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梦中,宛若一个旁观者,看着过去的自己煎熬、困惑直到平静。
那段过往中的你终于看见权力的真正模样。
权力是控制、是影响,是对下位者的扭曲,是永远无法共情的践踏。
人最终能理解的只是自己,眼中的他人不过是自己投射的倒影。
平静已成奢望。毕竟是你的错,你不该向往热闹的市集、向往有趣快乐的同伴、向往一同恶作剧的鲜明午后。
你开始模糊地明白,人群中也许只有两种人,被控制的和控制他人的人。
上位者不需要亲自动手,她只是看着、等待,等待你的神志被药物腐蚀,直到暴露出她可以一击必中的空洞和裂缝。
爱葛妮丝并不是一直都在,毕竟她是想要打破常规、摘取王冠的王女,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有时,她会在深夜悄悄到来,将已经失去作用的西蒙斯赶走后简单洗漱,就像你们曾经探险的旅程中那样,在冰冷的夜里相拥而眠。
她的动静很轻,很少会吵醒你,有时第二天清晨,她会刻意等你醒来,温柔从容地向你道一声早安,仿佛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仿佛她一直是这样优雅、宁静的贵族模样。
你看着她梳妆完毕,精致的金色卷发熠熠生辉,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被投入黑色的深海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你越来越沉默。
只有偶尔,在被人用丝带遮住双眼,痛瘾被平息后的恍惚间,会一字一句地问那个一样沉默的青年:“西蒙斯,你这一生有把自己当成人么…”
浓烈的漆黑中,骤然的停顿与静默占据了一切,冲淡了房间被熏出的腥甜暖意。
房间的大门被重重关上,远去的脚步声凌乱又狼狈。
……
梦境突然戛然而止,你终于成功从噩梦中醒来,梦境中窒息的感觉还未散去,你依稀感到脸颊冰凉湿润。
你刚想擦去泪水,却发现右手却不知道何时被人紧紧握住。
你瞬间清醒,睁开眼向外看去。
是墨菲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悄无声息,你没听到一点声音。
你的睡眠质量这么好么,你有点懵。
呃,但是?
你小心地抽了抽手,却没抽动。
只看见,逆着光的墨菲尔嘴角紧抿,眉眼冷峻,耳边的鳞片若隐若现,莫名地散发着一种危险尖锐的压迫感。
你这是呼噜声太大,吵着病人了??这木屋隔音效果就是不好哈。
你就知道,没有一种生物逃得过起床气的统治,但这个场景实在是有点,嗯,暧昧……
距离太近了。
人鱼跪在床边,偏瘦的上身打下一片阴影,他手肘撑在床的边沿,双手紧握住你的手。
呃,咱就是说,看样子是恢复的差不多了哈,手劲挺大的哈。
你瑟缩得往床里挪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人鱼恍若惊醒一般急忙放开你的手,方才那隐隐的压迫感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无措和心虚。
你舒了一口气,侧身坐起。原以为坐起来会比人鱼高,结果墨菲尔的身影还是能将你完全笼罩。
他是不是长高了一些,你不确定地想到。
许是他感受到你的不解和打量,墨菲尔低下头坐得更低了些,这下变成你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看着他绯红的脸颊和不断颤抖的眼睫,叠放在腿上紧张不安的手指,莫名有种清晨醒来的你,床边跪着一个等待你召幸的仆人的感觉……你甚至能想象出他湿漉的眼睛中是全然信赖的模样……
这才几天,你怎么能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你绝望地捂住脸,闷声问:
“我是不是打呼噜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哈。”
人鱼摇了摇头,略带担忧地望着你,他在空中凝出字迹:
“您还好么,您好像做了噩梦。”
“没事没事,是做了一场不太好的梦,不是什么大事。”
“您需要我为您守夜么?”
你看着对方眼中扬起的希翼,急急忙忙拒绝道:
“不用不用,你是伤者,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
你看着对方听完后眼中一点点灭去的光亮,忍不住好为人师、斟酌地劝道:
“墨菲尔,在我这里你只是个伤患,你所需要做的只是照顾好你自己,救你是我个人的选择,你不要有负担。”
人鱼睁大了双眼,烟霞色的眸子怔怔地看着你,你依稀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在复杂间游走流动,最终化作一个你难以描述的笑容,像是了然后的释然又像是认命的囚徒。
他跪在你的身前,轻轻地捧起你的手指,在你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微凉的吻。
你看着他弯下低伏的身躯,只觉得他好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将命运、灵魂、那副躯壳全然地、毫无保留地献到你的手心之上。
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巨大的轰鸣中,你的心尖好像都在发颤。
……
那个吻,让你接下来的几天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人鱼,你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尽可能减少跟墨菲尔的碰面。
当然你确实很忙,一是在摸索解决墨菲尔不能下水的办法,人鱼还是应该回到水中,在大海中展现他强大、凶悍的本来面目。他不该是讨好的、向人乞怜的,自你第一眼见到他,你就隐隐地感到可惜。
还有一个原因,是朔月将至,你越来越频繁的做梦,即便白天调试着药剂的手也会突兀地、不受控地、狼狈地抖。
最近与爱葛妮丝的碰面还是造成影响到了你,身体的瘾易除,心里的瘾难医,更何况。
医者不自医。
所以,你抓紧养生起来。
今晚,也要做一个认真泡脚的人。对了,珀西两个月前说这几天会过来,怎么还没见到身影。
……
万籁俱寂,你坐在床边,越是临近深夜,难言的痒意越容易席卷全身,热水抚平了部分煎熬,但是远远不够。
这只是你的心瘾,不是你真实的感受。
你一再的告诫自己,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下来。
你咬紧牙根将所有哽咽和痛乎死死咽下,终于,你抽出枕头下的匕首,捋起衣袖。
这真是比经期还准时,你苦中作乐地想到。
银色的匕首颤抖着划过肌肤,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疼意顺着指尖一路上涌直至被大脑接受,压过所有难言的焦灼。
血珠滴落在桶中,晕开成浅浅的红,你短暂地获得了解脱,但右手却脱力得有些拿不住。
突然门上传来两声轻叩,你被吓了一跳,右手骤然失控,匕首磕在桶的边沿又弹跳到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门被突然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裹挟着冷意出现在门口。
你有点懵,下意识的看下弹跳到门口的匕首,心里暗道:
要遭。
这个距离,你实在没办法一把冲过去把匕首藏起来,更何况你还没穿鞋。
你窘迫喃喃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将左手藏在身后,低下头装作是一头什么都没发生的鸵鸟。
你听见门吱呀关上的声音,余光中,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匕首捡起。
你受不了这静默的氛围,抬起头努力想着借口:
“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不是,你在说什么,谁家好人这么开头啊!你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
“嗯,我其实是在做医学实验,这个,嗯,这个……”
你绞尽脑汁,话音未落,就看见墨菲尔紫色长发披散,点点星光照耀下整个人像是凝成一块紫色的坚冰。
他垂眸看向拾起的匕首,缓缓走向屋内中间的桌子上,带着点点血迹的匕首被轻轻搁置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再也找不出言语,只能懵在那里。
他是不是又长高了些,肩背也宽阔展开,隐隐透出力量感。
初见时纤细的线条悄然退去,他只是立身站在那里,就于烛火晃动中隐隐持着摄人的威压,像是深海里的海妖,还未直视,便已感受到那听命于他的风浪带着他的气息直面冲来。
你的脑子在无助地跑偏。
他踏着摇曳的烛影,一步一步向你走来。
脚步停在床前。
你突然瞪大双眼,看见他沉默着矮身跪伏在你身前。
他的视线沿着你泡在水中的脚踝一点点攀延向上,宛若实质的目光一寸寸沉沉划过,直至落在你藏在身后的手上。
你下意识地藏得更深,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他避开你的伤口,将你的手拉在他的跟前,力量中是不容反抗的意味。
“我可以解释……”,你刚要解释,但很快你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润的唇舌轻轻擦过沁血的肌肤,一寸寸向上舔舐吸吮,带来丝丝缕缕的麻痒。
你下意识想逃离,用力抽出手腕,手腕被禁锢得纹丝不动。
墨菲尔抬头望向你,此时你终于看清他的神情。
他的眼尾透着红,眸子里藏着的是你不能理解的,痛楚……
你被这个眼神镇住,不再有任何动作。
他在为你感到难过么,你茫然的看向不再渗血的伤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脚心被小心捧起,指腹划过脚底,所到之处电流轻触流淌直至被那人拢到身前。
你于意识朦胧中看见水汽扭动成一行:
“大人,您嫌弃我么”
你下意识地摇摇了头。
那人轻轻的笑了。
你愣在那个了然美幻的微笑里,等到回过神来,拼命蜷缩的脚趾被红润的唇含住。
他的眼睛清透魅惑地望着你,唇舌温软滑动,激起你全身的颤栗。
你看着那浓郁的紫色,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理智无可抵挡地轰然倒塌。
潮意四起。
清润的紫于无声无息间淹没了一切,从此没有归途 。
灵魂啊,当你真正看见对方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有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