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黛黛生前死得不明不白，死后差点又死得不明不白。
“说你呆，你还跺脚跟我嘴犟。知不知道要是那道符打下来，你当场就魂飞魄散，大罗神仙也难救。”张道成眉头紧蹙，满面怒容。
张黛黛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喃喃：“我，我哪知道这么多，我就是个小鬼，呜呜呜！”
“好好好，继续犟是吧！”
青年的脸色越来越黑，黑得都能用毛笔蘸着写字，张黛黛顿时慌了神。
“呜哇哇，爹，呜呜呜，没爹的孩子像根草，你肯定会救我的，我那么可爱！”张黛黛迈着步子，一个猛冲，牢牢抱住张道成的小腿。
“松，开！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野孩子，旁人的还以为我上哪拐来的。”张道成伸手扒开张黛黛的手，一个小鬼，并且还是个饿死鬼，竟然有这么大的气力，两只胳膊跟个铁钳似的。
“爹，黛黛错了，别扔下我。”张黛黛头摇得飞快，“呜呜呜。”
“我哪是你爹，我是你的长期饭票才对，你死九年吃的香火够不上在我这半月吃的零头。”半天松不开张黛黛的魔掌，张道成气得脸都红了，要是传出去他连手下的小鬼都治不了，以后他拿什么在道上混。
张黛黛埋着头当鹌鹑，她哪敢看，看了张道成肯定会甩掉自己。
一人一鬼僵持许久，最终以张道成的妥协告终，毕竟换谁来都受不了张黛黛持续足足一刻钟的鬼哭。
小鬼难养！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张黛黛本名是什么，她忘了，小孩子忘性大，再者死了几年，浑浑噩噩的，早就把做人的记忆丢到九霄云外了。
半个月前她给自己认了个新爹，只一眼张黛黛就认定了，从今以后她要紧紧跟着张道成，做他的小尾巴，跟着他吃香喝辣，当一个饱死鬼。这样看来张道成说的没错，他就是长期饭票，免费的那种！
“我出了很多力气的，没有白吃！”最讨厌说她蹭吃蹭喝的鬼，人也是！
半个月前张道成偶然路过李家，朱红色的大门一改往日的金碧辉煌，红色的漆像干涸的血糊在门上，浸出一股子邪气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李家多少是有点脏东西在里面。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张道成正愁上哪找怨气冲天的鬼来炼制以供驱使，他踏上台阶，用力击打门环。
“砰砰砰——”
“谁啊？”许久门后才传来某人有气无力的声音。
“一介道人。”
“道士啊——咳咳……你来……做什么，咳咳……是不是来骗钱的？”
那人好像更虚弱了，说话断断续续，其间夹杂着粗粝的咳嗽声。张道成闻言，不疾不徐地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笑道：“老人家，我可是个正经道士，那些骗人的假道士怎么可以和我相比呢？”
“我是来驱鬼的。”
老翁兴奋道：“鬼！你真的能把鬼赶跑吗？！”他们真的等来救星了，老李家一辈子行善积德老天定会出手的。
但他并没有完全被喜悦冲昏头脑，沉吟片刻后，又道：“你要怎么证明自己呢？之前有许多人上门自荐，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死的死，伤的伤，到头来鬼影都没摸到半只！”
“很简单，老人家你暂且离门远一些，小心误伤到你。”
张道成双手结印，一掌轰开沉重的大门。木门轻飘飘地飞出数尺远，砸出巨大的声响，产生的气流带起地上散落的柳絮，漫天纷飞，像是一条条索命的白绫。
入目皆是破败，整个宅院毫无生机，很符合闹鬼的刻板印象。
张道成双眼平视前方，慢悠悠的迈进门，嘴上假模假样地关心到：“老人家，你还好么？”
自门后的角落处缓缓挪动出一名皮包骨头、身形佝偻的老翁，他先是瞪大双眼——张道成闲庭信步，浑身散发着“无敌”的气息，接着瞧了瞧院子里静静躺着的门，然后疯了般大喊：“是真的，太好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咳，咳……咳咳……”
“老人家……你……”张道成默默站在原地。
“咳咳……”老翁终于止住咳嗽，“先生快随我来，主家都在堂屋里。”
“嗯。”
李宅规模中等，走几步就到了，当然这是对张道成而言，他年青力强，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可前方的老人竟快他近半个身位。
有趣，他心中腹诽，或许李家人早就变成鬼了，至少鬼气入体有一段日子了。
“老爷，夫人！”
还没见着人，老人就扯着嗓子喊到。
寂静的堂屋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响动，总算是有了丝生气，门边探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哇！是新来的大哥哥！”
女孩又要说些什么，一只干瘦的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她支吾了几声人就不见了，只留下刚才的话语还回荡在空旷的院落。
“哇！是新来的大哥哥！！！”
张道成凝神仔细分辨，隐约听出另一个女孩的嗓音。
明显是小鬼作祟，云游四方见得多了。对付这些女婴，有的是阴毒法子，鬼知道李家人又做了什么，让她怨气……张道成抬眼直视天空，遮天蔽日。
他本无心插柳，多亏李家人有意栽花。跟着他做鬼王好过窝在这里，倘若哪天被路过的道士顺手除掉，真是做人做鬼都不精彩。
张道成走惯平路了，再者脑子里想着别的，一时不查，自然而然踩上门槛，堂屋里瞬间射来几道目光将他扎得对穿，他微笑，脚下更用力了。
偌大的堂屋里四个大人挤作一团，接引的老人藏在暗角，唯有小女孩端坐在厅堂正中的木椅，荡悠着腿，怡然自得，和几个大人脸上的惊惧形成鲜明对比。
“大哥哥你是来干什么的？”
“吃糖吗？”张道成生硬地转换话题。
小女孩跳下椅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我很挑食的，不是什么糖都吃。”
张道成解开系在在腰间的锦囊，蹲下身递给小女孩：“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哥你好像外面的拍花子哦～”女孩扯开锦囊，露出里面形态各异的蜜饯，都是好好用糯米纸包裹着的，她伸出手指头戳来戳去，挑了颗最大的吃，“唔，我，（嚼），叫……”
“李絮。”
“谢谢啊，这些蜜饯都送你。”张道成笑眯眯地抚摸李絮的头。
“好！”
“所以，你们一言不发是等着我来说吗？”张道成缓慢起身，俯视堂下四人，“还是嘴粘上了要我撬开。”
头一次遇见这么闹心的，以往那些人哪个不是巴巴地凑上来，添油加醋一顿好说，生怕张道成遗漏分毫，尤其是他们深埋心底的冤屈。
四人中面色稍显正常的，嘴唇翻动，吐出一串蚊子声音大小的话：“我说，我说……”
“池塘……”
“池塘？”
“塘底……”
“塘底有什么？说！”见对方欲言又止，张道成逼迫到，那人却死死抿着唇，一声不吭，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质。
张道成是个急性子，脸上瞧不出来，心里早骂了百八十遍。
既然如此，他索性成全，从袖口摸出张黄色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破！”符纸自动飞向横梁，屋顶炸了个大洞，瓦片碎裂，哗啦啦掉了一地。
堂下四人神情恐惧，他们往各自所在的方向逃窜，却怎么也分不开，惊慌中失去了平衡滚向堂屋右侧。张道成立在门口，见他们手脚像是被捆在一起，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他上前查看，那团肉球挣扎着往后挪动。
他们腿上的肉被缝在了一起，有几只膝盖也被某样东西粘合住。
刚才他们应该是怕门外面再进来什么东西折磨自己，并非是怨恨张道成踩到门槛将门槛踩低了，防不住鬼。
“好欸好欸！”
李絮的位置刚好躲开掉落的碎瓦残渣，她拍手叫好，“碎碎平安！”
“大哥哥等等我！” 李絮回神，张道成足下生风，她只能在后面追。
甫一走出几尺路，张道成停住脚步。接触时他观察了四人的面相，福缘浅薄，至于李絮，她脸色红润，头脑机敏，暂且不论，但李家今日光景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李家人一副即将归西的样子，要想多挖点有用的消息只能搜魂。搜魂是禁术，即便使用术法的人并非有意伤害，被搜魂者的魂魄终会留下损伤，严重者可能会从思维清晰的人变成傻子、疯子。最重要的是施术的人同样会元气大伤，张道成否掉了这个想法。
“大哥哥？”李絮突然冒出，扯扯他的衣摆，张道成腰间悬挂的物件随着力道叮当作响，“这是什么？”她好奇，心里想着就伸手去揪。
“嗯？”
张道成捉住了李絮不安分的手，他腰间挂了两样东西，一个是照妖镜另一个是桃木剑，李絮竟然想直接抢夺，看来自己判断失误，女孩鬼气入体的情况更胜屋里的成人。
李絮撇嘴，伤心地说：“不能看吗？”
“可以，你先松手，莫把我衣服扯坏了，坏了的话，我就把你卖给人牙子换钱，他们最喜欢小孩了。”张道成淡淡威胁到。
“呜哇！”
李絮迅速放手，她见过那些牙行里出来的小孩，人牙子对他们非打即骂打，吃的坏穿的少，个个面黄肌瘦。曾经府上有很多这样的孩子，只是后来都不见了，丫鬟说他们弄坏了主家的东西，主家把他们赶出去了。
解下照妖镜递给李絮，张道成顺势靠上回廊中间的栏杆，静待李絮下一步动作。没成想，她就是单纯的好奇，李絮拿着照妖镜端详：“我第一次见这么小这么亮的镜子，脸上的寒毛都看得到，真好用！”她又照了小半天镜子才还给张道成。
鬼见到自己的模样，觉得丑陋就会大发雷霆。但仅适用于穿上人皮的鬼，因为他们试图回避死亡的真相，忘记死亡时的痛苦，所以选择穿上人皮。照妖镜照出了他们的真实面目，这些鬼一时难以接受，情绪激动就会暴露鬼身。对于抓鬼的人而言，不用一一排查，少了许多繁琐的步骤。
抓鬼切忌盲听盲信，主动卷入李宅的事情中来，张道成已经判断失误了两次。
那样年幼的女孩怎么独自在鬼宅存活下来还将自己养得珠圆玉润，张道成心中疑惑，难道李絮就没有一丝破绽吗？
幸好他即将要面对的是鬼，鬼擅长花言巧语迷惑人心，但鬼却也是最为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