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片漏水了。
温禾回来没开灯,模模糊糊把脚伸进毛拖鞋,踩下去,窝心的凉。
打开灯,地上积的那滩水明晃晃地发亮。温禾叹口气,把碎发别到耳后,蹲下去研究暖气片。是堵头渗水,她按着小红书上的教程,买了个4分的堵头,换上去,用螺丝刀一点点拧紧,擦干净水,又用手试了试,确定不漏了,方才收了工具箱。
现在是打工人下班后的咸鱼时间。
温禾从冰箱里翻出起泡酒和干酪,窝进沙发里刷手机,隔半个小时才动一动。
刷完抖音换小红书,温禾只想躲在这里看点俗的,但凡是需要动点脑子的东西,她都要想一想再点开。偏这时候,微信弹出两条消息,是Leader让她改方案:“好像还是原来那版好?要不你再改改?”
窒息。
温禾缓了两秒,骂了句脏话,发了个好的呢。
她骂骂咧咧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敲了会键盘,把新方案甩过去。
对方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才和她敲定最终方案。温禾吐出口浊气,狠狠合上电脑,在手机里翻出chiikawa的视频,找到那只黄色怪叫兔,听它用扁扁的声音发出“咿呀哈”的魔性怪叫,大概听了四五分钟,温禾才觉得自己好些了,只是耳朵有点发胀。
也就在这时候,汤淇给她打来电话。
汤淇是温禾的高中同学,戏剧学院毕业的小演员,盘靓条顺,她们俩人认识了十年,在塑料姐妹情盛行的今天,已经可以算是友情金婚的程度了。
汤淇说:“你在家呢吧?我来接你啊!”
温禾抿着干酪,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接我?接我干什么?”
汤淇坐在车里欣赏自己新做的猫眼美甲:“高中同学会啊,你可别告诉我你不去啊,地方都订好了,就在北三环,离你家近,这次你别想溜号——就是这,师傅,靠边停,你在这等会啊——”
汤淇到了温禾家楼下,蹬蹬蹬往楼上走,敲她家的小破门。
温禾开了门。
她完全在状况外,毛衣上还有刚掉的奶酪渣,“什么同学会啊?”
汤淇翻个白眼,东三环老破小的照明差劲,她的碎钻耳坠断断续续在温禾眼前打着闪。
汤淇说着话,掏出手机,对着屏幕补唇彩,“大姐,你又不看群通知啊?大家不说好了么,今儿一起约着吃饭,唱唱歌什么的。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组织活动的么,怎么,现在上了班转性了?”
温禾闻到汤淇身上那股饱满的香水味,往后退了一步。
她瞄了眼汤淇的mini kelly,抬眉问:“新买的?”
“朋友送的,嘿嘿。”
温禾努努嘴,对汤淇的朋友不予置评。
“我今天真不想去,累了。”
温禾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在汤淇叫的专车上了。
“嗯嗯。”汤淇敷衍地点头,“知道知道,你是为了陪我。放心,周淮序不来,人在美国混得好好的呢,天高地远的,没事飞来北京吃顿饭干嘛?就为了见老同学?”
温禾不语,侧目看了汤淇一眼。
汤淇识相闭嘴。
隔了会,温禾突然问:“陈映来么?”
汤淇正刷着手机,听她这么问,顿了顿,这才点头。
温禾了然地笑。
汤淇靠年前的网剧有了点名气,眼下正是节约能量的时候,断不可能把时间花在愚蠢的同学聚会上,除非,今天陈映也来。高中时代,温禾与周淮序,汤淇和陈映,四个人构成了颇为亲密的朋友关系,只是,他们谁也没有能力和耐心维持这段关系,温禾和周淮序以拉黑收场,汤淇和陈映更是冷处理。
进去之前,温禾半开玩笑和汤淇打趣。
她说:“有送你kelly的朋友,还想着陈映?”
汤淇敛了神色,轻声说:“就是好奇,没别的。”
说罢,包间的黄铜门被推开,流光昏暧地打过来,汤淇换上表演时所用的神态,全方位武装地走进去了。温禾听得里头的恭维声,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前面,那方玻璃恰好反出她的身形,扎扎实实的打工人模样,那么多年,该有的锐气都被搓掉了,她只有眼睛还算明亮。
同学会就那样,没劲,磨人。
有人喝高了,醉醺醺,拿腔拿调问温禾:“哟,班长,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温禾刚说了电视台,那人忙摆手说:“那不行,你换份工作吧!电视台现在都没钱了!”
温禾笑了声,样子轻松地坐在那里,眼神是逼人的锐气:“知道你钱多,那你给电视台捐点呗?”
话说出来,男同学马上矮下去,尴尬地别开目光,摸着头,喃喃找别人说话了。
温禾百无聊赖,低下头,用筷子拨了拨菜。
兜里,手机震了两下。
温禾划开微信,上头是汤淇的求救:“好无聊,我想走了!”
温禾放下手机,抬眼看过去,汤淇在男人的簇拥里巧笑倩兮,又娇又白,像是不合时宜的玉兰花,被卡在阴沟里。桌下,汤淇刚做了美甲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猛猛敲打,又给温禾讨饶似的发了一串话,意思就是,陈映不来,她觉得没劲,要快快地走。
两人找了个由头开溜。
走前,汤淇还被拉着拍合照,只能耐下心营业。
出了会所,汤淇戴上墨镜,躲在绿化带后头抽烟,样子鬼鬼祟祟。
温禾回了两条工作上的消息,瞥了汤淇一眼,不咸不淡问:“不是说戒了吗?”汤淇不说话。温禾又说:“陈映博士毕业了,在规培呢,忙得都消声觅迹了,你要是想见他,干脆给他发条微信呗?”
汤淇说:“那你也给周淮序发条微信呗。”
温禾冷哼说:“我们俩不一样。”
隔了会,她又轻轻补上句:“我都把他拉黑了。”
他们背地里谈过恋爱,又悄悄分了手。分手的时候,闹得实在不好看,乃至温禾时常感到愧疚。周淮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吃瘪,也会不甘,她明明是在太阳下和他说的分手,他看上去却像是——大雨里的落水狗。
想到这里,温禾咧了咧嘴角。
车来了,汤淇掐了烟,拉温禾上车。
她们的车路过陈映所在的医院,汤淇侧过头看。
温禾想了会说:“北京就这么点大,你没和陈映碰到过?”
“没有。”
汤淇又说:“碰到了也不知道说什么。你要是碰到周淮序,你会说什么?”
温禾耸耸肩,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十二月份的北京是光秃秃的。
她笃定说:“我们肯定不会碰到的。”
结果,他们过几天就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