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
江令惟枯坐在监控屏幕前,死死盯着那沉在水底一动不动的身影,沉寂许久,短促地发出命令。
下属训练有素地拿起装有镇静剂的特质枪,帕斯一惊,焦急地上前伸开双臂挡住去路,瘦削的身体看上去形不成丝毫阻力:“不行!”
金发男人定定看了他片刻,唇色苍白干裂,病容明显,俊美锋利的眉眼藏着压不住的疲惫。
帕斯扛不住那极有压迫感的视线,下意识侧过身,目光躲闪。
江令惟处死莫尔的消息已经传遍国际,因为莫尔世界前三生物领域专家的身份,引起了众怒,许多国际组织联合声讨谴责,舆论一片腥风血雨。
帕斯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十分害怕惹了首领不悦,陷入和莫尔一样的结局,但作为专业的动物行为心理分析师,无法违背自己的职业天性,还是壮着胆子解释道:“人鱼之前注射过两次镇静剂,已经陷入极端应激状态,强行再试一次,虽然暂时能让他的身体情况得到缓解,但心理上却会更加抵触。”
今天是救出人鱼后的第五天。
人鱼醒来后,神智并没有恢复清醒,一直处于狂躁状态,不惜撕裂伤口也要攻击所有靠近他的人,将自己折磨得愈发伤痕累累。
帕斯建议将他转移至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或许能让人鱼感觉到安全,不再草木皆兵。
人鱼回到“森林”后,的确慢慢平静下来,但依旧不吃不喝,没有恢复神智,状态越来越虚弱,江令惟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沉,额角的青筋突突狂跳。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出乎帕斯预料,江令惟并没有因为被当面否定而恼怒,而是缓缓反问他的意见,好声好气地与他商讨。
他温和的态度让帕斯有了更多勇气说出心中想法:“首领,我看过人鱼之前正常时的所有录影,发现他自那时起就时常有一些较为刻板的举动,比如无意识蜷缩身体,过度梳理头发与鳞片等等,一般是动物在受到过巨大心理创伤后才会产生的自保行为。”
“我猜测他应该是曾经有过一些深刻的经历,这次受到类似的刺激,让他回想起了曾经,从而陷在过去的阴影里无法自救。我曾经处理过不少相似的案例,要想彻底根治,还需要找到病因,对症下药。”
“您知道人鱼过去的经历吗?”
人鱼的过往……
江令惟摁了摁钝痛的太阳穴,浓眉紧皱。
他派人去查过,人鱼最初是被一家渔民意外抓住,几经辗转送去拍卖场。
那渔民自述是因为自家小女儿经常偷拿家里的食物出去,从而起了疑心,跟踪发现她竟然是救了一条重伤的人鱼养在外面,渔民大喜过望,不顾女儿阻拦,强行抓走了人鱼。
卖走人鱼没过多久,那个女孩也同时失踪,渔民只说是女儿对他失望所以离家出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信息,先前人鱼因为什么而重伤,也不得而知。
人鱼静静沉在水底,银白发丝飘荡在水中,犹如一团散开的烟云,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胸口起伏十分微弱,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眨眼便会消融无形。
意识如同陷入深水漩涡般昏沉,试图挣扎,却反而陷得更深,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滑向那片被封存在记忆中的深渊。
四面场景扭曲重聚,熟悉的金属器械设施泛着冰冷光泽,来来去去面容模糊的研究员,他又回到了那个……永远也不会忘却的“家”。
实验室对于年幼的小人鱼来说,有时大得无边无际,有时小得只能蜷缩成一团勉强喘息,经年不息的白炽灯惨白刺眼,他已经习惯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没有一点不适。
不仅如此,小人鱼更自豪的是他还锻炼出了超凡的忍痛能力,就算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中抽取血液,痛到像在生生剥离着每一块骨骼,他也依旧能做到面无表情。
每天唯一的娱乐,就算在心中默数倒计时,数着研究员下班的时间。
等到偌大的实验室里再无人类,空旷得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他才会安心地甩甩尾巴,小声地吟唱记忆中模糊的歌调。
“轰”的一声巨响,实验室大门被猛然踹开,来人还未进门,就先行吼叫起来:“怎么还没有结果?催化剂打了吗?”
研究员们惶恐地上前迎接,为首的中年研究员姿态谦卑向他汇报:“先生,已经注射了200毫克,达到上限,再多就会对实验体产生不可逆的损害……”
“不用管!给我加大剂量!明天之前,我一定要知道结果!”
离开之前,他冷冷甩下一句,语义中的阴狠不寒而栗:“如果还没有觉醒人鱼王的血脉,就直接扔进废弃池里,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可没空养一些没用的垃圾。”
研究员向操作台走去,手中几经犹豫,还是按下按键,将100毫克催化剂注射进实验体体内。
小小的人鱼被关在狭小透明的笼中,几乎是霎时就痛苦地浑身抽搐起来,口中发出尖锐嗡鸣,那是人鱼语中求救的意思。
中年研究员极力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趴伏在玻璃壁上,身体紧紧相贴,着魔似的地呢喃:“你真漂亮,真美……”
小人鱼不懂他在做什么,痛苦到快要爆炸的身体也让他没有办法思考。
研究员不知想到什么,激动地狂笑起来:“很快,很快,你就会彻底属于我了,我就能够真正的,触碰到你了……呵呵……”
梦境中的幻痛如此真切,人鱼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是谁,几乎要将一切都忘了,宛如一只被从壳中生生拔出的蚌肉,将自己最柔软的身体暴露在天光之下,一切事物仿佛都能伤害到他。
好危险,哪里都好危险,他只想躲起来,躲进深海,想把自己埋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江令惟倏然起身,凳脚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拖拽声。
男人浑身肌肉绷起,不容置疑地重复:“开门。”
“不行!”帕斯不知道首领怎么又变了主意,焦头烂额地试图再次阻止,“首领,您现在进去,人鱼会更加发狂的!”
这一次没能再如愿拦住,他眼睁睁看着首领简短地和下属吩咐几句,不知是什么命令,下属似乎很是震惊,迟疑地应下,然后首领就毫不犹豫地独自走进门后,消失在密密树林中。
帕斯也不是没脾气的人,愤怒地摔下手中记录的报告,面色涨红。
他本来还以为首领能够听得进建议,现在看来,果然传言非虚,他根本就是传闻中那个自大,暴力,扭曲的恶魔!
恶魔!人类都是恶魔!好痛!痛得快要死掉了……
小人鱼无力地拍了拍玻壁,想跟人类打个商量,要不还是抽血吧,不要再往他的身体里注射别的东西了,不然像他这么能忍痛的人鱼,也承受不住,会痛死掉的呀!
真的好痛好痛,救救我呀,谁能来救救我……
人鱼仍陷在噩梦中,梦境里尖锐的哭喊,现实里只是唇齿微张,发不出一点声音。
四周水流速度蓦地变化,梦境与现实仿佛在这一瞬融合,小人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怔怔地抬头看去,恍惚间看见一个身影向他游来。
是梦吗?是幻觉吗?小人鱼分辨不清,还是真的有人……来救他了?
江令惟带着人鱼破出水面,人鱼迷蒙半睁的眼才彻底张开,骤然回归现实,怔忪地环视四周。
没有身在水中,他仿佛一瞬失去了安全感,尖叫着转身想要逃回湖中,却在下一瞬被径直扑倒在草地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江令惟没有收着力气,全身重量都压在人鱼身上,砸得人鱼喘不过气,不由剧烈挣扎起来。
他背对着江令惟,没看见对方苍白的脸色,监控室中的帕斯却看得一清二楚,不由愣了愣,只因为衣衫湿透后,江令惟胸口处透出的伤看起来比人鱼还要严重得多。
“你没有失去神智。”
紧贴着他的胸口随着话音震动,沙哑声线中压抑的情感让人鱼不受控制地一颤。
“为什么要跑。”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人鱼是陷入噩梦不假,但清醒时并没有全然失去理智,刚才从梦魇挣脱出来的那一瞬,没有来得及伪装,恰好被江令惟捕捉到。
只一眼,他就能够断定,这些天他们都被人鱼所骗。
人鱼垂着头,紧紧闭着嘴,像是打定了主意沉默,不发一言。
空气凝结得像一块厚重的冰层,江令惟没有一定要得到答案的意思,只是缓缓握住人鱼的手,放到伤口处,额头抵在人鱼后颈,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深深疲惫,毫不掩饰地在人鱼面前露出弱势姿态。
“小鱼,我好疼啊。”
人鱼像被烫到,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一瞬,在江令惟看不见的地方,眸光无措地摇晃。
他的样子还没有变回来,一只鎏金的眼中闪烁着流光,侧脸还有莹白的鳞片浅浅覆盖,原本精致柔弱的气质减弱几分,添上一层非人的野性。
眼中景色忽然颠倒,人鱼被用熟悉的姿势抱起。
不知道江令惟要带他去哪儿,但是被揭穿了伪装,人鱼不敢再多问,惴惴垂着头,将收回的利爪缩得更紧。
夜色正浓,极目远眺,连绵冰山连成一片起伏的黑线,犹如一头暂时蛰伏栖息的猛兽。
像他一样。人鱼胡思乱想,无法克制地一眼又一眼瞥过身侧的男人。
车辆平稳行驶,江令惟阖眼闭目养神,几天以来终于能够平静地休息片刻,他虚虚扣着人鱼手腕并没有用力,却比镣铐更让人鱼感到不安,愧疚与警惕的情绪来回交替,又下意识地开始梳理头发与鳞片,面前压下心中焦躁。
一路无言,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终于停下。
人鱼对将要发生的事没有丝毫预料,毫无准备地转过头,透过车窗,瞬间便认出远处那个熟悉无比的建筑。
……研究院!
想象中最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人鱼不可置信地看向江令惟,恨意急剧窜升。
这是对他的惩罚吗?
呵,果然……果然如此,他们都是一样的,所有人类,都是一样的……
江令惟对他失望的目光仿佛恍若未睹,带着笑意的气息从人鱼的耳廓冲进耳蜗。
“小鱼,请你看烟花。”
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是窗外轰鸣的爆炸声,滚滚硝烟席卷弥散,碎石尘土如暴雨般砸落,橙红色的冲天火光撕开夜幕,一时四周亮如白昼。
在惊叫声与烈焰交相辉映中,那个困住人鱼一生的牢笼炸成粉碎。
人鱼眸光震动,恍如末日降临一般的场景倒映在他眼中,比世界上最绚烂的烟花都要更加美好。
是江令惟送给他的新生。
“小鱼,之前没有保护好你,我很抱歉。”
他的笑眼缱绻温柔,是人鱼这些天都在竭力逃避的“陷阱”。
“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过什么,但如果你不想提,我就不问。如果你想复仇,我就帮你把他们找出来,一个一个,全部切成碎片。”
“所以,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一滴泪从震荡的金眸中滑落。
他并不是故意要骗江令惟的,他只是太害怕了,他不敢赌。
他只是害怕再次被伤害……
人鱼最初只是无声地掉眼泪,小声啜泣,胸口抽动的幅度逐渐越来越大,最后终于不再压抑,崩溃地嚎啕大哭。
江令惟一手捧起他的侧脸,为他抚走每一颗泪珠。
“对不起。”
人鱼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抽噎着,眼皮哭得微肿,目光愧疚地落在江令惟伤口处,乖得让人心疼。
“没关系,不用道歉。”
江令惟安抚地,提前预判到人鱼想说什么,唇角上扬,“也不用小鱼的血给我治伤。”
人鱼磕磕绊绊地解释:“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怕你会像他们一样……”
“别伤害我,也别把我关起来……”
他每一句颠三倒四的话,江令惟都一一认真回应:“好,不关,小鱼本来就是自由的,想游去哪儿,就去哪儿。”
人鱼抿了抿唇,一字一顿:“我还要他们死……全部,都杀死!”
“好,都得死。”
江令惟每答应一句,人鱼就贴近一点,不知何时,人鱼的双臂已经紧紧环绕着他脖颈,连头也埋在颈间。
鼻腔中充盈着男人雪松一般冰冷的气息,清冽中带着霜寒锋利,脸颊贴得更近,感受他到一起一伏的脉搏跳动。
宛如两块残缺的拼图终于合拢,男人低低地发出满足的喟叹,人鱼也哼哼唧唧,幼崽似的用鼻尖轻蹭。
丝丝缕缕柠檬薄荷的香气泄出,青涩鲜活的气息仿佛化作无形绳索,将密不可分的二人攀绕得更为紧密。
这样的信息素,江令惟从前不是没有闻过,只是那时要贴着人鱼的后颈仔细嗅闻许久,才能闻到很淡很淡的几分。
彼时那吝啬的香气现在却犹如喷发的火山一般轰然炸裂,且被人鱼骤然升高的体温烘得暖融,另成一种极致缠绵的暖香。
人鱼懵懂地从他颈间抬起头,捂住后颈还未愈合的伤口,茫然和他对视。
江令惟用拇指擦过他眼角的泪痕,冷静为他解答:“小鱼,你发情了。”
浓郁的信息素强势压过车载香水,挤满这一方狭小密闭的空间,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吞咽下满口柠檬酸涩鲜嫩的汁水。
人鱼平躺在后排座椅上,银发凌乱,红霞从脖颈一路洇染至脸颊,滚烫得像一块刚出炉的黏糕。
“很难受么?”
江令惟眉头微蹙,将他的头轻轻抬起,放在膝上,一手垫在人鱼脸下,另一只手五指穿梭过人鱼发间,默默安抚。
“嗯……”
人鱼不知是在回应还是难耐地呼吸着,更深地埋进他手心来回蹭着,犬齿时轻时重地啃咬。
好难受……应该,怎么做呢……
流淌的血液仿佛化为沸腾岩浆,人鱼烧得几乎理智全无,只能遵守本能,向男人提出似是而非的要求。
“抱……抱我呀。”
江令惟对此时的人鱼言听计从,长臂一揽,便将人鱼搂进怀中。
人鱼与他额头相抵,呼吸交缠,试图用他的体温冷却自己滚烫面颊,满足地闭了一瞬眼,又恼怒地重新睁开,委屈嘤咛。
怎么还是不够?怎么还是这么难受?到底应该怎么做啊……
那条流光溢彩的银白鱼尾因为主人的懵懂无知,被甩在一旁,可怜巴巴地蜷起,无意识地蹭着下方的皮质座椅。
细看才能注意到,那玉石一般密密排列的鳞片之中,有一处与其他不同,表面泛着丝丝反光,此时轻轻鼓起。
犹如翕张的蚌壳,半晌,才勉强开启微弱的一线。
更猛烈的柠香从那蚌口中钻出,人鱼这时才模糊地通过血脉中遗传的记忆知道,他需要打开这处一直处于闭合状态的鳞。
只有能够完全自行控制这处开合,才意味着生殖腔彻底成熟,完成分化。
人鱼拉起枕在脸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同向下探去,仰起脆弱美丽的颈,满眼信任地向男人求助。
“帮我……帮我,打开……”
【全删了,再锁真的就不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