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谈到这件事。嵇雪深深吸了一口气。

    嵇雪：“你知道兰狄吗？”

    随着这个名字被抛出，餐厅里安静下来。

    两人用餐动作都停了下来。

    兰狄，他们当然都知道，订婚宴上那个搞破坏的白发青年，怎么可能不记得。

    王舟轻松地说：“当然，兰家的继承人嘛。”

    他又开动起来，餐具相碰，发出叮当的声音。

    嵇雪：“我第一次见到兰狄，就很讨厌他。”

    王舟：“是吗？”

    嵇雪看不透王舟此刻的想法，他好像并不在意兰狄的事，又好像其实在意。

    不过，既然已经讲到了这里，那她没有理由停下。

    嵇雪：“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被认回家，兰狄和他的朋友，也就像哨兵对待普通人那样，戏弄我。他应该早就不记得这些事，可是，我记得。”

    嵇雪的声音很沉凝。她肩背单薄，眉头皱起，纤细的手指捏着勺子，非常用力。

    这对于她，大约是很不愿提起的回忆。

    王舟怔住，片刻后，抚上嵇雪的手。

    他把勺子从她手里拿下来，一点点按摩她僵硬地弯曲的手指，令她尽可能放松。

    嵇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言语上的戏弄。可是，可是，我当时感到很屈辱，很难过。”

    王舟声音很柔，安慰说：“抱歉，我不知道还有这些事。都有哪些人？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很硬。

    嵇雪：“我不太清楚。我不记得。我不想再想了。”

    回忆这件事让她有些不舒服。

    王舟：“好，那就别想了。哪天你想弄清楚，我们再处理。”

    嵇雪：“嗯。”

    两人继续吃晚餐。

    嵇雪时不时瞥身旁的王舟一眼。王舟面容如常，只是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她摸不清他的想法。

    但反正她已经解释过这件事了，也确实对兰狄没有喜欢。她看到兰狄时，只会联想到她生活中糟糕的事情。

    至于兰狄对她的想法，她有所觉察。似乎从哨兵学院做过那次净化后，兰狄对她的态度就变了。到订婚宴那次，更是让她很受震惊。

    她不是很理解兰狄这人。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兰狄喜欢上了她，她只会对兰狄报以嗤笑。

    兰狄的想法是兰狄的想法，她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如果王舟继续问她，那么她可以接着解释。

    但王舟没有问，她也不想说太多，免得越描越黑。

    晚餐快结束的时候，王舟不经意地又提到这个话题：“你第一次见兰狄，是多久前？”

    嵇雪愣了愣，回忆了一下，报出一个时间。

    嵇雪：“大概是这个时候？那时有一个车展，我去兼职，然后去商场里一个网红餐厅吃饭……”

    她把其他信息也一并说了。这是确实发生过的事，王舟不信的话，完全可以去查。

    王舟：“我知道了。”

    晚餐后，嵇雪靠在沙发上，拿了一本纸质书，在壁灯下阅读。

    她抬眼看看楼梯的方向。

    刚才，王舟说他有点事要处理，上楼去了书房。

    可能是去忙工作了吧。也不知他是怎么想这件事的。

    三楼，书房。

    王舟的办公桌上，立着一张嵇雪的照片。照片里的嵇雪笑得明媚动人，背景是秋天的枫丹白露，无尽的火红的枫叶衬在她身后。远处，枫丹白露主建筑倒映在湖水中，在沉静的蓝色中显得精巧而优雅。

    这是去年照的，他们已经在枫丹白露定居下来，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从这座宏伟而冰冷的建筑中，感受出家的温馨意味。

    每每看到这张照片，看到上面的嵇雪，王舟都心情转好，不禁微笑。

    可是，今夜，他盯着这张照片，神情凝滞，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打开通讯频道。

    【秘书：您要的资料已经找到。】

    【秘书：[文件]】

    王舟点开。里面是一段视频，关于嵇雪和兰狄初次见面。

    两个年轻女人穿着礼裙，对坐。旁边一桌哨兵路过，和她们起了争执。

    画面有些模糊，但王舟立刻认出了嵇雪。她的头发被一只手挑起，她面露愤怒之色。

    兰狄站在那堆哨兵之中，很突出，他冷淡地说了句什么，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嵇雪的手攥得很紧，面容有些扭曲。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脸，但他看得出，她非常生气。

    秘书还为王舟调来了更多监控。

    嵇雪和兰狄的接触比他想得要少很多，嵇雪从没有什么好脸色，兰狄更是如此。

    如果没有兰狄在订婚宴上的举动，两人之间实在没有一点可疑之处。

    至少，嵇雪对兰狄，是真的没什么。

    如果有，那大概也是强烈的厌恶。

    王舟思绪浮动，他翻出加密频道，一眼看到自己和李歆的通讯记录。

    为什么，他当时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坚决要提前对兰家的行动？

    根本不该这么做，这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而且，驱动他这么做的，只是他子虚乌有的猜想，他的疑心。

    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简单而可笑的错误。

    这种感觉让他无法接受。

    王舟在书房待了太久，久到嵇雪找上门。

    嵇雪已经换了睡衣，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袍。她裸露的肌肤在灯下微微泛光，面孔美丽，神情柔和中略有些不安。

    嵇雪笑笑：“怎么还不去睡？”

    他知道，和他一样，她也在为兰狄的事而困扰。她怕他不相信她，忍不住过来看看。

    王舟叹气：“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说完后，他自认为，他演得很真，没有破绽。

    他在嵇雪进门前就调出工作窗口，作出样子，说话的嗓音和语气也都一如往常，没有感叹疲惫外任何多余的情绪。

    嵇雪不一定完全相信，但她神情确实稍有释然。

    嵇雪故作埋怨：“是吗，那你几点休息？”

    她的手伸到桌子上，抓住了他的袖口。

    王舟：“别等我了，你去睡吧。”

    他握住她的手，纤细而冰凉的手：“手怎么这么凉？快去休息。”

    嵇雪：“那你先给我焐热。”

    王舟露出无奈之色：“好吧好吧。”

    他们靠得很近，他可以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暖气息。

    她总是这样，鲜活可爱。

    虽然有很多不成熟不完美的地方，可在他们两人的关系里，她并没有犯错。

    而他，明明不该是犯错的那一方，却犯下一个错误。

    等感到嵇雪的手抽走，王舟才回过神。

    嵇雪两手在前胸交叠，搓了搓，笑得开心。

    嵇雪：“行啦，不打扰你工作，我去睡了。”

    王舟：“晚安。”

    嵇雪没走，似乎还等待着什么。

    王舟后知后觉，拉住她，吻了吻。往常他们都是这么做的。

    嵇雪的唇柔软而湿热，他今天却有点无知无觉。

    等嵇雪走后，王舟关掉书房内的灯，以及所有电子设备，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为什么，他变得如此异常？

    他犯了一个错误。

    不，他从不犯错。

    回卧室时，嵇雪已经睡着，昏黄的小夜灯照出她的轮廓。

    王舟声音很轻地洗漱，却还是让她听到。她揉揉睡眼，半明半昧间，朝着他伸出手。

    嵇雪呢喃：“王舟……”

    王舟走过去，安抚地虚虚抱着她，她很快在他怀里睡过去。

    他把她放下，为她盖好被子。然后，他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很久都没有睡意。

    他起身，翻出安眠药。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好。

    嵇雪做了很多梦，大部分梦的内容她记不清，只记得一些片段。

    别人她不记得，但她记得她梦到了纪宁，纪宁把她关了起来，王舟怎么也找不到她。

    嵇雪满身大汗地醒来，摸到自己额角濡湿的头发。

    她躺在王舟的卧室里，安稳而舒适。天光已经明亮，照亮室内。

    王舟不见踪影，但他那侧的被褥，还可以摸到残留的温度。他昨夜就在她身边，现在只是去工作了。

    梦里都是假的，只是梦。

    嵇雪的恐惧慢慢消散。她起身，洗了个澡，冲去身上的黏腻感。

    没有关系，她只是自己吓自己。都是因为纪宁实在讨厌，一见面就要掐死她，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嵇雪想清楚后，心神安定了许多，下楼吃早餐。