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末对着案件的档案说明,一行行迅速地录入电脑,直觉突然告诉她,似乎谁在路过她的时候慢下了脚步。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抬头……利落的短发、金属蝴蝶发卡、接近葡萄色泽的瞳孔正笑着看她。
与谢野晶子捧着一只装满日用品的购物纸袋在她身侧,似乎刚刚从便利店那边购物回来。
“……晶子小姐?”永末感觉到微弱的不解,更让她不理解的是对方突然像哄小孩一样从纸袋里边摸出了一盒薄荷黑巧,放在了她的手边。
这段在侦探社帮忙的时间她很少见到对方。
作为武装侦探社的御用医生,以永末的时装效果,压根不存在需要见到她的场合……单就熟悉程度来说,永末其实不觉得自己跟对方存在有如此良好的私交。
虽然心里甚是迷惑,永末倒也没有推拒的意思。
她其实有点怀疑是自己这段时间太过空闲,随机拉取一个摸鱼的社员、呃或者文员去顺吃美食街的活动被发现了……所以才会被当作什么奇妙的吉祥物投喂。
不过作为回报,她还是立即提问了,“……谢谢?晶子小姐,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与谢野晶子被她生涩的反应问住了,有时候她会觉得永末像是某个社会化程度只做过部分的机器人偶,对于接纳别人的好意这块格外缺失。
但与谢野的社交技巧没有永末这么贫瘠,而且要说疑问的话,她是有一个问题一直没能问对方,只是一直没能寻找到什么好的时机。
“最近没什么大事,只有警局请教乱步先生的那些小案子,尚夏不是正在帮忙归档吗……不过要说近期侦探社有什么安排的话……
你要跟我一起去见一见新社员吗?”
永末闻言,理所当然地径自起身,似乎打算就此变成对方的背后小挂件。离开的时候她信手按下锁屏,剩下的工作被她直接甩给了脑内的系统。
其实这些工作内容对她而言只是在打发时间,真的要有效率,系统做完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
相比之下,最近反而是工作以外的一些异常在困扰着她。
在回归到正常的时间线后,永末最近总感觉到某种隐约的空无,好像不知不觉丢失了什么。
这种异常最明显的一次是跟中也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知道自己不习惯任何的煽情时刻,明明应该有所触动的时刻,她会产生“理智上可以理解,感情上毫无波动”的出戏感,但……先前相处的几个月,她已经接纳了对方作为朋友,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感受到了格格不入,想要转身离开。
不能理解,这次的对象是自己。
明明之前想要让中也能解除烦恼,发自内心地笑起来的心情是真的;明明为此而做出努力,从准备的过程里边感觉到的满足也是真的;明明已经相识超过半年时光,从这份友谊里边得到的温暖也是真的……为什么偏偏在最后的时候,她却好像对结果已经没有感觉了呢?
就好像曾经抓在手中感受过的,自己对对方的友谊,突然哪里都找不到了。
“……尚夏?”耳边的呼唤重新拉回了思绪,永末蓦然回视出声的人。
在安放完日用品之后,她们转道去往电梯井,往下的电梯中人员进进出出,有某个时刻正好只有她们两人。
与谢野在她直勾勾的目光下,伸手捋了捋耳后的发丝,同时拨开了她的视线落点,“我是在说,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这很难不记得……虽然对于眼前的女性来说是三年前,接近四年之前,但对于永末来说只是几天前。
她直白道,“……我突然失踪那次吗?”
与谢野好像从她的坦白中理解了什么,微微朝她俯身,染着唇彩的嘴唇贴近了她一点,永末从她的表情中解读出了认真。
“是的,尚夏。你当初拨打的那个号码,是从哪里得到的?我应该只告诉过一个人。”
“……是对晶子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应该说是吗?”与谢野一怔,不过很快变作洒然一笑,她的姿态中已经有专属于大人的那种,对于过往经历的从容,“只是答应过会不管是谁来求助都帮他一次?”
“……如果还有别的,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仅此而已吧。”毕竟当初他几乎耍了整个常暗岛和日本政府……事后还直接失踪了……虽然似乎这些年一直有隐约的活动传闻,但到底是死是活,她一无所知。
……未来的我,会变成对于她来说的重要之人吗?这个念头轻微拨动了永末的心弦。
“没有问过乱步大人吗?”永末问道,很快在晶子无奈的微笑中领悟了,“……时机不到,还是别的理由不能解答?乱步大人在奇怪的地方还是很有保密的意识呢。”
“是好的结果吧。”说完玩笑话,永末迅速正色了,“虽然我的了解不多,只是得到了他的帮助,但是,既然在那个时候他还能恰如其分地伸出援手,至少他的安危尚且不用担心。”
“比起那些,我还是更想知道……晶子小姐跟他曾经发生了什么,有机会的话,还请告诉我吧。”
……
最后还是没有被带去见到新社员,在电梯半路,没来上班的文员小姐打来了电话,说遇到了连环车祸,侦探社的医生义不容辞地被借去帮忙了。
“所以是要我一个人去见新人的意思吗?”永末觉得不太可能,她还没清楚自己在侦探社的定位呢……应该介于外包和兼职之间?对正式社员具有考察性质的工作轮不到她来做吧?
“……尚夏没准备留下来吗?”晶子反而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但永末还没来得及细问,人命关天的医生已经丢下一句“你可以的!”就匆匆出发了。
……侦探社对人的信任度是不是有点太高了?难道是默认所有人都是好人吗?
……她在这里打工的这几周难道不是单纯地因为没事干在打发时间,顺便报答一下侦探社吗?
永末深感宇宙猫猫,而更坏的消息还在后头。
“乱步先生打了电话,说他刚好查完了案子,可以去看一眼新人。”文员跑下来跟她汇报道。
这个没有问题。
“他说拐过一条街的饭馆就是……所以!他是一个人出发的……!”
这个也……等等,这就有大问题了!
“他出发了多久了?”永末沉默两秒,问道。
“五分钟。”文员小姐一脸沉痛,对她点头。
好的足够名侦探迷路了。永末默默在心里更新了当前任务,把【去捡一个名侦探】的优先级排在了【去见社内新人】之前。
……
“……先说好,我没有迷路!”江户川乱步抢先说道,“你看,这位就是新人先生!我已经在路边捡到了!”
永末没有纠正他到底是谁捡到谁,在他身边,被他垫脚搭着肩膀的红发少年呆了一下,很单纯地接话道,“嗯……我被捡到了。”
永末发现他的时候,名侦探已经有点丧气地跟自己的小披风一道坐成一团,累得不得了了还记得等在有监控的地方。
明明是红发少年路过他的时候,倒了几步回去的。
但是……该说不说,这个人有点脸熟啊。
“……先回侦探社去吧,或者去那边咖啡店聊?”永末把路上随手买的蓝莓包塞进名侦探的手中,又扫了新人君好几眼。
三人迈出回程的脚步后,她有点忍不住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织田作之助。”最初跟少女有过一回照面的好心人提醒道,但看到少女脸上那种“这是谁”的表情越演越烈,他原先存在的惊讶逐渐被微弱的无语取代,最后都融化在他读不出表情的脸上。
【……就是那个!那个我们刚刚登录见到的,超麻烦的家伙!】系统都憋不住提醒了。
永末终于从犄角旮旯里边扫出了对他的记忆,她恍然大悟,“所以……之前说的新人就是你吗?”
“是指我吗?”红发少年脸上也出现了微小的困惑,“……是有人推荐我来侦探社工作,听说这里缺人手,工作内容说不定很适合我……所以我就过来了。”
“是哦!被‘好心路人’推荐过来的新人社员!社长知道之后就叫我来看一眼。”
江户川乱步接话道,他仿佛解明了一切真相,只是全不在意,“如果你也愿意留下来,这个季度就是侦探社的大丰收了!”
……指她之前错过的那个offer吗?永末真的有点惊讶看向江户川。
他有点信口一问的意思,眼睛还是半眯着的,语气却很笃定,“是哦,我是说,留在侦探社。不是暂时的那种。”
黑夜,还是白天,全新的选项再度出现在她面前。
……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虽然没有明确的公布,但之前她对港.黑隐瞒异能力,又卷入了悬赏事态,身上具备了太多的疑点,再回归港口mafia的话,不知道会被森首领怎么裁定罪责……又要付出多少,被利用到什么程度才能得到“宽恕”。
离开港.黑……把“永末尚夏”的过往以死亡的方式抛下,离开横滨算是一种选择;被侦探社收留,在侦探社的庇佑之下,成为社员是另一种选择。
这段时间她度过得安逸、和平,照顾着她的侦探社的大家也都是好人。
为什么不选择更轻松的那个地方呢?
但在应答出口前,某种隐约的、古怪的……被指引感,同时出现在了永末的心里。
这一切存在前提条件……需要那个人,太宰,对她的行踪不做追究。
如果他有所安排的话……
不,不对。
他已经安排过了。
为什么会出现在和侦探社有关的医院……为什么会很顺利地被接纳在侦探社……为什么乱步会很放心似乎不担心任何报复……种种片段乍然闪过脑海。
“……这也是他的想法吗?让我留在侦探社……”永末好像理解了,但仿佛又坠入了更深的迷雾之中,“嗯,算是一种另类的‘放我一马’吗?”
江户川乱步“唔”了一声,眼睛略微睁大了一点。
永末看到那片翠色轻轻地波动了一下,好像戳一下就会流淌下来。
他总是先一步就能读到结局,反倒是局中人执迷不悟。
“这段时间,承蒙大家照顾。我过得很开心……但我,好像没办法这么做。”说话的人用柔软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次拒绝。
光明的、平静而精彩的、属于白日的坦途就在跟前,大门已然开放。
但门前的玩家做出了选择,“抱歉啦,名侦探大人……我还是想选择有他的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