销都记我账上,你等可都听明白了。”
店家小心翼翼抬起眼,记下君问鹤的容貌,便点头道:“小的明白,恭贺公子喜得良人。”说完,又笑着朝着君问鹤祝贺:“恭祝郎君日后飞黄腾达。”
君问鹤保持微笑,与谢无情含情脉脉的眼睛对视一下后他转移视线,挑起半边眉梢,纤细白皙的指节刮了一下鼻头。
这一幕正好落入楼上某人的眼中。
从廊窗投射的光束分隔那张苍白的脸,鼻翼上的那粒红痣在光线中显得格外的妖异,他的眉骨如冰窟结晶雕琢班冷峻,面无表情时总会给人一种凌厉之感。偏偏生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竟然柔和了那份冷意,叫人错以为这人极其好说话。
若不是他一只手掐着别人的脖子,倒还真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人。
“君问鹤?他来作甚?”
被掐住脖颈的男子随他的目光看去错愕道,声音像是树叶卷起做出的音笛,漏气。
萧忍冬收紧起自己青筋突起的手指,下睨男子逐渐涨红的脸色,眼尾缓缓上扬得意道:
“当然是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