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端着盘子的女服务员许是没有意识到程昇忽然的侧身和回头，黑色的盘子蹭到了她的手臂，女服务员没有拿稳盘子，盘子上的果汁洒在了程昇的裙子上，玻璃杯也碎在了地上。
这时，李力刚好路过。
“对不起，对不起。”
女服务见状，面色十分慌张，立马想用手擦一下程昇的裙子，只是果汁的位置十分的尴尬，正是腹部往下流的地方。程昇微微皱眉，侧身错开了她的碰触，她接过了李力递来的纸巾。
女服务员悬在空中的手，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低眉顺眼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见程昇一直不语，还是不停地道歉。
这条裙子价格昂贵，果汁的颜色很深，也不知道能不能擦干净，她面色有些不善，低头一味地擦拭，没有回应她的道歉。
“你赶快收拾一下玻璃吧。”一旁的李力淡然地说道。
而后，他关怀地问程昇：“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换条裙子？”
“没事。”程昇先回答了他。
那个女服务还是维持刚刚道歉的姿态。
“你下次小心一点。”她留下了这句话，就去了厕所，李力也跟在了她身后。
众人的目光随着程昇的离去，也收回了视线，只剩下女服务低着头蹲下身，徒手在捡玻璃碎片。
程昇快步走向厕所，她见李力还跟她。于是，她停下脚步，面上不解地问道：“你有事吗？”
“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忙，需要我把西装外套借你吗？”他温声道。
“不用了，我待会上楼换一件一件衣服就行了，我已经林总监说过了。”
“那行，我先回去了。”
“谢谢你。”
对面的人说话的声音，徐之恒听得有些晕乎，他分不清是酒喝了还是发烧更严重了，他错开视线余光扫了一眼那片狼藉。
“你让人拿工具来清理吧。”徐之恒低声对凯文说道。
“这杯我敬小徐总，我可是直接越过了李总和小徐总合作的！”对面的那个男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徐之恒闻声转过头来，他杯中的红酒还有将近一半，身上的无力和发热包裹着他，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吐露的气息十分温热。他闻言后，面容有些恍惚地盯着这半杯的红酒。
一旁的林益明一脸的担忧，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让他来喝。
“小徐总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怎么会！”
他露出淡淡的笑意，轻轻和对面男人的酒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他喝完又给自己到了一杯，回敬道：“陈叔的这次帮忙，之恒没齿难忘。”
再喝第二杯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其他意识了。
对面的男人走后，他对凯文说道：“我去趟厕所。”
“要不要我陪你？”
他只是摆了摆手，“没事，你和益明留下来，我洗把脸清醒清醒。”
出门的这条路，常有宾客和他打招呼，他脑袋昏沉得分不清谁是谁，只是一味的微笑，他步伐缓慢，每一步都感到头痛欲裂。
“你没事吧，徐总。”
说话的人是李力，他手上还拿着程昇在宴厅落下的包。
徐之恒垂眸凝视着他手里的包，目光复杂地扫了他一眼，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继而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终于，出了这扇门，没有人注视他了。让他可以垂下头扶着旁边的石柱上缓口气，冰凉的石柱上凉意一点点通过手掌心传递到他的皮肤上，他有种想要靠上去紧贴着的冲动。但周围有脚步声经过，他才放了手，抬起头恢复了原样。
厕所里，没什么人。
程昇将纸巾打湿以后，去轻擦但是白色裙子上的痕迹没有一丝消退，明显的印子，让她有些烦躁，这个裙子还是她新买来的，料子的质地很光滑，买来的时候，店员也说了就算送去干洗店清洗，面料也会不似原本那么光滑，所以叮嘱她一定要小心保存。
她在心里默默腹诽刚刚的那个服务员的错失。
“程总监，你怎么在这里？”林慧一进到厕所就见厕所站在水池台边。
“我的裙子被一个服务员弄脏了。”
她上前看了一眼，“这个质地的，应该用清水洗不干净吧，还是送去干洗吧。”
“只能这样了。”
最后，程昇也放弃了。
她们从厕所里出来，就见楼梯口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在训斥刚刚那个女服员。
那个经理表情不善，低声质问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个酒杯比你今晚的工资还高，是不是给客人造成困扰了！”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女生只是在道歉。
她们从旁边经过时，林慧还在跟她讲工作上的事，但程昇没有心思听。
“不要总说对不起，知道很抱歉就应该好好做，你刚刚是在游神吗？”
那个女生声音很轻，语气彷佛低到了尘埃里，“不是，我是在看她的裙子，她的裙子好好看。我一时失神了，对不起。”
这个路口，只有她们四个人，虽然她的声音很轻，但是程昇还是听到了，她的脚步顿住了，面向她们的脊背有些僵硬。
对面的经理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他眼神中嘲弄的神情达到了极点，笑起来的语调中满是嘲讽，他缓了几秒才说话，“少白日做梦了，给你工作机会就应该认真一点，你知道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吗？”
“对不起。”
她只是一味地道歉。
“能不能别总说对不起啊，你是复读机吗？今晚你的工资减一半！”
程昇停下了脚步，她侧头用余光瞥见了那个女生右手指尖上的血痕，还未擦拭的伤口，她只能用左手轻轻遮掩。
“程总监，你这条裙子是不是就是那个上万的那条？”林慧在她身边问道。
她见程昇的目光停留在侧后方，她又叫了几声，“程总监，程总监！”
程昇这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你这条裙子是不是就那个上万的那条？”她又重复了一边，她的声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那个经理见程昇就是刚刚被洒果汁的顾客，脸上原本不耐烦的表情瞬间变成了谄媚，他立马走上前，双手交叠，态度恭敬，“对不起，刚刚是我们的失职，给你造成了困扰。瑶瑶，快来道歉！”
那个女生抬眼的目光的短暂地程昇交汇后，她的眼神里是紧张，愧疚还有一丝不情愿。她很快低下了头，她正打算开口道歉。
“她已经道过歉了，她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还有这条裙子也很便宜。”程昇抢先了一步。
那个女生脸上划过了一丝错愕的表情。
经理一时间哑然了。
程昇又说道：“只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不必用金钱作为惩罚，今晚你们的服务已经很到位了，还有你手受伤了，去包扎一下吧。”
她说完，目光落在了女生的受伤的地方。
“我们一定会继续努力的。”经理并没有去理会女生的伤口。
她态度和善，嘴角莞尔，“你们的服务很有温度，相信你们对待员工的态度也是一样的吧。”
经理表情有些奇怪，他目光漠然地扫了一眼女生的手指，再次看向程昇时，目光又变得格外真诚，“那是自然，我现在就带她去处理一下伤口。”
女生经过程昇身边时，目光落在程昇的脸上，眼眶微红，眼神中满是感激和惊讶，但表情难言，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没有说话，经理走在她前面催促着她赶紧跟上。
“不用谢谢我。”程昇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了这句话。
两人走后，林慧有些不解地说了一句，“她一直在道歉，为什么很难说句谢谢呢？明明刚刚程总监就是在帮她呀。”
程昇嘴角微抿，淡然地开口道：“因为总是在道歉，已经不太习惯说谢谢了。”
但她平静的语气听着倒像是一声轻叹声。
“打工人的烦恼，所以像徐总他们这种人生应该是易如反掌的吧。”
她说这句话时，程昇想起来了刚刚在宴会厅时，徐之恒略苍白的面孔和尽量遮掩下疲惫的神态。
“是吗？”
“毕竟他们获得普世中的幸福可太轻而易举了。”
厕所通过大厅的过道，灯光明亮，地面上铺着红色的丝绒质的地毯，两边过道上白色的印花花瓶上插着鲜花，绿意盎然，白墙上的画框装饰典雅。
程昇盯着里面那束白色的鲜花发呆，“人人道他，天资卓越，金玉满堂。就连爱慕他的人也只看到了他光鲜亮丽的一面。”
“不是吗？”
“因为已经拥有很多了，所以不能抱怨，应该学会感恩，每件事背后的竭力和痛苦都不可与人说。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真正的自由，他拥有的也永远的困住了他，只要偏离一丝原定的航行就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所以只能一直骗自己。”
林慧越听越不糊涂，“我不明白。”
“晨光如晔，是他希望有人通过气味能体会到那一刻他心中的情绪。”
“所以你可怜他？”林慧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中有些不可思议。
“我，我嫉妒他。”
她嘴角的笑意有些神秘，但她的语气和神色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楼道的隔间没有开灯，密闭昏暗不似过道。
徐之恒从厕所出来，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缓缓，就听见了程昇和林慧在讨论自己。
听完全部的对话，他怔怔地站着，还好背后有一堵墙，他将双手贴近胸口，心脏的跳动声，在这份静谧中格外明显。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刺进了他的胸膛中。
为什么又是她，偏偏又是她。
他全身昏沉的热意将他蒸腾，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哀怨和不解。
不过，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衫，黑色的领带还有黑色的西装，他站在黑暗中时，神色，呼吸还有情绪都隐没在黑暗中，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