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努力想要平复林嘉哲恶意带来的影响，邵杳还是低沉了一整晚。

    对于邵杳来说，林嘉哲是她偷偷喜欢了许多年的人，是她入行时得到的一束光。这束光她珍藏了很久、总是在难过的时候拿出来照亮自己。

    这样的存在突然对她展现出恶意，尽管邵杳觉得自己已经是被生活鞭打得千锤百炼的橡皮人了，还是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更何况这份恶意来得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之前他甚至并不认识她。

    邵杳失眠到天亮，在闹钟声里叹着气起床。

    不能想了，还是要振作起来，这档综艺的机会很好，她得好好表现。

    今天要进行开营表演，是五十个学员在节目期间的第一次上台机会。

    节目组请的妆造、灯光、舞美都很高级，每个学员都想有个惊艳的初舞台——最好是节目一播出，舞台切片就能在各大社交媒体上疯狂热转的那种。

    抱着这个心思，上午的排练几乎每个人都很拼。

    邵杳的优势是歌声，所以选的曲目偏抒情，但在后半段编曲会切换风格成摇滚，然后配着表演一小段简单但很展现躯体魅力的舞蹈。

    整个节目编排可以说既凸显了邵杳的优势，又具有新意，是很上乘、很聪明的一个节目。

    只是准备服化道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邵杳穿好工作人员拿过来的裙子，那是一条银色的鱼尾礼服，裁剪得很贴身，面料上缀着亮闪闪的钉珠，既凸显身材，又很扎眼，是舞台效果会很好的一条礼服。

    然而邵杳刚穿好裙子开始化妆，同在化妆间的另一位学员突然暴躁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初时邵杳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在化妆镜里看到那女孩气冲冲地向她走过来，才意识到那怒气是对着她的。

    邵杳回忆了下，这女孩叫姚娜，是以个人名义来参加节目的学员。

    “有背景就是好啊。”

    邵杳有点懵，透过镜子与姚娜对视。

    化妆师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手上打高光的粉扑停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事不关己继续化自己的妆，还是停下来吃瓜。

    见邵杳一脸无辜，姚娜似乎更生气了：“你别摆出这一脸的茶样，真是拿了便宜还卖乖！”

    邵杳皱了下眉，站起来转身和她对峙：“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发生了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好好沟通。”

    正在这时，化妆间的门被敲了一下，随即是导演组的声音：“林老师和各位专项导师来探望学员啦！”

    随着这一声，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节目组的总导演和林嘉哲，几个专项导师和摄影小哥依次跟在后面。

    一进门发现化妆间内气氛好像不对，大家又停下了脚步。

    化妆间内显然有点剑拔弩张，像是学员之间起了冲突。拍还是不拍——摄影小哥看向导演。

    导演一个眼神暗示：当然拍，多好的戏剧冲突点！

    专项导师们也看懂导演的意思，立刻进入演技模式。

    舞蹈导师王薇薇是很专业的一个舞者，可惜大众认知度不高，这次就是冲着提高知名度来当节目导师的，于是见有镜头机会，第一个发言，知心姐姐关切状：“啊，你们这是怎么了？”

    怒气冲冲的姚娜见有人关心，立刻潸然欲泣：“我知道圈子里有各种各样的潜规则，有资源有背景的人总是有更多机会，可是犯得着一条裙子都抢吗？”

    邵杳懵了，什么意思？

    姚娜似乎也是憋屈很久了，倒苦水一样说道：“我从小学声乐学舞蹈，考最好的艺术院校，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却比不过有些人靠着脸半路出家。什么都没学过都敢自称歌手，就这样却还能签个好公司，甚至还有个有资源的经纪人强捧！”

    邵杳后知后觉，哦，这是在说她？

    想不到还会有人对她羡慕嫉妒恨。

    “本来初舞台的裙子是大家早就定好了的，但临到头我的裙子就因为效果更好被换给资源咖！有实力的资源咖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靠脸上位的！”姚娜越说越气，深吸了口气，都有点口不择言了，“听说她和她经纪人关系不清不楚……”

    “咳咳。”导演咳了两声。

    节目中出现争吵是节目组喜闻乐见的，但在镜头前口不择言说些“桃色八卦”就属于嫌节目命长了。

    更何况姚娜暗示的所谓不清不楚的关系，指的是邵杳和她经纪人。邵杳经纪人是谁？傅驰。

    业内能量很强的一个人，更别提家族背景了！

    不说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八卦，哪怕确有其事也不是能在镜头前说的啊！

    邵杳也听出姚娜说的是她和傅驰。

    虽然她和傅驰确实关系不清不楚，甚至还被他作为花瓶女朋友带到家族圈子的聚会去，但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信息壁垒，行业圈子里并没有什么人知道她是傅驰名义上的“女朋友”。

    哦对了，在场同样横跨两个圈子的林嘉哲似乎应该是知道的，但以林嘉哲的个性，也不会说起这件事。

    姚娜也意识到在镜头前说错话了，立刻闭了嘴。

    邵杳觉得得解释一下：“我没有拿你的裙子，是不是有什么误……”

    然而还没说完，姚娜就拿起自己的平板，把和节目组工作人员对接的聊天记录展示给林嘉哲和几个导师看。

    “你们看，她身上的那条裙子，是不是本来是我的？”

    几个导师看了一眼——果然，姚娜展示的记录里的裙子，现在穿在了邵杳身上。

    林嘉哲瞥一眼姚娜展示的页面，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真是人以群分。”

    似乎大家都没想到，第一个说话的人会是林嘉哲。

    毕竟他总是显得很疏离，清清冷冷地游离在热闹之外。

    林嘉哲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邵杳面前，面无表情的。

    “真以为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和正义吗？”

    林嘉哲很高，即使邵杳穿了十公分的高跟鞋，依旧矮了一头。

    印象中的林嘉哲像一棵竹子，或者最干净的森林里孕育出的精灵，吹过的风都会为他变得更清新、更柔和。

    可面前的林嘉哲却像雷雨前引而不发的云，整张脸都是凌利的，带着威压，以及旁人很难察觉、邵杳却一瞬间感受到了的……深深的厌恶。

    邵杳本就不算能言善辩的人，被林嘉哲这样面对面地质问，大脑都空白了。

    林嘉哲冷哼一声，转身要走向工作人员。

    邵杳不想被误会，下意识地、有点急地伸出手想拉住林嘉哲的衣袖：“不是的，我被安排的裙子就是这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可以给你们看我和工作人员的对接记……”

    仿佛被碰到都嫌脏，林嘉哲厌恶得避开了邵杳下意识伸过来的手。而随之看来的视线，亦如同在看什么最肮脏的东西。

    邵杳意识到那个眼神在说，她哪怕只是碰到他的一片衣角，都会让他感到不适。

    那是一种极致的抗拒、排斥、反感。

    邵杳觉得自己被那眼神压得，似乎一下子变得很渺小。

    头皮一阵阵发紧，整个人僵在原地。

    就在林嘉哲转过身和工作人员沟通裙子调换问题时，邵杳终于找回了声音。

    “不是的，我最开始分到的裙子就是这条。”

    很平静的声音。所有人都惊讶面对行业前辈大佬的责备，这个女孩还能这么平静地为自己说话。

    只有邵杳自己知道，其实她脑子里的弦已经断了。

    她的神思已经纠结在刚才林嘉哲对她的极端排斥和厌恶中了。现在还能说话，完全靠的是一种机械化的反应。

    邵杳机械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与工作人员的聊天记录：“你们看，我最开始分到的就是这条裙子。”

    这本就是很容易就澄清的一个误会。

    工作人员也确认了聊天记录，邵杳并没有说谎。

    这条裙子的风格本就更符合邵杳的舞台，姚娜被安排的服装是另一套，只是工作人员先前沟通的时候发错了图。

    舞蹈导师王薇薇很有眼力见地率先说话：“哎呀，原来都是误会啊，是节目组粗心导致的问题！我就说我们每个学员都是因为对舞台纯粹的热爱才来参加节目的，哪里会搞这些有的没的！”

    其他导师也纷纷打圆场。

    一场立刻就化解的冲突，正好能体现学员们在磨合中形成友谊——又是一个看点！

    导演在纸板上写了两个大字“和好”，暗示现场所有的人按和好方向走。

    最开始发难的姚娜顶着半干不干的眼泪，和满头皮的尴尬，身段非常柔和，柔和到有些谄媚了。她迅速服从导演的安排：“邵同学，是我搞错了。”

    虽并没有道歉，但所有人已经把目光给到邵杳。

    邵杳保持着机械的笑容：“解开误会就好。”

    王薇薇也总结陈词：“女孩子的友谊就是很多争吵的，但越吵关系越好是不是？”

    姚娜接话，顺着台阶下：“微微姐说得对，吵一吵感情更好。”说着甚至亲亲热热地挽住邵杳的胳膊。

    邵杳任凭摆弄，完成自己的表演：“对，是这样的。”

    一片演出来的和乐融融中，邵杳轻轻地瞥了一眼林嘉哲。

    林嘉哲正好也在看她。

    他冷漠地站在原地，即使解开了误会，看她的眼神也依旧和原先没有区别。

    不存在任何歉意抑或惭愧，仿佛并不承认她的“沉冤昭雪”。

    见邵杳看向自己，林嘉哲将视线挪开，似乎并不想和她对视。

    她依旧是被他讨厌的、肮脏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