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筠猛然抬眼,看向周潇,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父亲。”她讷讷地开口,那可是卫国公家的公子,且还要在谢呈的眼皮子底下杀,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怕了?”周潇眼睛微眯,轻瞥向周筠。
周筠低眉敛了情绪:“儿子愿为父亲,赴汤蹈火。”
“错了。”周潇轻声开口。
外头秋风吹起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周筠再度抬眼,看向周潇:“并非为我,而是为你自己。”
她明白周潇的意思,可她根本没有这些心思。
“是,儿子记住了。”
回到雾凇苑,月容已经在门前候着了,瞧见周筠,忙笑着上前迎:“公子!饭菜已经备好了,用膳吧。”
“好。”周筠有心事,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兰生,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公子尽可吩咐。”
“去查一下卫国公的儿子卫艋。”
“是。”
——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雨过后,天气明显凉了,宫院内种着的桂花争相开放,在国子监就能闻到若隐若现的桂花冷香。
“今日有雨,不便外出,去重华殿吧。”
“好。”周筠应声的同时,朝着兰生使了个眼色,兰生垂眸,待谢怀澈同周筠离开,转身朝着御史台去了。
“殿下,秋猎之时,微臣的父亲同去,若是……”与殿下同住,几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恰逢宫女端着茶盏进来。
茶盏落桌,谢怀澈适时开口道,“来,尝尝,檀州今年新贡的阳羡雪芽。”
话被有意打断,周筠止了话头,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周潇同谢怀澈都爱喝茶,周筠却对品茶没什么兴趣。陪着谢怀澈练好箭,天色已暗。
出了重华殿,周筠回身,看向跟着的小太监:“公公,不必送了。”
那公公露出略为为难的神情:“可……殿下有交代,让奴才送大人至宫门。”
“我要去藏书阁寻几本书,要费一些时候。”周筠侧身,看向兰生,兰生会意,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
那小公公犹疑片刻,便伸手接下了,笑着道:“那奴才便先行回去复命了,多谢大人。”
看着小公公离开的身影,周筠接着转身,往藏书阁去。
到藏书阁时,柳慈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藏书阁内,并未点烛火,周筠进去,将门关上,屋里本就暗,关了门,就更昏暗了。视觉的减弱,嗅觉的灵敏度就会升高,桂花的冷香,在此刻变得分外浓郁。
“少虞。”柳慈就这样出现在身前,低声唤她。
他盯着她的脸,自从妫州回京之后,太久太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看她了。
“我今日来,是有事想问。”
“你问。”
“卫艋,此人,你知道多少?”
“卫璄的儿子?”
“嗯。”周筠应声。
“为何,突然问起他。”柳慈疑惑地开口,脑海里不自觉开始回忆起这个人。卫璄的这个儿子,容貌好似不错,想到这,柳慈的喉头一紧,接着紧紧地盯着周筠的眼睛。
外头的雨变得大了一些,淅淅沥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外头传来。
“周潇,让我在秋猎时杀了他。”
一句话,让柳慈的心,放下又提起,他的眼神,一下就变得锐利了好些:“周潇手上死士无数,想杀什么人,为何要你去?”
“显而易见。”周筠应声,“我毕竟不是他养在身边的儿子,不信我,也在情理之中。”
“他没有官职,我只见过他几面,只隐约听说是个纨绔,旁的,倒也了解不多。”柳慈应声道。
“我让兰生去查过,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周筠接过话头,“他的身上,肯定有什么,不然,周潇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他。”
“给我两日。”柳慈看向周筠。
“好。”周筠点头,柳慈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秋猎之所,在祝融山,谢呈好武且傲,祝融山,地势复杂,在他刚登基那年就在祝融山遭遇过一次行刺。可多年秋猎,他还照旧将地点定在了祝融山。
“月容,我不过去半月,倒也不必准备那么多东西。”周筠看着月容收拾出来越来越多的东西,出声道。
“公子,这些东西,已经是精简过的了。”月容一脸正经道。
“此次秋猎,说不准,要同三殿下同住。”
月容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微皱:“公子,若是同住,岂不是……”
上次谢怀澈提了,周筠错失了拒绝的最好时机,之后周筠再想提,可已经没有了理由。
身份的事还另当别论,小心一些还可瞒得过去,可刺杀卫艋一事,要是同谢怀澈同住,可就难办了。
“公子。”兰生小跑着过来。
周筠看向他。
兰生迟疑片刻:“三殿下的车架,在府门前。”
“兰生,将弯月弓带上。”周筠出声,接着匆匆往外走。
还未行至府门,便远远地瞧见周潇已经在谢怀澈的车架前了。车帘半敞,谢怀澈只露出半张脸,秋猎的装束总是利落些。眉眼懒抬,似笑非笑,矜贵无双。
“殿下,陛下的仪仗已然出城,殿下这是?”
“吾是来等少虞的。”谢怀澈勾起一抹笑来。
“犬子粗鄙,怎可同殿下同行。”
“诶,太师这话就言重了,少虞是你的儿子,为人如何,太师想必比吾清楚多了,况且少虞与吾同住,也不是第一回了。太师,您说是吧?”谢怀澈接话,言语暗藏锋锐。
周潇一滞,随即应道:“三殿下说得是。”
周筠见状,抬步出去,还未出声,便听得谢怀澈一句调侃:“呦,说曹操曹操到。”
“既然来了,那便走吧。”谢怀澈笑着将马车帘放下,语气不容置喙。
周筠看向周潇,俯身一礼,接着才上了谢怀澈的马车。
谢怀澈的马车算不上特别大,两个人正好。周筠掀帘进去,轿厢内的沉香盈盈。
“三殿下。”周筠出声,算是行礼。
谢怀澈低眉,带着几分责怪的意思:“你我之间,何必多礼,坐吧。”
“谢殿下。”
马车摇晃着前行,谢怀澈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近两日天气倒是好。”
“是。”周筠应声,心里想的,却是刺杀的事。
祝融山的地形图和布防图,周筠已熟记于心,只是同谢怀澈在一个营帐中,实在多有不便。
“你有心事?”谢怀澈一语道破。
周筠闻言,心下一紧:“是,殿下见笑,少虞第一回参加这秋猎,难免有些紧张。”
“哈哈哈哈哈哈。”谢怀澈轻笑出声,“依着你的箭术,有什么可紧张的。”
此去祝融,虽路途算不上多远,可毕竟是天子出行,又带了文武百官,行路至祝融山的营帐,天色已经有些沉了。
祝融山的营帐分布,周筠提前从周潇那儿得了,以谢呈的营帐为中心往外扩,分别是为后宫嫔妃、皇子、文臣、武将。
谢怀澈的营帐,同柳慈的营帐,隔得并不算太远。这倒是让周筠感觉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白日里有太阳还好,入夜天气便凉了,加之祝融山地势高,同盛京比起来,更凉一些。
“公子莫要着凉了。”兰生拿着披风出来,迟疑片刻,递到周筠的手上。
“多谢。”周筠应声,将披风披上。
“陛下兴致高,今夜便要设宴,听闻已经快备好了。”
周筠听着兰生说话,看向远处热闹的人群。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兰生,我去去就回。”周筠看向兰生,兰生看向远处的池清,轻轻点头示意,看着周筠离开。
“周公子。”池清见周筠走近,躬身行礼低声道,“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带路。”
在营帐之间左拐右拐,终于在一顶营帐前停下了。
“公子请。”池清掀开帐帘前,还警惕地环顾了一眼四周。
周筠微微躬身进去,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营帐内,又未点烛火。只见柳慈穿着一身暗玉紫白鹤纹长袍,墨色的长发用玉冠束着,背手而站。似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听见动静,他抬眼,便对上了周筠的眼睛。
“少虞。”柳慈见到周筠,神色明显扬起几分明媚。
“如你所说,卫艋,不简单。”待周筠走近,柳慈直接开门见山,“他的手上,有私兵。”
柳慈起初知晓这事的时候,也有几分讶异,卫璄忠心耿耿,从前只以为卫艋纨绔了一些,也正因此,柳慈下意识地忽略了卫艋。
“是谁?”周筠眸子一凛。
单凭卫艋一个人,必然做不成此事,他的背后,肯定还有权势更大的人。
柳慈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晓。”
一是养私兵的地方远在莫州,时日又太短,二是既然卫艋能在盛京那么多人的眼皮子下干这事不被发现,也是做足了功夫的。一时半会想查得清楚,也是有些难。
“少虞,若有我帮得上的忙,务必开口。”柳慈出声,声音郑重。
“嗯。”周筠心下一暖,笑着应了。
“公子。”外头传来池清低声的提醒。
周筠看向柳慈,两个人交换了眼色,心照不宣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