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考究的厨房里，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其中忙碌着。
水槽上方是大窗户，窗外是绝美晚霞，可水槽前的人却无心欣赏。
她正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清洗着面前水盆中的鸡毛菜。
这家雇主十分挑剔，老的、被虫蛀过的，通通得挑出来丢掉，只要最嫩最新鲜的。她只得一根根地拿起，360度地观察。
一阵挑挑拣拣之后，筐里的菜只剩不到原本的一半。
备菜耗时，但备好后效率陡增，三个菜很快便做好。
准备端上桌时，沈棠酥又皱起了眉。
说见不得菜里有葱姜蒜，也闻不得一点料酒的味道，却又偏偏点了葱爆小青龙和清蒸螃蟹。
小青龙倒还好说，上桌前把葱姜挑出来就行。
可螃蟹性寒，一般得配姜醋汁。
沈棠酥擦擦手，走出厨房，准备去问问雇主对姜的接受程度。
偌大的屋子，到处都是紧闭的房门。
不过机智的沈棠酥还是定位到了雇主所在房间，因为只有那间房隐约有音乐声传出。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敲门。
等了几秒，门内毫无反应，只有音乐声仍在继续。
正打算加大敲门力度时，手忽地停住了。
脑中蓦地闪过张姨的嘱咐——他不喜欢被人打扰，菜做好后敲门说一声就行，其余时间别去烦他。
沈棠酥立马收回手，拍了拍胸脯。
幸好及时刹车，否则要挨骂了。
回到厨房，她拨通了张姨的电话。
“哎呀，不吃姜就一点都不要放，管那么多做什么。”
张姨似乎在忙，有点不耐烦，很快就把电话挂了。
可是吃蟹不吃姜，真的很伤肠胃啊。
沈棠酥挠了挠头，思索片刻，眼睛忽地一亮。
见不得菜里有葱姜蒜。
那，把生姜隐藏起来不就行了。
她把刚做好的蘸料分成两份，又把少量生姜榨成汁，加到其中一个碗里。
两份蘸料被端上餐桌，分别放在螃蟹的一左一右。
问题完美解决，沈棠酥哼着歌，再次来到房门口。
这次敲门用的力度很足，音乐声很快变小。
但房间里的人并没出声，似乎在等自己说话。
沈棠酥清了清嗓子：“你好，菜已经做好了。”
“好的，谢谢。”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冷淡。
没等沈棠酥开口，音乐声又被调大。
好吧，看来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被打扰。
沈棠酥返回餐厅，从包里翻出便签条，趴在桌上认真写下两行小字，随后将其压在加了姜汁的蘸料碗底。
快速将厨房收拾妥当，碗碟放进洗碗机，她拎着鼓鼓囊囊的垃圾袋走出玄关，轻轻合上大门。
说起来，直到现在离开，她都还没见过这位神秘雇主的脸呢。
进小区是登记后门卫给开的门，进大门则是靠张姨给的一次性密码。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只是来代班一天，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垃圾丢进桶，沈棠酥快步走出小区。
*
这里是城西，而沈棠酥住在更西边，回去要地铁转公交。
去地铁站的路上，她买了块梅干菜烧饼当做晚饭，进站前正好吃完。
“青春没有售价，梦想即刻出发，杭城地铁祝你毕业快乐，奔赴美好未来。”
听到站内播报，抱着柱子站着的沈棠酥差点没哭出来。
她就是今年的毕业生。
普通大学，冷门专业，求职之路坎坷无比。
大四好不容易找了个实习职位，工资贴着最低标准线不说，公司还在转正前夕以表现不够亮眼为由将她裁了。
为此，沈棠酥失落好久，一直自我反省，到底哪里做得不够。
后来才知道，那是那家公司的基操——找一群清澈愚蠢的大学生，狠狠压榨几个月，转正前再一脚踢开。
用最低的成本雇到一群最愿意卖命的劳动力，还不用赔违约金，这份聪明连周扒皮都自叹不如。
所以，美好未来到底是谁在奔赴啊？
她现在连面试机会都寥寥无几，只能打一些零工维持生计。
想到这里，沈棠酥低头划开手机，通知栏空空荡荡。
其他APP的通知权限早已被剥夺，只有招聘软件有资格通知她。
看来又是无人问津的一天。
不过好在今天是周六，HR们大多不上班，这理由勉强能给她带来一丝安慰。
下公交车时，突然天降大雨。
一路小跑到家，整个人狼狈不堪，再一看卫生间门口，已经放了两个盆。
这说明她还需要等3个人才能洗上澡。
沈棠酥轻叹口气，回到房间，扯过门后微微发潮的毛巾，随意擦擦脸，然后便一屁股瘫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
这间10平米不到小房间内，此处是她唯一喜欢呆的地方。
因为书桌上方有窗户，虽然不大，但可以看风景。
今天工作的地方，厨房也有扇窗户，也能看到很好的风景。只不过人家的窗户有一整面墙那么大，厨房面积也比她卧室大了三倍还不止。
她什么时候才能住上那种豪宅啊。
想到这里，沈棠酥不禁自嘲起这份痴心妄想。
就算给这种豪宅做饭，她都是靠捡漏得来的。
他们只找经验丰富的阿姨，一顿饭200，而沈棠酥平日接单价只有60。
看吧，就算做家政，她都输在年轻没经验。
什么青春没有售价，依她看，压根就是一文不值吧。
还是早点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
第二天。
沈棠酥睡得正香，电话倏地响起。
她闭着眼睛摸到手机，刚一接起，听筒里便传来张姨洪亮的声音。
“棠酥，恭喜你啊，你通过了！”
“......什么？”沈棠酥含糊地答着，脑子一片迷糊。
最近没去面试，而且就算有，也不可能是家政公司的张姨来通知结果。
难道还在做梦？
“你昨天去的那家，很喜欢你做的菜，要跟你签合同！”张姨激动不已，“你不知道啊，给这家找到个满意的人有多不容易。”
自从一直服务那家的王姨辞职回家带孙子，张姨就被公司下了命令——尽快找到替代人选。她也一直很上心，推荐过去试菜的阿姨少说也有十多个了，都是经验丰富口碑佳的金牌，可那边竟然全都不满意。
昨天安排的人是赵姨，快到上门时间，突然说有事去不了，这才临时找上了清闲的沈棠酥。
没跟她提试菜的事，因为想着，这么年轻的姑娘肯定不太会做饭。
真没想到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了，这小姑娘做的菜，居然合了那位挑剔的主的口味。
沈棠酥还是很懵，只是去临时做顿饭，怎么突然说要签合同。
她揉揉眼睛，坐起了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见沈棠酥一直没吭声，精明的张姨立马察觉到她的犹豫：
“这家雇主虽说挑剔了点，但人应该不坏，你看王姨不是在那边做了快三年吗？再说五百一天，就做三顿饭，算得上是出手大方的雇主了......”
一天五百！
那一个月岂不是一万八！
干上几个月，助学贷款都能还清了。
沈棠酥听得两眼放光，忽然有点心动。
“不过那边要求签长期合同，可不能做两天就不做了。”张姨知道沈棠酥的情况，要的活都是些零散兼职，显然是把家政当作过渡工作，所以才特别叮嘱她。
“长期合同，那是多久？”沈棠酥问。
“至少一年。”
沈棠酥沉默几秒：“那还是算了吧。”
“别这么快拒绝嘛，再考虑考虑呗。”张姨不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那边没找到合适人选之前，你都可以回头找我哈。”
挂了电话，沈棠酥起床，去卫生间洗漱。
刷牙时还在纠结，但洗完脸就不再犹豫了。
虽然月入一万八，听上去极有诱惑力，但好不容易才读完大学，一毕业却去从事家政工作，她过不了心里的坎。
就算只做一年，可一年后再找工作时要怎么跟HR解释呢，只会被更加为难吧。
回到书桌，沈棠酥取了袋量贩装的麦片，开水冲开后当做早餐。
等麦片凉的过程，她划开手机，开始了一天的日常。
先海投一波简历，再打开各种日结群，寻找今天可做的工作。
对于面试，沈棠酥是矛盾的。
为早日找到工作，她自然希望越多越好，可有面试的话，那一天就很难找到活，也就代表一整天都没有收入。
其实她现在的情况，送外卖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
打开支付宝，看着总资产下面可怜的三位数，沈棠酥不禁苦笑。
她还没凑够钱买电动车的钱。
敲门声忽然响起，沈棠酥起身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瘦小的中年男子，是住在隔壁的二房东。
他满脸笑容地通知：“妹妹，月底了，该交电费了。”
“好的，多少钱？”
“320。”
“这么贵？”沈棠酥惊呼。
电费交完，她的资产可就只剩下两位数了。
“夏天嘛，空调电扇开得多，洗澡也多，自然比平时贵。”
“可我空调一次都没开过。”沈棠酥申辩。
别说空调，她连电扇都很少开，全靠心定自然凉。
二房东低头，看了眼潦草的手写记账本：“哦，你的电费确实不多，但公共空间的电费是要平摊的。”
沈棠酥趁机偷瞄，一下便发现了盲点。
她那行有两个加数，第二个跟其他人一样，都是280，显然不合理。
“我刚搬来不到半个月，那公共电费应该只收到我半个月才对吧。”
没想到，看着呆软好欺的小女孩，居然敢同自己据理力争。
二房东先是一征，很快嘴角挑起一抹讥笑：“那我把之前租客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去向他要回来？”
意思是他没收到那份钱，只能算后来的她倒霉，得帮忙垫上。
沈棠酥才不信这鬼话，他明显是想收两份钱。虽然知道，租这种房子，水电费多少都是二房东说了算，但她不愿轻易认栽。
一阵唇枪舌剑之后，她成功将价格砍至200。
勉强将个人资产守在三位数。
关上门，沈棠酥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
明天是7月1号，该给小翊打生活费了，今天必须赚到小翊一周的饭钱才行。
还好还好，离交房租还有10天，不出意外的话还能撑下去。
正庆幸着，意外来了。
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焦急：“你爸出事了。”
“你为什么还要管他？”沈棠酥语气冷淡，“那已经是你前夫了。”
对面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跟我离婚之后天天喝酒，耍酒疯把人家打进医院了，那边说不给钱就要送他蹲监狱。”
“那太好了，让他进去吧。”
“唉，可他毕竟是你爸爸......”
沈棠酥冷笑一声。
做爸爸可真容易，只需贡献一颗精子，哪怕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也无所谓。
“棠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夫妻一场，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
沈棠酥听不下去了，愤怒地吼道：
“如果你还要事事帮他擦屁股，那我们费那么大劲帮你离了婚，到底算什么？！”
“好，好，听你的，我不管他了。”
女儿是唯二愿意给她钱花的人，周一梅不敢得罪，立马住了嘴，
停顿片刻，她又语气软软地说：“那个，还有件事，外婆昨晚又住院了，这次不知要住多久，我卡里的钱......”
沈棠酥眉头紧锁。
那个男的随他自生自灭就行，可外婆她可没法不管。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