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弦闭了闭眼，眼泪从她眼角滚落。

    异化表征解决后，她的精神世界的问题也解决了大半。剩下的，交给时间就好。

    嵇雪伸伸手，止住激动道谢的宋弦家属。

    “就这样吧，回去静养两个月，配合药物，应该就差不多了。要是异化度没有降到合理范畴，就再联系我。”

    说完，她就在沙发上躺平了。

    太累了。

    她休息到午饭时间，才感到自己身体基本恢复正常了。

    下午，她登入系统，在【病人等级】处勾选了【D级及以下】。上午治完宋弦后，她的消耗的精神力虽然有所补充，但已经无法支持她再接触C级的病人了，就是D级，也比较勉强。

    可是，系统里并没有【E级及以下】的选项。就算是F级向导，也和她一样，只能勾选【D级及以下】。候诊的病人的顺序是按照等级来排序的，C级的宋弦可以排在前面，而若是F级的哨兵，就会排在末尾。一般来说，白塔会优先救治中高级哨兵。所以，她们不能图省事，救治低级哨兵，因为根本没机会。

    倒霉的是，她下午净化的D级哨兵异化度达到了60%，被封闭在透明治疗仓里，泡着维生药液。

    他基本没穿衣服，因此，他的异化特别一目了然。勉强把这个哨兵治回人形后，嵇雪就顶不住了，让护士推走了治疗仓。

    她睡了一会儿，才感觉好些。醒来时，室内的灯亮了起来，外面天色擦黑。

    嵇雪晕晕乎乎地收拾东西，下楼，上车，回家。

    她的精神力消耗太大，她一回枫丹白露，连饭都没吃，就去睡觉了。

    睡到半夜，有人坐到她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没换衣服就睡了？”

    她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这么累呀，那好好休息吧。”

    那人的声音远了。

    半夜，嵇雪醒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舟来看过她。

    他们的时间总是凑不到一块去。

    嵇雪想了想，披上衣服，去了隔壁王舟房间。

    枫丹白露很大，有上百个房间，但他们日常居住的，也就那几间。王舟就在嵇雪隔壁，她随时都能去。

    扭开房门，在黑暗中，她凭着感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她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能看到黑暗下，事物的轮廓。

    她看到了王舟的睡容。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反而比醒着时多些严肃，让她不太敢接近。

    嵇雪想要走开，却踩到了一块有些松的地板，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王舟阖着的眼睛睁开了，他刚从睡梦中醒来，迷糊了几秒。等看清是嵇雪，他伸出手臂，拉住她。

    “别走。”王舟拉着她。

    刚醒来的他，声音有几分平时没有的脆弱。

    嵇雪怔了怔，就被王舟拉倒在床上。他掀开温暖的被子，把她抱进怀里，盖好。

    王舟：“睡吧。”

    他说完这话就真的睡着了，但嵇雪没有。王舟的身体很热，贴着他，她不太能睡着。

    王舟也是哨兵，而且是比她接待的那些哨兵更强大的哨兵。她白天见的那些哨兵各有各的变异，但躺在她身边的王舟，却永远是温雅的样子。

    仿佛他不会异化，仿佛他不需要净化。

    可是，没有哨兵不需要净化，王舟也一样。

    如果他不需要净化，那他就不会找到她了。

    给他净化，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嵇雪不太记得自己几点才睡着，总之，她朦胧间记得王舟起床，亲了亲她和她告别。

    等她真正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她在白塔做一休一，今天，她不需要工作。她多躺了一会儿，然后换身衣服，去了书房。

    她戴上眼镜，记录了一下昨天的工作，复盘了自己的净化过程。基本没有问题，如果下次注意精神力的分配，也许能节省一些精神力，做到更好。

    做完这个，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摞纸质书，开始阅读。

    这是她从向导公会借来的书。和其他以电子版为主的书不同，有关向导方面的特殊书籍基本只有纸质版，发行量特别小，制作和传播它们电子版是违法的。

    嵇雪在成为E级向导后，才有了把它们借回家的权限。在此之前，她只能在公会的阅览室翻阅它们。

    虽然同为超能力者，但哨兵和向导差别非常大。哨兵人数多，培养体系更成熟，既有传统的从哨兵学院进入军部的路线，比如宋弦；又有王舟这样，并不进入军界，而是进入超能力研究界，进科学院；或者是小胡这样，为大家族工作；也有没有正式工作，在哨兵公会当赏金猎人的。哨兵的道路五花八门，只有嵇雪想不到，没有哨兵做不出的。

    相较而言，向导的道路就很单一。向导基本都出身家族，测出天赋后，被送进向导学院，慢慢开窍。等成为正式向导后，要么进入白塔当专职净化师，工作一些年后，经验特别丰富的，比如姬琉，可以晋升为督导；或者不进白塔，当特定哨兵的契约向导。向导的道路，就是这两种，或者这两种的混合型，比如嵇雪。

    向导界还受到严格管控。只要在超能力研究所测出向导天赋，就会进入帝国的特殊保护名单。好处是，向导可以享受到更快捷更高效的公共服务，比如向导报警会有专门队伍来处理，一定会全力保证向导的生命安全。

    坏处是，向导的自由受到限制。任何F级及以上的向导都被限制出境，除非随军，否则一旦出境就等同叛国。而E级及以上的向导甚至不能随意离开常住地，如果离开，需要报备审批。

    嵇雪在白塔的一些同事常抱怨这事。休假去旅游时，这道审批程序总是繁琐又浪费时间。这对嵇雪来说倒还好，因为她目前也没什么出首都星的需要。

    最让嵇雪困扰的，是与向导界的封闭相应的，向导培训的不成体系。

    向导学院只能教教新人和F级向导，晋升E级后，就没有任何成体系的训练，全靠向导自己探索。

    以前，嵇雪常请教姬琉，但那是她F级时。等她晋升E级后，她明显感到姬琉变得对她有所保留了。这也可以理解，谁也不愿把自己辛苦摸索的经验倾囊相授。

    姬琉如此，其他人更如此。

    活着的向导之间，都暗暗较劲，相互提防。

    所以，嵇雪主要从已经去世的向导身上学经验，翻阅他们的回忆录和访谈。

    她首先找的是姬家向导的资料。这种东西，姬家保存了很多，她可以直接借。姬玄对她积极提升自己的态度很满意，主动给她送来一批姬家保存的珍贵资料，特别是姬炀的。

    姬玄：“你看，这些都是我父亲当年留下来的。好多人找我要，花很多钱找我收购，但我谁都不给，一直保留下来了。你小心点，别弄坏了。”

    姬玄如数家珍，洋洋洒洒地介绍了半天。虽然他不是向导，但对姬炀留下的东西，他保存得非常认真，研究得非常认真。在向导公会的阅览室，嵇雪翻到过一本署名姬玄的论文集，里面全是对姬炀的回忆和研究。凭着这些东西，姬玄在向导学院挂名，是荣誉教授。

    姬玄总结：“你要是能学到他老人家一半，那就再也不愁什么了。”

    嵇雪：“好，我回去看看。”

    嵇雪私下已经看过不少姬炀的公开资料了，对姬玄的这堆东西，虽然很感兴趣，但没有特别在意。

    她真正在意的，是有没有她母亲姬艾留下的东西。

    和无人不知的姬炀相比，姬艾简直算是默默无闻，对她的介绍，主要集中在她是姬炀的孙女，B级向导。至于她本人的记录，嵇雪几乎找不到什么。

    她本以为，能在姬家找到一些，但姬玄送来的这堆东西里也没有，这不应该。

    嵇雪：“对了，怎么没有我母亲的东西？她不是等级挺高吗？”

    嵇雪问这个问题，像是给姬玄泼了一盆冷水，他的表情立刻变了，从得意洋洋，到很不情愿。

    姬玄：“没有她的。她不太喜欢采访，也不喜欢记录任何事情。”

    嵇雪：“家里有没有她的照片？”

    姬玄：“你问这个做什么？”

    嵇雪：“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就是好奇，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玄：“你别管这些旧事，还是先提升自己吧。”

    大概是姬玄也觉察到自己的态度太生硬，临走时，他说：“家里还有一些你母亲的照片，我让人找找。”

    第二天，嵇雪收到了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是一张相片。

    相片是特殊材质，保存得很好，是室外的全身像。

    姬艾身形高挑，裹着风衣，墨镜下的面孔很美丽，也让嵇雪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嵇雪一下就辨认出，姬艾身后是白塔。嵇雪去白塔工作时，常路过这地方，有时候，有人会在这里拍照留念。

    原来多年前，姬艾也在这个地方拍过照。

    相片上的姬艾笑得放松而自然，一点也看不出，她会选择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