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郡守府的厢房内,尤锦一已经连续几日未曾出门,整日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冯天佑时常来,二人会一同用膳,尤锦一食的不多,连带着冯天佑也没有什么心思,她虽然不提及她的夫君,可言谈举止之间处处都在诉说:她的夫君未归。
这一日,丁辉急匆匆的踏入厢房小院,声音中带着殷切:“今日天色尚好,我家公子想要邀夫人一同游湖,不知夫人能否应邀?”
其实这几日,他已经或多或少的传过不少类似的话,奈何厢房中的夫人不是以天气炎热就是以自己身体不适拒绝,搞得冯天佑很是苦恼,连带着他受了不少责骂。
日光没入云层后,微风徐徐带着一丝凉意,正是适合游玩的好日子。
丁辉垂着脑袋,希冀着厢房中的女子能应下。
此女已被公子虏至府中数日,除了用膳,难以靠近半分。
他那风流成性的主子,哪里有那么大的耐心,遣他来厢房前,已经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我家夫人有些暑热,不能出行,怕是要辜负公子一番美意了。”
帘幔掀开,出来的是夫人身边那位持剑的婢女,与其说是婢女,倒不如说是女护卫。
再一听这话,丁辉冷汗直冒。
“麻烦姑娘再通禀一声,此处毕竟是郡守府,主人相邀,客人哪有不至的道理。”说的这么直白了,厢房里的那位总能明白些吧。
只见楚竹斜睨他一眼,不情愿的返回房中。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神情一如既往:“我家夫人困乏,已经歇下了。”
丁辉瞧着刚刚升起照亮世间一切的太阳,心里嘀咕:这刚起身,又歇下了?
这话他哪里敢回主子,不死心的往厢房内看了一眼,想要再看的仔细些,却见楚竹挪了几步,将他的视线完全挡住。
丁辉无奈的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厢房。
尚未离开小院,迎面撞在一个人身上,本就因为没有请到人,心里烦躁。如今有人撞到枪口,他自然忍不住心中怒火,破口大骂起来:“哪个不长眼睛的玩意,敢撞你爷爷我……”
怒火尚未发泄完,抬头看向那人时,骇的双腿发软,径直跪下:“公……公子,奴才不知是您……”他话未说完,猛地开始掌掴自己,“公子饶命,奴才知道错了。”
冯天佑看着不远处的厢房,后牙槽都要咬烂了:“还不肯出来吗?”
听到冯天佑如此说,丁辉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顺着冯天佑的话说下去:“那位夫人也是深情,公子何不从她夫君身上下手,若是他肯休妻,公子若想得到那位夫人,岂不容易?”
见冯天佑不为所动,丁辉继续说道:“夫人定是不清楚公子的实力,若是知晓,必然对公子情根深种。”
冯天佑眉眼微垂,暗淡的眸光重又染上希望:“你的意思,她会爱上我?”
丁辉一怔,随即点头,他哪里知道那位夫人会不会爱上他,但眼下情况也不允许他不知道。
“那是自然,我们公子何须人呢,清河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后清河郡都是您的,那夫人如今在清河郡,自然也是您的。”
冯天佑欣慰笑了起来,一腔怒火瞬间消散:“说服她夫君休妻的事就交给你了,本公子去瞧瞧她。”
丁辉如获大赦,毫不犹豫的即刻起身,离开小院,马不停蹄的奔向大牢。
厢房前人影微动,瞧不真切里面的景色,冯天佑立于门外,罕见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听闻尤小姐不舒服,在下前来探望,不知可否方便?”
他不自觉的为她换了称呼,以为自己会同丁辉一样,被晾一会,没想到过了半晌,楚竹出来请他进去。
他微微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竹请他进去的动作。
透过纱帘,他瞧见尤锦一斜靠在榻上的身影,心中腾地升起一阵心疼:“我这就命人去请大夫。”
“咳,不用劳烦冯公子了,是我身子骨弱,受不得一点惊吓,如今夫君入狱多日,我实在无心安眠。”
未提及她夫君的时候,冯天佑的脸上尚存温柔,听到她提及那关在牢狱中的夫君后,神色顿时一变。
“实不相瞒,你夫君之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尤锦一用锦帕掩唇,依旧掩盖不住脸上的惊恐神色:“我夫君向来遵纪守法,怎地就没那么简单了?”
冯天佑一脸愁云,似欲言又止:“夫君可曾想过同他和离?若真出什么事,你也不必受他牵连。”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看见尤锦一摇摇头,眼中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坠落:“我们既然结为夫妻,自然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冯天佑抿紧唇角,不甘心。
“那你可曾想过,他并非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在你看见的地方,他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模样,你还能接受?还能接受他是你的夫君吗?”
尤锦一怔住,素日里同她争辩不休的那个人,在她生命陨落之时掉落的那滴炙热的泪水。
“冯公子是何意?”
“你不愿同他和离,可知他为了荣华富贵要休了你。”冯天佑煞有其事,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会。”尤锦一理科反驳,意识到前世意识到是箫羿清将她送给何云军的时候,她亦是尤不可信。
“尤小姐,以你自身的条件,你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更在意你的。”
冯天佑说急了,上前走了两步。
楚竹下意识的挡在尤锦一面前,冯天佑瞥了一眼,只得无奈的停下脚步。
“找个更好的?”尤锦一低着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冯天佑的话,蓦然,她抬头询问:“你可知他是谁?”
冯天佑一脸不屑:“管他是谁,在清河郡我爹就是土皇帝,大大小小的事,我爹说了算。所以你应该看清楚,谁才更适合你。”
“可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只是途径此处,并不是清河郡人。”尤锦一眼中的泪水止住,她抬手擦拭着眼角的泪珠,有些茫然。
“那有何干系,只要你点头,我定有办法让他与你和离。”
尤锦一的反应给了冯天佑莫大的自信,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强调自己的权利。
“冯公子说的轻巧,即便和离与我名声无损,可我孤女一个,又如何生活?”说到伤心处,尤锦一眼中又蓄满泪水,泪水滴落前,她扫过一旁的冯天佑。
见他急于证明自己,却又不知如何做时,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若尤小姐有意,我自愿迎你入府。”
尤锦一倏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又立刻垂头,如将要出嫁的姑娘一般,害羞的神态一览无遗。
“冯公子可已婚嫁?”
冯天佑登时一愣,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年龄已不算小,孤儿已经娶妻。”
尤锦一仰头叹气,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我与夫君明媒正娶,我是她的妻,即便是死,也不愿为人妾室。”
“是妻是妾又有何不同?我宠你爱你,你与妻又有什么分别?”听她如此说,冯天佑燃起的希望熄灭,他着急的想要证明他待她与他的妻不同。
“对你们男子来说,确实并无不同,不过都是你的女人。”尤锦一手指捻着锦帕的衣角,有些哀怨,“若是有朝一日,女子同男子一样,拥有多个夫君,你们是不是也不在意大小。”
尚未听完尤锦一的话,冯天佑神色已然大变,他从来没有想过女子多夫是什么场景,如今听她讲来,只是想想都难以接受。
“那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女子自古以夫为纲,自然所有事以夫为准则。”
瞧着眼前磕磕绊绊解释的冯天佑,尤锦一蓦地想起箫羿清的那番话,女子应当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从未真正在意过她的感受,如同世间的大多数男子,认为女子只是他们的附属品。
所以他才能做到像礼物一样,将她送给别人。
“即便你是他的妻,他不一样可以休你,我可以向你保证,独宠你一人,所以妻又算什么。”冯天佑再一次表明自己的忠心,好像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可是连她只是提出要成为他的妻,他都做不到。
冯天佑张嘴,还要说什么,却被尤锦一蓦地哭声打断。
“若是夫君休妻,我也不必活了。”
尤锦一掩面哭泣,时不时的看一眼冯天佑。
冯天佑意欲上前,被楚竹拦住。
“你别哭,此事我定能想出两全之策。”冯天佑焦跺跺脚,见自己在这里也无事于补,于是转身离开,寻找丁辉。
帘幔掀起又落下,脚步声渐行渐远。
厢房内方才还斜靠在床边病恹恹的尤锦一已然站起,锦帕下洁白无瑕的脸上根本没有一滴泪水。
她同楚竹默契的出了门,二人轻巧的上了屋檐。
好在从一开始冯天佑没有防着她们,厢房院中的人并不多。
“一个个的都不想为人妾室,可自己也不想想,成为我的妾室也比成为某人的妻强。”冯天佑边走边嘟囔着,行至台阶处,干脆撩起衣摆,一步算作两步跨了上去。
哪曾想迎面又撞上冒冒失失折返回来的丁辉。
冯天佑今日已经被撞了两回,心中的怒火自然压不住。
就在丁辉跪下的时候,抬脚踹了上去:“是不是本公子太给你脸了,无法无天。”
丁辉哪里敢怠慢,顾不得身上的酸痛,立马爬起来跪在冯天佑面前:“公子息怒,是奴才的错,急着回禀夫人那夫君的事,竟忘了自己的眼睛,还请公子责罚。”
冯天佑挥挥手,示意他起来。
丁辉这才颤颤巍巍起身,方才撞到冯天佑前听到他嘟囔的那句话,于是大着胆子询问:“难不成这位夫人也同那胡朵一样不为妾室?”
听到胡朵名字的那一刻,冯天佑脸上明显多了一丝晦气:“那个死丫头怎么能同尤小姐相提并论,”随后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她竟然还敢逃跑。”
“公子,那胡朵已然定罪,掉脑袋是迟早的事。”
冯天佑愤恨不已,手重重垂在廊柱上:“她宁愿杀人,也不愿入府为我的妾室。”
他之所以如此愤怒,并不是因为他深爱胡朵,更多的是因为胡朵挑战了他身为男子的权威。
“那人怎么说?”冯天佑深深叹气,踏步而去。
至于丁辉会回答了什么,屋檐上的主仆二人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